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對,和我睡
第47章 對,和我睡。
陳聿睡覺的時候很安靜,連呼吸聲都沒有,只有胸膛微微起伏着,他規矩地躺在一邊,給汪絕留足了位置。
兩人靠得很近,蓋着同一張空調被。
汪絕睡着陳聿的床,枕着陳聿的靠枕,穿着陳聿的睡衣,他的手腕挨着陳聿的肩膀,滿鼻子都是洗衣液的香氣和陳聿的味道。
他側躺着,很精神,一點睡意都沒有,只睜着眼睛,細細描繪陳聿的臉。
一層白紗覆着窗戶,月光透進來,灑在陳聿身上,額發淩亂,鼻梁高挺,眼睫纖長。
汪絕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手指輕輕搭在陳聿的眉骨上,和預想中一樣的觸感,薄薄一層皮肉下是硬硬的骨頭,眉毛毛茸茸的,弄得很癢。
陳聿剛睡着時很淺眠,他被弄醒了,困頓地掀起眼皮,起床氣剛想發作,看到對面的人,只壓着聲音打了個哈欠,“啊……你睡不着嗎?”
汪絕慢吞吞地發出一聲“嗯”。
陳聿便側過身來,同番薯幹面對面,半勾着嘴角,“不困?”
明明才十二歲的年紀,但陳聿的五官和骨相就已經非常立體了,連半垂着的眼尾都勾勒出英俊撩人的味道。
番薯幹看着陳聿,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嗯?”陳聿不滿意了,挑了挑眉,手肘撐起身體,開始吓唬小孩,“你之前答應了我什麽?”
番薯幹連忙:“嗯嗯……不苦,我不哭。”
陳聿:“……”
陳聿沒忍住,笑出了聲,他聲音很低,尾調拉長,帶着困意和點點溫柔,他又打了個哈欠,道:“是困,跟着哥哥念,磕問……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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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六個小時前。
兩人已經認識了快半年,整個別墅區都被逛過了,恰巧那天很熱,陳聿沒走一會就開始流汗,他買了兩條冰棍,遞給番薯幹一條。
他吃冰棍是粗犷式吃法,嚼着吃,卡擦卡擦的,“你想打游戲嗎?要不去我房間打游戲?”
番薯幹珍惜地舔着,他不認識游戲,游戲是誰?為什麽也要打他?
陳聿也不指望番薯幹應答了,只牽着他的手,往陳家的方向走。
快到的時候,陳聿把番薯幹壓下去,躲在花壇後邊,小聲說:“我先進去,你在這待着,”
番薯幹從來都沒有一刻是一個人在外面的,別說離陳聿兩步遠了,他就沒松開過陳聿的手,他霎時“啊啊”地叫起來,覺得不安全極了。
“噓,”陳聿用氣聲說,“要是被那個私生子發現,你就進不來了。”
陳聿不怕陳聖殷,但陳聖殷會去告狀。
不知道聽到哪個字眼,番薯幹奇異地安靜下來。
陳聿離開了。
一輛車開過,番薯幹被吓了一大跳,他害怕地把自己團起來,縮在角落,剛剛還翠綠的枝葉莫名變成了鬼爪,晴空萬裏的天空莫名陰雲密布,連剛剛打過招呼的慈祥老婆婆都變得龇牙咧嘴。
陳聿……去好久。
他把頭埋進膝蓋裏,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去看也不去聽。
其實只過了五分鐘,但番薯幹的腦子都混沌了,才聽見有人喊他:“番薯幹……!”
番薯幹冷汗涔涔地擡起臉,看到陳聿的那一瞬,世界又恢複成了原本的模樣,安谧、溫暖、色彩洋溢,幾只小鳥在頭頂上追逐着飛過,歡快地叫了幾下。
陳聿打開了二樓的窗,還把床單全部綁一起放了下來。
番薯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有力,爬得那麽快過。
陳聿被吓了一跳,只覺得眨一下眼,番薯幹閃現了一米,眨一下眼,又瞬移了一米,再眨一下眼,就到了跟前,跟貓貓突進似的,但番薯幹又不可愛,還是和喪屍圍城更像。
番薯幹翻進來,把陳聿撲在地上,死死抱着,他“啊啊啊”地亂叫,聲音劈叉,控訴着陳聿。
不會說話這一點也很像喪屍。
陳聿想着,笑出了聲,一邊快要被勒死一邊咳嗽地笑。
番薯幹見狀愈發生氣,手指對着天花板亂比劃着,差點怼進陳聿的鼻孔。
陳聿終于笑完了,他哄着,拍番薯幹的後背:“吓到了。”
這些日子,他幾乎天天給番薯幹送飯,番薯幹肉眼可見地長了點肉,不再瘦得脫相、幹巴得跟幹屍一樣。
“好了好了,”陳聿決定強制關機,他兩只手夾住番薯幹的臉,左看看又看看,半晌,滿意道,“不醜,還是很可愛的嘛。”
番薯幹洩了氣,任憑陳聿揉搓。
陳聿感覺自己的潔癖都快要被番薯幹治好了,早就想把番薯幹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洗一遍了。
番薯幹隔了很久很久,第一次洗到了熱水澡。
這裏,比一開始住進汪家的時候還要幸福,不是因為有大床、能吃飽,而是因為——
陳聿拎着花灑,往下看了一眼,調笑道:“你小子,看來以後不會矮到哪去啊?”
