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晚安

第40章 晚安

汪絕把那封郵件删了,然後原封不動地放回到沙發上。

但那個人沒有收到陳聿的回複,一定會在一而再再而三地發送。汪絕很焦慮,像是有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他的頭頂。怕過個十幾二十分鐘,那人就等得不耐煩地再次發過來。

時間上非常緊迫,他得主動出擊,找到那個人,以絕後患。

汪絕耳朵尖,他敏銳地聽到洗手間傳來洗手的水聲,果不其然,很快,陳聿打開洗手間的門,走出來。

就發生在這短短的十分鐘以內,好險。

汪絕朝陳聿笑起來,只是之前還是真情流露的激動和歡喜,現在多了幾分異常,“……哥你餓了嗎?”

陳聿看到汪絕嘴角的弧度,頓了下,他就去了趟廁所,汪絕又亂想什麽了,他問:“發生什麽了?”

汪絕心裏一驚,“嗯?”

陳聿抽出一張紙巾,細細地擦過自己修長的手指,說:“我發現你很會胡思亂想。”

汪絕瞬時有些哀怨,這個情緒倒是真實的了,“是因為哥哥說的話都很容易讓人誤會。”

陳聿笑了一下,“是你自己不聽完人說話就走掉。”

暗指汪致回國那天,他記得後面他和汪致還讨論了挺久,汪絕多聽幾句話都不至于鬧那麽久網騙騙局。

看着陳聿臉上的淡淡笑意,汪絕估摸着陳聿的心情,但失敗,後者往往是無懈可擊的,他只能問:“那哥哥你……還生氣嗎?”

陳聿看着汪絕有些忐忑的表情,沒說話,只挑了下眉。

汪絕等不到對方的回複,倒是在陳聿的臉上找到了小時候的影子,過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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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聿的真實性格其實很惡劣,他喜歡捉弄汪絕,從小就是。

少年從高牆上跳下來,穩穩踩住草坪,“喂,這裏是汪致家沒錯吧?我沒見過你。”

小孩仿佛一條被曬了一個小時的魚,他快要幹涸而亡,連半睜的眼睛都沒眨一下。

好藍的天。

陳聿狐疑地耍帥了一會,還是不放心,蹲了下來,把手指放在小孩鼻子下方。

非常非常微弱的呼吸。

死倒是沒死,但看着也快不行了。

十一歲的少年自然處理不了這種生死存亡大事,常年與大人對着幹的陳聿也不在這個時候倔了,他站起來,“你等着,我去找人來。”

就在陳聿走出一兩步後,腳下忽的感受到阻力,他低頭一看,那小孩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踝。

小孩張了張嘴,嗓音小且難聽地發出幾聲:“啊……呃,啊……”

“說什麽呢。”陳聿重新蹲下來,他又細細端詳了下對方的臉。

果然還是很醜,頭發雜草似的,眼眶凹進去,跟骷髅沒什麽區別。

還鼻青臉腫的,這點倒跟他一樣。

雖然不知道對方說什麽,但這意思總歸是不讓他去找大人,陳聿有些煩躁地啧了一聲,掃了一圈,發現角落有一處陰涼的地方。

他本想着把人抱過去,沒想到輕得能直接提起來,安頓好之後,他三兩下跳上圍牆,走了。

這附近就有一家便利店,陳聿一看對方那麽瘦,就猜肯定吃不飽飯,他大手一揮,買了一碗車仔面和滿滿一桶關東煮,加上一瓶牛奶,可以說非常豐富了。

手裏提着東西翻牆有些吃力,湯汁灑出來了一點。

小屁孩仍然一動不動地呆坐着,姿勢都沒變過,頭幾乎要垂到地上,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但他聞到了好吃的味道,瀕死的身體觸發求生意志。

他拿過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陳聿從未見過有人的吃相差成這樣,滿臉都是醬,剛好xo醬又是深褐色的,像某種冰淇淋狀排洩物。

他潔癖犯了,嫌棄地退後幾步。

相對他來說,汪致家教很嚴,每天醒來到入睡前都有家庭老師捉着他上課,陳汪兩家的家長也說好了,星期一到星期六不讓陳聿來找汪致玩,所以他一般都是悄咪咪的,繞牆一圈,用石頭去丢汪致的窗。

但今天不知道發生什麽了,汪致不在家。

陳聿正處于叛逆的青春中二期,人設是沒耐心的大佬,他見小屁孩還在吃,沒怎麽猶豫地又翻牆走了。

三天後,陳聿再次尋找汪致未果,他在汪家的圍牆上閑情逸致地散步,怎麽回事,汪致這幾天出去旅……他腳步一頓,差點從牆上摔下來。

那個小孩又躺在那了,同一個位置,同一個姿勢。

陳聿看到的時候還懷疑是不是陷入了死亡循環,他本想直接走,遲疑了兩秒,還是問:“還活着嗎?”

小孩虛弱地睜開眼。

陳聿:“餓?”

小孩不點頭也不搖頭,就這麽眼睜睜地望着他。

陳聿酷道:“等着。”

這次他買了一份咖喱雞肉和蘿蔔牛腩雙拼盒飯,照例一瓶牛奶。

陳聿閑着無事,叼着草問他:“你是保姆的小孩?”

小孩沒有反應。

陳聿只當他默認,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像是沒聽到,只發着呆,他不被允許說自己是汪家的孩子,更別說名字了。

陳聿想了一會,自顧自地給人家起了外號,“那我叫你番薯幹吧。”

又黃又瘦又幹,很貼合。

飯盒裏幹淨得一粒米飯都沒剩,陳聿見番薯幹放下飯盒,呆了一會後,忽然往前一趴,軟得跟沒骨頭似的,撅着屁股,像斑馬喝水一樣,瘋狂用臉蹭着草地。

陳聿驚呆了,瞬間退得更遠,“你做什麽!”

