第38章 喂,你誰啊?

第38章 喂,你誰啊?

寒冬,小雨天,烏雲密布。

髒濕的街頭,沒有撐傘,一個穿着單薄的女人牽着一個只到自己大腿的小孩,步伐匆匆地走着。

小汪絕踉踉跄跄,眼前全是大人高不可及的身軀,他跟不上,好多次要摔倒,硬是被女人提了起來。

走了很久,從水泥地到瀝青地,再到平整的瓷磚路,終于停了下來。

女人蹲下來,握住他的肩膀道:“媽媽實在養不起你了,要怪就怪你爹……你以後要聽話,不然就沒有飯吃,知道嗎?”

小汪絕低着頭,不應答,像是聽不見有人在跟他說話。

好餓,好冷。

說完女人就走了,小汪絕仍然沒有擡頭,只呆楞地看着很直的瓷磚線。

那年汪絕五歲。

天一直很暗,他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期間人影灼灼,沒有一個人在意他。

雨開始下大,噼裏啪啦地打在頭上,讓他垂着的脖頸要低到地上去。

他還是站着,直到有一個男人撐着諾大的黑傘,同他說了什麽。

小汪絕沒有一點印象,但他被帶到沒有雨的地方,人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

男人似乎很憤怒,桌子拍得很響,“媽的那個女人竟然說不認他就把這件事曝光給媒體!”

小汪絕縮在椅子後面,一動不動,衣服上的水滴得昂貴的地毯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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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餓,好冷。

男人煩躁地看了眼小汪絕,道:“秦叔,你帶去檢查一下,是不是有智力缺陷或者自閉症。”

叫做秦叔的管家被喊上前,低聲聽汪林說:“有病的話直接不用帶回來了,找個孤兒院丢了,剩下的我來處理。”

秦叔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好在最終檢查出來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嚴重的營養不良,皮膚蠟黃,幹瘦幹巴,還沒有三歲小孩壯。

用汪林的話來說就像一只餓得只剩下一層皮的老鼠,他頭疼道:“那他是啞巴還是聾子?”

他看着小汪絕的眼睛,淺色的瞳孔裏像盛了一灘渾濁的泥水,不對焦。而且他倆說了那麽久,這小孩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正常人。

秦叔搖了搖頭,說:“可能只是單純地不愛說話。”

汪林吩咐道:“先不能讓步溪知道,步家的勢力目前還不容小觑,秦叔,你管着他。”

汪家很大,藏一個小孩還是很容易的。

汪絕一天二十四小時、吃喝拉撒都待在同一個房間裏,不被允許外出。

這個地方好大,好幹淨,好暖和,不會被凍醒,不會被老鼠啃腳趾,還能吃飽,這是小汪絕降生到這個世界以來覺得最快樂的時候。

然而有一天,房間門忽然被一個女人打開,小汪絕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下,連忙把桌子上的飯菜囫囵吞棗地全部塞進嘴巴裏,腮幫子鼓鼓的,太多太急,像咽石頭。

汪林趕過來:“步溪!你做什麽!”

明明這裏能吃飽飯,但眼前這個女人還是瘦得跟媽媽一樣,步溪歇斯底裏地指着他,質問:“他是誰!汪林,你告訴我,他是誰!”

小汪絕面無表情地站着,看兩個人開始争吵。

沒有人敢過來阻攔,東西碎了很多,緊接着,女人往外跑,不多會,就聽見“嘭”的一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有人說:“夫人好可憐……剛生了小姐還沒兩個月,本來就産後抑郁了,還遇上這事……”

第二天,秦叔不見了,來了個新女人,很壯很兇,她既憤怒又傷心,道:“就是你害得小姐瘸了腿。”

小汪絕很害怕。

汪林被步家整得吃了很多苦頭,正焦頭爛額地忙公司的事。

這個女人是步家最年長的阿姨,帶大了步溪又帶大了汪致,本來打算過來照顧汪池的,卻得知從小被自己寵着長大的小姐跳樓。

這些事情,五歲的小孩不會知道,他只知道大房間沒有了,他被關在一個又小又黑的地方,沒有床,也沒有椅子,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

