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韓聿打傘很穩,嚴楊推着車走在他身邊,車輪濺起一道道水痕,嚴楊後知後覺開始尴尬。
韓聿身上的白T恤面料很厚,打濕後濕噠噠地貼在肩膀上,看起來很不舒服。
嚴楊不好意思道,“害你淋濕了。”
韓聿偏過頭看他,“沒關系,反正回去也要洗澡。”
嚴楊應了一聲,問他,“這麽大雨,你怎麽出來了?”
“去兼職了,”韓聿說,“給季豪的弟弟去上課了。”
嚴楊确實聽季豪說過,随口問了一句,“季豪在家嗎?”
“不是季豪的親弟弟,”韓聿說“是他表弟,不在一起住。”
嚴楊點點頭,沒再多問。
兩人走了大概五分多鐘,韓聿停在了燒烤店門前,跟嚴楊說,“你把車停在這吧。”
他說着,掏出一把鑰匙開了門。
嚴楊問他,“我把車放屋裏合适嗎?”
“沒事兒,”韓聿說,“一會兒我跟李岱哥說一聲就行,我家沒地方停車。”
嚴楊舔了舔嘴唇,“嗯。”
他們順着映輝路一直走,大概十分鐘之後,來到了一片嚴楊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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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楊沒見過這麽老舊的地方,老舊的甚至稱得上是破敗。
入眼先是一排排牆體黢黑的低矮樓房,牆體上結滿陳年污垢,不向陽的一面甚至長了青苔,顏色深得發黑。
幾排鏽紅色的管道鑲嵌在牆體上,不知道從哪場雨水開始,鏽跡順着牆體往下流,蔓延出一片污跡。
路邊幾棵電線杆上一張摞着一張貼滿年頭很久的廣告和名片,電線杆下是成堆的垃圾,因為下雨,有黃色的污水流得到處都是。
韓聿帶着嚴楊走過那堆垃圾,嚴楊聞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韓聿一直沒有說話,嚴楊想,他剛才不邀請自己到他家,可能并不是嫌麻煩。
他們繞過幾棟老樓,韓聿帶他來到了其中一棟之前,“到了。”
墨綠色的防盜門嚴重褪色,挂在門框上搖搖欲墜,從門縫裏能看到帶了幾道裂痕的石灰臺階。
嚴楊擡頭看了一眼,外面門洞上噴着褪色的“四單元”。
韓聿開了門,讓嚴楊先進去,自己收了傘。
門口有一道很矮的臺階,因為樓道昏暗,嚴楊沒發現,絆了一腳,韓聿眼疾手快拉住他才沒有摔倒。
“抱歉。”韓聿說。
嚴楊皺了下眉,“又不是你摔的我,你道什麽歉。”
韓聿抿了抿嘴,情緒難得有些波動,他輕聲說,“這裏太髒了。”
第一次形容自己家的時候,韓聿說的是太亂了,這次他說太髒了。
嚴楊确實不太習慣,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住過這樣的地方,來都沒來過,但這并不代表他要因此看不起韓聿。
他從韓聿手裏接過傘,先一步上了樓,“是我打擾你了。”
韓聿跟在他身後,“你不嫌棄就好。”
“不嫌棄,”嚴楊慢下一步,回頭看着韓聿,朝他笑了笑,“謝謝你收留我。”
韓聿也扯了扯嘴角,不過眼裏并沒有笑意,他輕輕碰了碰嚴楊的肩膀,“你看路。”
嚴楊幹脆故意慢他一步,走到他身後,“幾樓?”
“頂樓,”韓聿說着,又拿出一把鑰匙,“我奶奶在家,不過她基本在自己卧室裏,你可以随意一點。”
嚴楊覺得自己冒昧上門有些不禮貌,但現在想返回去買些什麽又來不及,所以只悻悻地開了個玩笑,“嗯,我很聽話。”
韓聿不知怎麽,竟然抿嘴笑了笑,還附和了一句,“看出來了。”
樓道裏光線很弱,嚴楊走在韓聿身後,看着他被雨打濕的T恤貼在肩膀上,顯出很漂亮的形狀。
他骨架不算大,但在同齡人當中算是比較高的個子,因此肩膀也略寬些,嚴楊盯着看了一會兒,沒注意到韓聿什麽時候停下的,一頭撞到他背上。
韓聿也愣了一下,回手拉住他胳膊,生怕他掉下去,“怎麽了?”
