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韓聿給嚴楊備注“咩咩”,卻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脫口而出那句“咩咩”,一下讓兩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大概半分鐘,嚴楊才說,“還說沒哄小孩兒。”

韓聿似乎想解釋什麽,嚴楊沒給他機會,端起碗擋住臉,“吃飯吧。”

韓聿的手藝很不錯,不過也有可能是嚴楊餓了,沒一會兒就把面吃光了,韓聿見嚴楊放下碗,問他,“吃飽了嗎?”

嚴楊點點頭,“飽了。”

于是韓聿把碗摞到一起,跟嚴楊說,“我去洗碗。”

嚴楊不太好意思吃了人家的又一點活都不幹,也站起來跟着韓聿往下走,“我一起。”

廚房在一樓靠近陽臺的地方,面積不算大,因為沒有油煙機,雖然外邊在下雨,但窗戶仍開着。

料理臺上的瓷磚是一整塊黑色瓷磚板,但年頭久了,有幾處已經開裂了。

韓聿走到水池邊,擠了一點洗潔精,仔仔細細洗兩人用的碗,空間實在逼仄,嚴楊想幫又幫不上忙,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韓聿麻利地洗好碗,打開吊櫃門将碗放進去,笑着問“你跟下來到底是做什麽?”

他沒再喊咩咩。

“看你洗碗。”嚴楊有些尴尬。

韓聿走到客廳抽了張紙擦幹淨手,面朝着嚴楊,“洗好了,上去吧?”

嚴楊點點頭,又像條尾巴一樣跟着他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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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聿洗過澡後換了一條長度到膝蓋的短褲,他小腿很長也很直,因為在上樓,行動間肌肉微微繃緊,線條很漂亮。

嚴楊目光下移,落到他細瘦的腳踝處,韓聿跟腱也很長,拉扯間繃出很性感的形狀。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嚴楊果斷移開視線。

韓聿已經走到樓上,他又坐回到地板上,仰面看着嚴楊。

嚴楊走過去,盤腿坐在他身邊,跟他一起往窗外看着,問韓聿,“如果一直下雨,燒烤店是不是不開門了?”

“嗯,”韓聿拿起手機,“李岱哥已經決定今天閉店了。”

此時剛過下午三點,但因為下雨,倒是有些像傍晚。

嚴楊和韓聿在一起坐了一會兒,輕聲說,“今天謝謝你。”

“嗯。”韓聿話仍舊很少,似乎從剛才叫了嚴楊一聲“咩咩”後,他一直不在狀态。

既然想到這,嚴楊就問了,“我都沒問過你,為什麽給我起那個外號。”

韓聿不太想說,但在嚴楊的注視下,還是說,“你很白。”

嚴楊:……行吧。

看出他不想說,嚴楊不再追究,他把自己的胳膊和韓聿的并在一起比了比,得出結論,“還好吧,你跟我也差不多。”

閣樓光線發黃,其實也看不出什麽。

他比過之後就松開了手,沒注意到韓聿的胳膊悄悄往後躲了躲。

“那我叫你什麽?”嚴楊不高興的勁兒已經過去了,開始有心思逗韓聿,“聿哥?”

韓聿是被人叫過聿哥的,高晨邢弈華他們都叫過,但嚴楊不知怎麽,就覺得有點別扭。

他突然想起燒烤店老板對韓聿的稱呼。

嚴楊清了清嗓子,試探着喊,“小聿聿?”

韓聿表情肉眼可見地僵硬了,嚴楊沒忍住笑了起來。

“嗯。”出乎嚴楊意料,韓聿竟然很老實地應了。

他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這一聲“嗯”和平時音色不太一樣,很低,帶着鼻音,甚至有點軟糯。

這下不自在的變成了嚴楊,他只想開個玩笑,把這麽老實的韓聿逗害羞了,又覺得自己實在很壞。

更何況一個冷冰冰的帥哥在這糯唧唧地“嗯”,讓人耳朵怪癢的。

嚴楊摸了摸耳朵,看着韓聿紅透的臉,解釋道,“燒烤店老板這麽叫你。”

他急于甩鍋,很不要臉地說,“其實我也覺得不太合适。”

韓聿點點頭,面無表情地頂着一張白裏透紅的俊臉說,“怎麽叫都行。”

他說完又似乎怕嚴楊毫無底線真的和他喊小聿聿,語速稍快地補充,“不過聿聿一般是長輩在叫。”

他聿聿兩個字發音含糊,一帶而過,嚴楊确定他在不好意思。

被老爸放鴿子又淋雨的微妙郁悶一掃耳光,嚴楊心情頗好地說,“不叫聿聿,那就叫韓韓吧。”

“韓韓哥。”嚴楊笑着喊。

不得不說,嚴楊雖然哪都不錯,但給人起外號的能力實在不行,毫無創意不說,也并不順口。

但對方是脾氣好的韓聿,因此十分縱容地幫助嚴楊達成了給人起外號并獲得當事人認可的成就。

“都行。”韓聿矜持地說。

嚴楊笑得前仰後合,沒忍住說,“你怎麽這麽老實。”

韓聿面無表情的臉也帶了點笑意,說話也不再那麽一本正經,“我不老實。”

“也是,”嚴楊故意促狹他,“還會開玩笑呢。”