每天只有一點點東西可以吃,沒有人和他說話。

這裏好像是一個隔層,地板将一個空間一分為二,只有地上的一半窗戶,可以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

已經過了十三天,一開始他還數着,數到三十七天的時候,他就再數不下去了。

腦子很重,記不住。

有一次他張了張嘴,想說“好餓”,但發出來的只有兩聲難聽的、不成形的、怪異的聲調。他好像不會說話了。

他在地上睡覺,在地上啃饅頭,在地上發呆。

好餓。

也好痛。

他經常挨打,跪在地上,光着幹癟的身體,後背的疼痛一次比一次更甚,但他一聲不吭,連表情都很少有。

這個時候,那個女人往往會又忌憚又憎恨,說:“這小子真的是怪胎,一次都沒哭過……”

就這麽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站了起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伸手去碰那扇窗戶,總之他忽然發現那一半窗戶是可以打開的。

于是他鑽了出去,赤裸的雙腳時隔幾個月第一次接觸到刺紮的草地。

現在是黑夜,沒有陽光,天空中挂着零星幾顆星星,空氣是濕潤微涼的,和房間裏悶熱難聞的不一樣。

這裏應該是汪家某一個小小的後陽臺,大概一個房間大小,四周都是高高的圍牆。

小汪絕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去試,但這個圍牆有八個他那麽高,他爬不上去,反倒磨得他的腳全是細碎的傷口。

在天快亮的時候,他爬回了閣樓,那個女人大概在每天中午會來一趟。

從此,他每天等女人走後,都會爬到這個小小的陽臺,待到天亮再回去。

今天的飯是一碗涼水和蓋着幾片菜葉子的米飯,他狼吞虎咽地嚼了幾口,又放慢了速度,很珍惜地品嘗着,他很久沒吃過米飯了,大多時候都是一個饅頭。

但女人今天似乎心情有點不好,看他極度不順眼,見他那慢吞吞的模樣,一腳踹翻了飯碗,又扇了他一巴掌,“不想吃就餓着!”

飯被拿走,只剩下粘在地上的一些米粒,沾了一些灰塵和毛絮,變得髒兮兮的。

小汪絕卻仿佛沒看見,全部撚起來,放進嘴裏,他還搜尋了一會,确定沒有漏網之米。

可以去外面了。

他熟練地打開窗戶,翻出去,雙手抓住管道往下爬,卻不料,他忽然頭暈目眩,手上沒了力氣,直直摔了下去。

好在不高,下面還有草坪墊着。

小汪絕看着頭頂上的藍天白雲,刺眼的太陽讓他更加發暈。

好餓……

他躺了很久,沒有一點力氣,灼熱的太陽炙烤着他的臉,本就不多的水份完全蒸發,嘴唇幹裂得冒出血絲。

“喂。”

忽然的一聲,小汪絕以為被抓住了,被吓得猛地睜開眼,剎那,混沌的眼睛倒映出一個陌生的面孔。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不知怎麽爬上那麽高的圍牆,正垂着一條腿坐在上面,幹淨利落的短發,高挺的鼻梁,皺着眉,有些不耐煩,臉上貼着的止血貼和手臂上的紗布,讓他看起來更加不好惹。

他居高臨下地問:“你誰啊?”

是啊,是誰?

萬裏無雲的天空消散,眩暈的視線逐漸穩定,變換成汪致小區樓下的草地小道。

汪絕連嘴唇都在發麻,他小聲又不可置信:“……什麽?”