番薯幹渾身赤裸,傻愣愣地站在浴室。
明明他沒有任何隐私意識,女人都是帶着他在大街的水管處洗澡的,但他在陳聿的目光中,就是莫名覺得有些別扭,他不知道那叫不好意思,只龜縮地背過身去。
他想自己來,但又覺得陳聿幫他洗得很舒服,最後演變成靠着浴缸,昏昏欲睡。
陳聿大可可以讓番薯幹自己洗,但他過不了心裏這關,他總覺得這小子會敷衍地淋一下就說洗完了。
都進他房間了,人必須從頭到腳都是幹幹淨淨的,不然別說上他的床了,踩在地毯上他都覺得難受。
陳聿拿過洗臉巾弄濕,擦過番薯幹的眼角和眉毛,又覺得番薯幹的頭發有點長了,看來明天他得拿剪刀親自操刀一下。
說好的打游戲,番薯幹卻一覺睡得天昏地暗。
驚醒的時候天都黑了,他猛地直起身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床頭開着一盞暖黃的小燈。
旁邊,陳聿正坐在地上,手裏拿着操縱杆,打游戲呢。
番薯幹的側臉上壓着兩條紅痕,此景此情,他又默默地趴了回去。
陳聿抽空轉了下頭,“醒了?你要回去了嗎?”
番薯幹不說話,好軟好滑的被子,好舒适的溫度,好喜歡的哥哥。
陳聿把游戲暫停,懂了,“你不想回去?”
番薯幹看着陳聿,有些發呆。
他不想回到那個黑漆漆的閣樓,不想吃每天一個的饅頭,不想挨打。
他想永遠待在陳聿身邊。
陳聿也很幹脆,“那就不回去。”
番薯幹歪了歪腦袋,看了下床。
陳聿手肘搭在沙發上,說:“對,和我睡。”
番薯幹又看了眼陳聿。
“對,和我住。”
番薯幹愣住了。
“但是我有個條件,”陳聿豎起一根手指,“你以後要和我說話。”
汪絕是被頭痛痛醒的,他遲鈍地睜開眼,還沒看清楚景象,就緩緩地笑起來。
他夢到陳聿了。
夢到了他在江邊見到了陳聿,還夢到了小時候的事,他住在陳聿的房間裏,一起打游戲,一起吃飯,一起睡覺。
陳聿上學的時候,他就躲在衣櫃裏,等陳聿回來打開櫃門,佯裝生氣,“番薯幹,又在我的衣櫃裏睡覺。”
陳聿做作業的時候,他就坐在陳聿腳邊,等陳聿空了看看他,揉揉他的頭,“番薯幹,坐沙發上別坐地上。”
陳聿下樓吃飯的時候,他就乖巧注視着房門,等陳聿拿飯上來,“番薯幹,今天有你愛吃的雞翅!”
一切都很好。
汪絕回味了好一會,才逐漸感覺到了硬和冷,他躺在地板上,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哪都疼。
他動了下,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他慢吞吞地低頭,看到了自己懷裏那件不屬于他的卡其色長風衣。
汪絕愣住了。
很久之後,他低下頭,臉埋進領子,用力地嗅了一下,雖然已經很淡外加被酒味污染了,但他對陳聿的味道很敏感。
不、不是夢嗎?