嚴楊擡手摸了摸鼻子,笑着說,“走神兒了。”
他又聞到韓聿身上那股洗衣粉的味道,夾雜着暴雨的潮濕味,不知怎麽,竟然讓嚴楊覺得很安全。
韓聿沒再多問,開了門。
室內光線也有些昏暗,韓聿擡手開了燈,客廳的全貌就呈現在嚴楊眼睛裏。
和外面的髒亂不同,韓聿家裏雖然有些破舊,但并不髒,而且因為家具很少,顯得有些空曠,在入戶門正對着的地方,有一個很窄的小樓梯。
韓聿拿了一雙拖鞋給嚴楊,“家裏不來人,這是我的,可以嗎?”
嚴楊球鞋泡了水,襪子也濕透了,有些不太好意思,跟韓聿說,“我腳濕了。”
韓聿似乎沒理解他的意思,皺了皺眉,“那還不趕緊換下來。”
于是嚴楊半蹲下解開鞋帶,扶着牆換了鞋,低頭時看到掉了塊牆皮的牆角。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主動問,“奶奶呢?我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先不去也沒事兒,”韓聿說,“她身體不太好,這會兒應該吃了藥在睡午覺。”
嚴楊放低聲音,“那就先不去了。”
進屋之後他眼睛一直微微垂着,禮貌地沒有到處看,一掃眼只知道樓下有兩間卧室,但不确定韓聿住在哪間,所以等着韓聿主動說。
韓聿脫了鞋光腳踩在地板上,跟嚴楊說,“你等一會兒。”
他說完就走到那個樓梯處,嚴楊看他身影消失在樓梯上才敢迅速打量一下這間屋子。
客廳面積不是很大,牆面有些斑駁,多處都掉了皮,地板顏色也不時興,小塊的暗粉色菱形格顯得整個屋子更舊。
樓下兩間卧室都關着門,暗黃色的木門漆刷得不是很均勻。
他正看着,聽見韓聿的腳步聲,又迅速低下了頭。
韓聿拿着一套幹淨的衣服過來,又遞給他一條毛巾,“沒有新的,但都是洗幹淨的,可以嗎?”
嚴楊接過來,“可以。”
韓聿帶他走到浴室門口,跟他說,“有什麽要的直接喊我。”
嚴楊謝過他,拿着衣服站在浴室門口,欲言又止地看着韓聿,有些張不開嘴。
韓聿往常不善言辭,這次卻主動說,“內褲是新的,夾到衣服裏了。”
嚴楊心想,“噢,原來有啊。”
他又跟韓聿說了聲謝謝,就進了浴室。
韓聿家的浴室面積很小,因為房子年代久了,所以地面上的瓷磚都有些發黃,但是看起來并不髒。
浴室沒有做幹濕分離,空間有些小,嚴楊轉了兩圈,決定把換洗衣服放到洗衣機上。
水溫不能調節,只有兩個代表冷熱水的閥門,一個紅色一個藍色,他兩邊都稍微調整了一下,就着微燙的水洗了個澡。
他洗澡很快,洗完換好衣服出門時,看到一個老太太正坐在沙發上。
嚴楊愣了一下,拿下搭在頭上的毛巾快步走過去,主動打了招呼,“奶奶好,我是韓聿的同學,我叫嚴楊。”
韓聿的奶奶頭發已經全白了,背有些駝,皺紋很深,看起來是很吃過苦的那種老人家。
她笑着朝嚴楊招了招手,嚴楊走過去半蹲在她身邊,手按到茶幾上被紮了一下,發現玻璃茶幾缺了一個角。
老太太一下子緊張起來,“要不要緊啊?要不要緊?”