陳聿難得耐心重複道:“我說我記得。”

可是汪絕看起來并沒有心情變好,另一種悲哀從心底湧上,将他淹沒,他緩緩地從陳聿的脖頸處擡起臉,看向陳聿,“那為什麽,為什麽對我那麽壞……”

陳聿沉默。

他承認,汪絕來應聘的時候,他并沒有認出來。

誰都不會想到,當初那個又瘦又黃又醜的小孩長大後會變成這樣。

直到汪絕來酒吧給他送東西,汪致當場發作的那一刻,他才在錯愕中,将那個幹巴小孩套到汪絕身上。

但十多年了,時間過去很久了,人都是會變的。

陳聿身處豪門圈,小時候情同手足的親兄弟長大後自相殘殺的比比皆是,更不用說他們只是住在同一片地區的鄰居,一個婚生子,一個私生子。

而且非要算,他們小時候只相處了一年不到。

他那時12歲,他記得很正常,但他不覺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會記那麽久。

可是,他還是有點不死心的。

所以在酒吧掉馬之後,他在明寰,有特地問過汪絕“有沒有認出來自己”,但那時的汪絕不知道在想什麽,否定了。

他沉默了會,又确認了一遍,是在大學的時候知道的他和明寰嗎?

汪絕還是答:“是的。”

至此,不再有懸念。

他收斂起感情,作為年長的一方要保持理智和邊界,也不必再将這份十六年前的私情延伸到現在。

如果當時的汪絕承認……或許就不至于鬧到現在這樣。

再加上,汪絕帶着明顯目的來到明寰,蓄意接近他,正常人的第一想法都是利益驅使,後面好不容易解除了這個誤會,又到了懷疑汪絕是妹妹的階段。

只要有猜疑,陳聿就不可能全然放下心。

汪絕盯着他:“你說話。”

陳聿張了張嘴,與此同時,餘光掃到對面來人。

汪致:“我操?!”

陳聿擡眼,看到汪致傻眼地站在不遠處,他能立刻感受到,懷裏的汪絕瞬間緊繃起來,重新扣住他,那種死死抱住浮木的應激狀态又來了。

陳聿皺起眉,問:“你下來幹什麽?”

本來就夠亂了。

汪致:“不是,我在電話裏聽到你那邊的背景音有人在喊‘蟑螂藥老鼠藥螞蟻藥’,剛好我的左耳也聽到窗外有人喊‘蟑螂藥老鼠藥螞蟻藥……’”

說到三個藥的時候還附帶了一段聲帶模仿。

陳聿有些心累,閉了閉眼。

“先不說這個,”汪致的表情忽然沉下來,聲音也變了,“這小畜生怎麽來這了,還不給我松手?”

汪致在他面前總是嘻嘻哈哈的,導致陳聿一時之間忘了,前者也是在這個滿是城府的圈子裏厮殺出來的。

可一有人扯,肩膀上的痛再次蜂擁而至。

汪絕咬得更用力了。

那種被丢下的恐懼又來了。

汪絕驀地懂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晰認知到了他為什麽那麽厭惡汪致,讨厭是其次,只占了百分之二十,剩下的全部藏在最深處,是深深的、巨大的、不可解的恐懼。

是只要汪致一出現,就必輸的無力感。

他害怕汪致。

汪絕含糊地發出幾聲笑。

陳聿痛苦地倒吸一口冷氣,感覺肩膀上的那一塊肉都要被咬下來。

汪致聲音很冷:“我喊保安過來。”

汪絕眼睛發紅,手指在陳聿的後背扭曲着,扭成握住刀柄的姿勢,強烈的心跳聲一下下撞擊着耳膜,他聽到自己的呼吸錯亂急促,大腦開始不受控地模拟,他是怎麽握着刀,狠狠捅進汪致的心髒,再不解氣地用力攪動。

血噴出來,他開始笑,放肆大笑,覺得快意。

汪致如果死了就好了。

去死。

去死……

去死!

啪。

一聲輕響。

好像有什麽東西掉到他身上,是樹葉嗎?

汪絕已經不能思考什麽,他的頭嗡嗡作響,眼睛都是花的,仿佛下一秒,血就會順着五官的所有孔洞流出來。

樹葉壓在他的後頸上,有點重。

可是樹葉怎麽會重?

汪絕五感歸位,在風中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了一點來自他人的體溫,和他貼着的脖子溫度逐漸同步。

是陳聿。

陳聿的手指撫過他後頸的碎發,用力地按住他的後腦。

同時,他擡手擋了下汪致,說道:“沒事,讓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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