說的是他給嚴楊亂備注的事。

韓聿老實地認了,又低聲請求嚴楊,“咩咩,別跟我計較了。”

他喊咩咩時,發音有些含糊,像是含在舌尖上,偏偏每個字都帶着溫柔的力度,嚴楊很快老實下來,不再亂說。

外面雷雨依舊,嚴楊傾訴欲很強,“其實我爸媽離婚,我是有點難過的。”

他眼睛垂着,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聽起來并不是只有“一點”難過。

韓聿不想讓他再說下去,主動接過話說,“我也跟你說一件我的事吧。”

嚴楊想說你不用,但又有些想多了解韓聿一些,因此點點頭,“嗯。”

“我爸媽也沒有離婚,但是我媽已經走了,”韓聿聲音平靜,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我爸脾氣不好,好賭,酗酒,醉了打人。”

嚴楊愣了一下,看向韓聿一時失了聲。

韓聿仍舊是一副冷靜的樣子,“他最近和人出遠門了,不知道去哪,走之前拿走了我在燒烤店打工的工資卡。”

韓志勇不知道和哪個狐朋狗友達成一致意見,大張旗鼓要去南方幹一番事業,當然韓聿知道他完全是在胡扯。

如果這邊的棋牌室還肯讓他進門的話,打死他都不會走。

韓聿故意将卡塞在櫃子裏,還在卡上貼了一張密碼條。

當然韓聿并不是只有那一張卡,只不過韓志勇見錢眼開,拿了卡就以為自己發財了。

韓聿沒有想那麽多,放卡的時候只是想,韓志勇一天不在這邊,他和奶奶的日子就會好過一些。

嚴楊沒想到會聽他說這些,想要安慰卻又無從開口。

但韓聿并沒想讓他安慰,他說完甚至朝嚴楊笑了笑。

“你……”嚴楊頓了一下才把話說全,“那你爸以前經常打你嗎?”

韓聿點點頭,“小時候經常打,我媽走的那段時間打得更狠,不過我長大一點,他就不動手了。”

韓聿說這些時,語氣仍舊是淡淡的,臉色不見任何難過和難堪,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他側臉線條依舊堅毅,即便坐在破舊小區裏的破舊閣樓裏,也絲毫看不出以前受過這樣的苦。

嚴楊稍微動了一下,靠近他一點,兩人肩膀碰到一起,是個安慰的動作。

“其實有幾次我媽想走,”韓聿輕聲說,“但是我一直在哭,所以她都沒有舍得。”

韓聿對母親的描述很少,嚴楊只能從蒼白而簡短的描述中,拼湊出一個常年隐忍的,永遠挂着眼淚的女人形象。

韓聿的母親出身普通,老家應該是南方某個城市,十幾歲的時候,操着一口不怎麽流利的普通話來這邊打工,認識了韓聿的父親。

她不到二十歲就生下了韓聿,在韓聿6歲時又離開。

“她走之前家裏沒有錢交電費了,我爸看電視看到一半斷電,就把椅子摔到她身上。”

“她走的時候,我就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韓聿說,“那次我沒有哭。”

他聲音很輕,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停了下來,然後跟嚴楊說,“抱歉。”

因為一直關着窗,悶熱感漸漸上湧,嚴楊覺得心口有些酸脹,他不自覺扯了扯領口,跟韓聿說,“你為什麽要道歉。”

該道歉的人并不是韓聿。

随後兩人安靜坐了一會兒,嚴楊盯着打在窗上的雨看了很久,眼前不自覺浮現出少年韓聿的形象。

酗酒家暴的父親,軟弱無法反抗的母親,永無止境地争吵和滿地狼藉。

他父親毆打他母親時,韓聿可能就躲在閣樓上,聽着樓下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叫罵,也或者就站在他們身邊,驚慌失措地看男人扯着女人的頭發。

他往前走一步,男人的耳光就落到他臉上,然後少年一個踉跄,再費力從髒污的地板上爬起來。

後來女人走了,只剩下韓聿。

韓聿輕描淡寫一句,“我長大後就不動手了”蓋過了這些年受過的所有委屈。

人怎麽可能一下子就長大呢?

其實韓聿真的沒有不高興,相反,韓志勇走之後他心裏變得輕松許多,只不過因為嚴楊在身邊,所以不自覺對他說了這麽多。

或許話裏也有一些別的上不了臺面的心思,但嚴楊聽不出來,韓聿自己也不敢細想。

“哎,”嚴楊突然動了動膝蓋,撞了韓聿一下,“韓韓哥。”

韓聿低頭看了看兩人并在一起的膝蓋,又偏過頭去看嚴楊。

嚴楊朝他挑了挑眉,眼尾因為浸滿笑意又挑了起來,韓聿也跟着笑了笑,“嗯?”

嚴楊眼神狡黠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韓聿看着嚴楊,低頭将耳朵靠過去。

嚴楊攬住韓聿的肩膀,将他拉得更近,鄭重其事地說,“以後,我不會讓人再欺負你的。”

窗外悶雷響起,在逼仄的閣樓裏,韓聿聽見了自己慌亂不堪的心跳。

嚴楊像是與韓聿交錯在不同時空的珍寶,韓聿偶然瞥見,但因為身處泥沼,連窺探都是一種錯誤。

有一天他交了好運,短暫地,靠近了他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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