汪絕怔怔地擡頭,看了一眼玄關處的攝像頭。
他的監控是感應的,只要陳聿看他,甚至只用打開一下軟件,監控就會閃藍點。
可是三個星期了,全家13個監控,沒有一個閃過一下。
汪絕又垂下眼,睫毛遮住情緒,不知道在想什麽。
宿醉後,頭痛欲裂,胃也不舒服。
這段時間,幾乎每隔一天,他就有一次應酬,同希羅其他股東。
半晌,他從地上爬起來,一點點撫平風衣上的褶皺,将其挂起放進防塵袋裏,然後拿進了左側的一個大房間———唯一一個沒有裝監控的地方。
快到下午四點,汪絕将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換了套西裝,出門。
他來到了一家私人醫院,汪林這段日子沒有去希羅,對外稱出差,實際是住院了。
腦梗塞。
汪林迅速老了下去,面部神經麻痹,沒有表情。
汪絕每天都會來看他,帶幾支鮮花,坐在床邊削蘋果,聊聊天。
汪林或許是真覺得愧疚,也或許想用錢權留住這一點點親情,他歪着嘴,說得很艱難:“我明天讓秘書把股份轉讓協議拿來,你簽一下。”
汪絕小聲說:“不用的爸爸,我來照顧你不是為了這個。”
“我知道,”汪林撫着他的手,“我知道,就當我補償你……你小時候,唉。”
聊到傷心事,汪絕肩膀有些顫,他怯懦地問:“可以嗎爸爸。”
汪林點頭,沒想到到了最後,竟是私生子不計前嫌,盡心盡力地照料他,而且從頭到尾沒提過任何利益……汪致和汪池兩個婚生子估計恨不得他早點死,他甚至不敢告訴汪致他腦梗塞了,不然汪致可能連夜過來關醫療器械的電源。
汪絕又問:“汪致哥會不會生氣?”
汪林現在多說幾句都覺得累,但依舊不阻礙他吹胡子瞪眼,“他本就持股不少!再說了,我給你,他生氣什麽,你本來就是我兒子!”
聽到最後一句,渴望親情的汪絕小小地笑起來,“好,謝謝爸爸……”
他又待了一個小時,看着汪林慢慢閉上眼,睡着了。
汪絕仍然笑得完美無瑕,他強迫自己不去看機子上的電源主開關,壓抑得手都在抖,他小心地替汪林掖了掖被子,道:“晚安爸爸,我明天再來。”
房門一關上,汪絕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他背對着病房,面無表情,眼神冰冷,泛着厭惡。
他也知道,房間內的汪林睜開了眼。
汪絕沒有去醫院的洗手間,只回到車上,開出私人醫院很長一段距離後,才拿出免洗洗手液倒在手上,發瘋般地搓着自己的手,一邊洗一邊幹嘔。
他幾乎用完了一整罐,反複洗了八九遍,手指邊邊都是細碎的傷口。
他很難受,但還不能回家。
晚上有個酒會,他要去參加,汪致應該也來。
汪絕淺發稍稍梳上去了一點,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俊美的臉,胸口別了個藍寶石鳶尾花胸針。
淺色的西裝都相對少人穿,更不用說是淺藍淡藍了,以至于大家現在一掃到藍,就知道是他了。
雖然希羅明面上一切風平浪靜,但婚生子和私生子争權這件事早就在圈子裏傳開了,而汪絕最近頻頻代表希羅出現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不僅如此,汪絕還替希羅談下了一個大項目,同時拉攏人心,在希羅內部混得風生水起,導致原本一邊倒向汪致的局面現在有所改變。
汪絕嘴角挂着笑,手上拿着酒,從容地在賓客中停留,他聽到有人讨論。
“明寰不來嗎?”
“明寰?明寰董事長你知道吧,他一般不來這種場合。”
“雖然同輩,但我們都是總裁、股東、經理,而陳聿已經是董事長了,和咱們不是一個level的了——我操。”
原本還吵鬧的大廳莫名交談聲逐漸變小,到最後噤了聲,陸陸續續的人把頭轉去了大門處。
汪絕覺得疑惑,跟着看過去。
陳聿穿着淺灰的高定西裝,寬肩腿長,身段優越,似乎是有點熱,他解開了袖口,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修長有力的手腕。他眉目淡淡,神情也淡淡,氣質疏離而強勢。
他同汪致一起走進來。
陳聿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他僅僅站着,來到這,就表明着一件事——
明寰是汪致那邊的。
一種無法抗拒的壓迫感。
咔。
汪絕按響了扭曲的指關節,他抿住唇,死死咬住後牙,表面還要裝出絲毫不意外且勝券在握的姿态。
他就站在邊上,離得很近,他分明看到陳聿掃了過來,同他對上眼。
然而下一秒,陳聿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同他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