嚴楊只是被紮了一下,但沒有破口,所以搖搖頭示意老太太別擔心,“沒事兒奶奶,沒傷着呢。”
韓聿奶奶似乎很局促,不知道和嚴楊說什麽,正當兩人相對無言時,閣樓的樓梯又響了起來。
嚴楊回頭看,韓聿手裏拿着另一套衣服,估計是待會兒洗完澡要換。
韓聿走過來,伸手将嚴楊拉起來,問他,“怎麽了?”
嚴楊還沒來得及說話,老太太就說,“他手按在茶幾上了,你快給他看看。”
韓聿臉色一變,扯起嚴楊的手看了一眼,沒看到傷處就準備再換另一只手。
嚴楊被他緊張兮兮的樣子逗笑了,兩只手舉起來展示給韓聿,“真的沒事兒。”
韓聿這才放心,松開嚴楊的手,先問了老太太一句,“睡醒了?”
“沒怎麽睡,雨聲太大了。”老太太慢吞吞地站起來,嚴楊離得近,搭了把手扶她站穩。
她皮膚很松弛,手心有些陳年的厚繭,摩挲着嚴楊的手心,存在感很強。
“那再睡會兒,”韓聿從嚴楊手裏把她扶過來,“雨還得下呢。”
老太太笑了笑,仰頭看了看嚴楊,“你是聿聿的同學?”
嚴楊嘴甜,叫人用不着提醒,微微彎着腰說,“是,奶奶,我在外邊淋雨了,韓聿帶我回來的。”
他長得好看,老人家都喜歡有禮貌又帥氣的孩子,聞言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有時間多來找聿聿啊?”
嚴楊還沒應,韓聿插了句嘴,“他家遠。”
老太太努努嘴,嘟囔一句,“反正近期你爸爸又不回來喽。”
嚴楊不明白她什麽意思,韓聿也沒解釋,讓嚴楊等自己一會兒,扶着老太太進屋了。
等韓聿出來,嚴楊還站在沙發旁邊,一副懂禮貌的客人樣子。
韓聿指了指樓上,“我在上邊睡,你要不要上去等我一會兒?”
嚴楊點了點頭,想起自己放在浴室的髒衣服,不太好意思地說,“我衣服還沒洗。”
“沒事兒,”韓聿說,“一會兒我一塊兒洗出來。”
剛才嚴楊倒了一點洗衣粉,已經把自己的內褲洗出來了,正搭在浴室一個橫杆上,他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晾在裏邊。”
韓聿很快反應過來,叫着嚴楊跟他一起去浴室,讓他拿了內褲出來,又帶他走到陽臺,“晾這吧。”
“嗯。”嚴楊別別扭扭把內褲挂上,覺得有點尴尬,“我上樓等你?”
“行,”韓聿說着,跟嚴楊到樓梯旁,“抖,上去慢點。”
通往閣樓的樓梯是懸空的木質樓梯,每階之間都有很高的縫隙,确實很陡,走動間會有很響的吱呀聲。
想到奶奶去睡覺了,嚴楊輕手輕腳上去了。
等嚴楊上去推開門之後,韓聿才轉身回了浴室。
閣樓地板也是木質的,雖然很舊,但是擦得很亮,嚴楊踩到地板上,地板微微下陷,也發出和樓梯一樣的聲音,不過要輕得多。
閣樓面積很小,形狀像是一個等腰梯形,窗戶開在梯形一側腰線上,因為下雨,所以窗戶關着。
屋裏很悶熱。
房間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矮櫃,一張幾乎被書和試卷占滿的書桌,書桌旁擺着一個充當凳子的四方形小箱子。
閣樓屋頂很矮,嚴楊微微低着頭,在靠近門的地方找到了開關。
韓聿卧室裏的燈只是一個吊在房頂上的燈泡,瓦數不高,光線發黃。
他坐到屋裏那個小箱子上,對着窗戶外邊看了半天,雨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
手機震動了一下。
張阿姨:“這麽大雨,你去哪了?”