番薯幹沒理他,自己蹭自己的。

或許是陳聿從沒見過這種行為,他一時之間竟然沒逃走,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全程。

草地真是萬能的,踩了狗屎可以蹭幹淨,臉髒了也可以洗幹淨。

陳聿懂了:“你不能被發現偷吃?”

番薯幹還是沒說話。

陳聿頭很疼,“我下次帶濕紙巾給你。”

就這樣,像是兩個小孩心照不宣的約定,陳聿每隔三天就去一次那個汪家的小陽臺。

番薯幹總是半死不活地躺在那等他。

聽陳玉林說,汪致跟着他媽媽去別的地方了。

第八次,番薯幹身上的傷前所未有的嚴重,連衣服都染了血。

同樣的,陳聿臉上和手臂上的傷也更多,他這次翻牆翻得有些困難,跳了好幾次才上去,應該腿也有點崴了。

就在陳聿想往下跳的那一刻,他忽然有點心血來潮,一轉頭,就看到番薯幹站在下面,仰着頭,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诶番薯幹,你想出去玩嗎?”

番薯幹看了他很久,明明直面着刺目的太陽,但就是不眨眼。

陳聿吊兒郎當地蹲在牆上,耐心地等着。

然後番薯幹第一次對他的話做出反應——緩慢地點了點頭。

陳聿見狀,笑了起來,說:“那你求求我,我就把你拉上來。”

那一天,如果不是陳聿恰巧過來,他或許真就在那死了。

那個陽臺很隐蔽,可能還會等他發臭了,大家才尋着味道發現他,嫌棄地火化掉,骨灰倒進垃圾桶。

汪絕對陳聿捉弄他感到又氣惱又欣喜:“哥哥!你到底還生不生氣?”

陳聿就勾着嘴角說:“生。”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汪絕仰着頭,看站着的陳聿,換了個問題:“那哥哥,今晚在這裏住下來嗎?你給自己肩膀塗藥貼紗布不太方便。”

哪有什麽不方便,對着鏡子右手給左肩膀塗就好了。

但汪絕的最主要目的是,時刻監視陳聿的手機,一有不對勁就立刻删。

陳聿又變回那個鐵面無私的形象,“不住。”

汪絕微微蹙起眉來,撒嬌:“就一晚嘛,好不好?”

“不好。”雖然明天是周末,但陳聿不喜歡外宿,除了酒店,他沒有在任何人的家裏過過夜,連汪致葉星野都沒有。

汪致那個垃圾狗窩先不說,他連進都不想進,葉星野的家是有阿姨打掃的,但他總覺得睡別人的床被有點膈應。

雖然汪絕家裏的床被很幹淨——

等等,陳聿一頓,他怎麽下意識就認為汪絕家的幹淨了?

可能是他剛剛去洗手間,發現連邊縫都是一塵不染的,又或許是被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清新劑味道影響了。

明明小時候那一副邋遢大王模樣。

汪絕失落地垂下眼,“那至少留下來吃頓飯,我下廚,行嗎?”

只要待得夠久,陳聿總會去第二次洗手間,他就趁着這段時間,把陳聿的郵件賬號設置成不允許消息通知,這樣不單止不用擔心手機,也不用擔心平板和電腦,畢竟是同步的。

哪知陳聿搖了搖頭,連這個都拒絕了。

兩人聊得挺久,現在都快接近十點了,做個飯一小時起步,吃完十二點。

汪絕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耷拉下來。

陳聿無奈:“下次吧,本來不是說今天一起吃飯的嗎,下次我請回你。”

汪絕受寵若驚,他猛地擡起頭。

陳聿竟然記得。

是真的,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因此,越不能讓陳聿發現是他指使的別人洩露地點,他不能再次失去這一切了。

“好吧,”汪絕笑了下,“那不吃飯,吃個水果可以吧?我冰箱裏還有個西瓜,再不吃就爛了。”

西瓜汁水多,吃得再小心,也容易沾手弄得黏膩,陳聿肯定會去仔仔細細地搓一遍手。

一切都如汪絕所料,陳聿起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等人拐進去,汪絕快速開工,全程膽戰心驚的。

陳聿一抹洗手臺,還是一點灰塵都沒有,而且臺面被刷得快要反光,這小子真變性了。

洗手液也是他喜歡的消毒水味,只是他剛出來,就瞥見汪絕快速收回手,都成殘影了,他問:“做什麽?”

汪絕抿起嘴,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陳聿輕輕皺起眉,走過去,又問了一遍:“你剛做什麽呢?”

汪絕糾結了很久,才難以啓齒地說:“腿有點癢……在撓,不太好看,不想被你看到。”

陳聿:“……”

陳聿調侃道:“還挺有偶像包袱。”

剛好十點,汪絕送陳聿下樓,看着陳聿坐上車,啓動車輛。

汪絕喊他:“陳聿。”

車窗被降下來,陳聿側過臉,“怎麽。”

汪絕叮囑道:“你的傷口,不要碰水,記得換藥。”

“好。”陳聿答應下來,見汪絕沒別的要說了,他踩下油門,車子剛前進了一點,又被汪絕叫停:“哥哥——”

汪絕大步追了上來,再次出現在窗口,他定定地看着陳聿:“……晚安。”

陳聿也看了汪絕一會,“嗯,晚安。”

這次是真的走了,車子越開越遠,直至看不見。

汪絕站在原地,表情徹底涼薄下來。

明天是周末,陳聿應該不會特地打開郵件。

他得在明天天黑之前,抓到那個人,讓這個秘密永遠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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