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 51 章

于海出院是在一個碧空萬裏的早上。

雖然可以出院了, 但三處傷口的傷疤都還在。

肩膀的傷口結痂尚未褪去,扭曲的爬在皮膚上,形狀宛如一道猙獰的蜈蚣。魏朝宗看一眼, 就會感到鑽心的疼痛, 恨不得把孫孝廷挖出來鞭屍。

于海脖子和臉部的傷口不深, 但位置太敏感。為了不讓他媽看出來情況,于海盡量延長了出院的時間, 積極配合醫生進行治療, 加上他自身體質優越,半個月時間愈合的差不多了, 不過留下的傷疤還需要進一步的修複。

魏朝宗給他臉部和脖子受傷的部位貼上創可貼, 臉色陰沉眸光晦暗不明。

于海見他苦大仇深的模樣,調侃道:“看你的眼神, 還想在我右臉上劃一刀,來個對稱?”

魏朝宗咬着後槽牙,冷聲道:“太便宜他們了。”

在孫震元和孫孝廷的臉上劃上幾十刀都不足以洩憤。

于海挑眉:“孫孝廷人都死了, 你還想怎麽着?”

“孫震元不還沒死。”魏朝宗眼神發寒。

于海無語了:“你跟孫震元多大仇啊?”

魏朝宗不說話, 默默想,孫震元竟敢把于海置于險境, 死不足惜。

于海拿上整理好的物品:“多謝魏少兩周的照顧。”

“你去哪?”魏朝宗連忙道, “我送你。”

“回家。”

“我順路。”魏朝宗不假思索的說。

于海看向他,勾了勾唇:“行啊。”

魏朝宗故技重施,打着順路的名義送人,沒想到于海幹脆的答應了。

給人當司機的魏朝宗不禁沾沾自喜,于海拒絕李崇明, 卻允許他來送。他和李崇明在于海心中孰輕孰重,不言自明。

結果從醫院到別墅高興了不到二十分鐘, 魏朝宗就迎來了驚吓。

“停車。”

魏朝宗看了眼車外:“還沒到。”

“到你家了。”

“吱……”

輪胎發出刺耳尖銳的剎車聲。

魏朝宗傻眼了。

“裝什麽傻,三個月前你就搬到我隔壁了吧。”

“你……”

“我怎麽知道?出差提前回來,湊巧撞見的。魏少打算瞞到什麽時候,耍我很好玩?”

“我沒有耍你。”魏朝宗慌張解釋,“我想找個合适的機會告訴你,只不過後來騎虎難下了。”

“天黑路遠,不便回家……”

于海一句話戳破魏朝宗。

魏朝宗哪是騎虎難下,他是自作自受,明知那是給自己挖坑,但舍不得誘惑。住隔壁當鄰居雖然也不錯,但哪比得上住于海家裏。

魏朝宗沮喪的低頭認錯:“我錯了。”

“知道錯了,就好好反省幾天,別整天幹事不過腦子。”

魏朝宗知道,于海是借題發揮,還在點他槍擊孫震元的事,心頭不禁開始泛酸:“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傷了孫震元?”

“給教訓可以,殺人就不好玩了。”

于海發現魏朝宗偶爾行事容易沖動上頭走極端,他既然選擇了和魏朝宗交朋友,那就不希望這段友誼過早夭折。

說白了,兩人相處一直和諧的可能性不大,矛盾和摩擦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魏朝宗脾氣暴烈,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之前魏朝宗能把槍口對準孫震元,以後也能把槍口對準他,甚至魏朝宗自己。

“做事之前想想後果。”

魏朝宗有些憋屈:“如果不計後果,我已經送孫震元歸西了。”

他就是考慮過後果——擔心死了的人反而會成為某人心中難忘的存在,所以才沒有下死手。

于海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魏朝宗考慮的角度肯定異于常人,但對方心裏有個忌憚總是好的。

“魏少做事周全,是我多慮了。魏少隐瞞住處,一定也有你的考慮。我媽一直好奇隔壁鄰居是誰,正好魏少可以做個自我介紹。”

魏朝宗艱難的吞咽了下:“能不說嗎?”