嚴楊直接給張阿姨回了電話,對面接得很快,“嚴楊?在哪呢?要不要接你?”
她語氣很着急,嚴楊到這會兒情緒才好一點,“不用接,我在同學家呢。”
張阿姨稍稍放下心,“哪個同學?關系好不好?方便麻煩人家嗎?”
嚴楊心想張阿姨真是了解自己,暗暗在心裏回答,“韓聿,關系不知道算不算好,方不方便都死乞白賴麻煩了。”
但他還是跟張阿姨說,“關系很好,不麻煩,雨停我就回去了。”
他話音剛落,閣樓的樓梯就響了起來,又跟張阿姨說了幾句,匆匆挂斷了電話。
韓聿換了身衣服,端着兩碗面出現在門口,嚴楊趕緊走過去接過一碗。
“我想着你可能沒吃飯,”韓聿遞給他一雙筷子,“餓不餓?”
嚴楊平時不按時吃飯的時候很多,但不知道為什麽,韓聿帶着關切的一句“餓不餓”,竟讓他一下子委屈起來。
他接過筷子,四下環視一番,“在哪兒吃?”
韓聿的書桌都被占滿了,韓聿直接坐到地上,将嚴楊剛坐過的小箱子翻了個面,抽了張紙墊在上邊,示意嚴楊,“碗放上來。”
嚴楊把碗放上去,也學着韓聿坐到地上,悶頭用筷子戳了戳面。
“下雨不方便出去買,”韓聿說,“我煮面味道還行,試試?”
“嗯。”嚴楊應了一聲,安靜吃面。
因為閣樓屋頂矮,所以屋裏的一切都有些矮,這個小箱子也矮,嚴楊彎着腰,感覺姿勢別扭,但因為碗很燙,又沒辦法端起來。
不過他剛好眼睛很潮,低着頭還能藏一下情緒。
但是韓聿感覺很靈敏,他聲音很輕,“不高興嗎?”
嚴楊下意識想否認,可韓聿很溫柔,閣樓又很小,似乎沒辦法裝下他那麽多矯情的難過。
他捧着碗,“嗯。”
韓聿安靜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問他,“可以和我說說嗎?”
嚴楊想了想,其實沒有什麽大事,但還是決定從一早上開始說,“早上我睡醒後,想到我哥了,我應該和你說過,我哥已經……”
“嗯,”韓聿點點頭,“記得。”
“然後就有點不高興,”嚴楊拿筷子挑了挑面,“後來我爸回來了,約我吃飯又臨時變卦。”
他說,“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吃這頓飯,可是他每次答應好的事情,都要推到下次,下次下次,永遠都沒有下次。”
嚴楊說完也覺得自己小題大作,擡頭看了一下韓聿,韓聿正很專注地看着他,黃色的低瓦燈映襯着他略微冷硬的下颌線,顯得這個人柔和了很多。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嚴楊,像是很在意嚴楊細枝末節的感受,讓嚴楊有種自己正在被疼愛的錯覺。
嚴楊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大概就是這些事吧。”
韓聿點點頭,輕聲應了一句,沒對他的話進行安慰,而是說,“你往碗底下翻一翻。”
嚴楊疑惑,但還是聽他的,拿筷子挑開了上層的面條。
碗底下卧着一個荷包蛋,形狀很漂亮,嚴楊眨了眨眼睛,低下頭咬了一口,甕聲甕氣地說,“哄小孩呢。”
他穿着韓聿拿給他的舊T恤,頭發半幹,有幾縷不安分地翹起來,顯得很乖巧,像潔白柔軟的羊崽。
韓聿低聲說,“哄小羊。”
“嗯?”嚴楊擡起頭,露出微紅的眼睛。
他像是很委屈,聲音都帶了難過。
韓聿一下子有些無措,他微微壓低身子湊近嚴楊,幾乎慌亂地說,“咩咩,你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