“當然可以,這是你的權利。”

未等魏朝宗放下心,就見于海開門下車,笑着道:“但是,我看到你保不準會說漏嘴。”

魏朝宗臉色瞬間變苦瓜。

迅速調整好表情,眼神游弋:“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有點事,需要去公司處理。”

“好走不送。”于海幹脆的關門離開。

留下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大少心肝發顫。

另一邊孫震元已經提前出院,僅在醫院兩天便火速返回了公司。

新上任不久的董事長特助胡鑫跟了孫震元多年,也是最先知道孫震元槍傷住院的人之一。

忍不住勸道:“孫董,您的傷還沒好,要不要再住院休養幾天。”

孫震元只說:“去辦出院吧。”

語氣平靜,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那一刻,胡鑫忽然覺得眼前跟随多年的老板十分陌生,曾經孫震元的癡狂、頹廢令他無比震驚,而看着眼前的孫震元,他總覺得平靜的表象之下是深淵和死寂,讓他不禁生出一絲畏懼。

胡鑫無法再說出勸谏的話,不由自主的按照孫震元的吩咐去做。

晟玺各方勢力的鬥争随着孫孝廷的死落下帷幕,這出奪權的大戲似乎已經完結。

然而于海流血的畫面在孫震元腦海中反複播放,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不能放下戒備,不能放過任何潛在的威脅。

所以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權力中心,清理掉所有潛藏風險的勢力殘餘。

高層會議上,曾經不務正業的孫家大少用雷霆手段掃清了所有障礙坐在頭把交椅的位置平靜的掃過現場的每個人。

在場的高層無不噤若寒蟬。

同室操戈的慘案似乎對孫震元沒有造成任何負面影響,反而讓他一夜成長,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更加理性冷靜,更加不留情面。

胡鑫眼中的孫震元從醫院醒來那一刻開始,就從一團烈火變成了無波無瀾的井水。

有條不紊的處理公事、規律嚴謹的作息生活。胡鑫再不必替他處理糾纏不休的情人和鬧事的狐朋狗友。

他的工作開始變得輕松,甚至産生可能被解雇的憂慮。他不能探知孫震元翻天覆地變化的根本原因,但大致明白孫震元的變化肯定和百川的那位脫不開關系。

胡鑫大膽猜測孫震元應該是徹底放下了,與過去的自己達成和解,不然無法解釋孫震元持續穩定的情緒。

然而無人知曉孫震元那張僞裝的平靜面具下壓抑的焦灼和惶然。

若是對發生的一切釋懷,他早該在身體能夠行動的時候便去探望于海。

于海是因為他受的傷,因為他陷入險境,他應該去說一聲道歉,然後陪在于海身邊照顧以彌補自己的錯誤。

當他走到于海所在的病房樓層,看到于海和魏朝宗踱步聊天的背影,孫震元下意識感到了驚慌,遵循身體的本能反應倉惶地奪路而逃。

于海已經有人陪伴和照顧。

他不應該再接近于海。

這半年來,于海經歷了太多磨難,而他是這一切不幸的來源。

就這樣在遠處看着于海就好,不要再去打擾于海的生活。

孫震元逃避的躲到暗處,自厭的想着他活該就此沉淪在黑暗裏度過餘生……

和百川合作的東區項目到了尾聲,以往有關和百川的合作,孫震元事必躬親,胡鑫依照往例,行程中添加了參加完工儀式的事項。

“取消。”孫震元低頭批閱文件,看不清表情,語氣平淡的說,“讓孫孝玉過去一趟。另外,既然項目結束了,盡快把合作款打給百川。”

胡鑫愣了愣,沒多說什麽,東區的那幾個項目規模大小,本也不必晟玺的董事長親自去把關,不過事關百川,他習慣性的特殊對待。而孫董卻一口否決了,細想,也合情理,恰好佐證他的猜測——孫董真的放下了。

胡鑫出去後,懸停于文件上方一動未動的鋼筆滾落到辦公桌上。

孫震元仰靠沙發背,雙眼無神的望向天花板,胸口空蕩蕩的,身體喪失了所有的力氣。

傷口處的疼痛提醒他還活着,孫震元仿佛失去了活着的驅動力。他想讓自己投入工作,但他的思想和身體卻脫離了控制。

渾渾噩噩熬過整個上午,孫震元不由自主的去想被他取消的行程。

于海出院了。

他去了嗎?

不去好。他的身體還未恢複完全,應該多休息一段時間。

如果于海去了……他會問到自己嗎?

孫震元無法克制的幻想。

辦公室外,孫孝玉徘徊踱步。

“孫經理怎麽不進去?”

從前孫孝玉那是人未到聲先至,招呼都不打直接推門而入的。

孫孝玉比了個噓的手勢,附耳道:“我這不是正做心裏建設嘛。”

誰讓他大哥突然變得喜怒不形于色,比老爺子還可怕,搞得他戰戰兢兢的。

深呼吸幾次,孫孝玉規矩的敲門,得到準許走進去,臉上不覺帶着讨好的笑:“大哥。”

孫震元靜靜的看着他。

孫孝玉心裏一突,立正站好,規規矩矩的彙報今天的工作,總而言之一句話,請領導放心,完工儀式一切順利。

彙報完,也不見對方讓他出去,孫孝玉大着膽子打量對方的神色,垂頭不語似是陷入沉思。

“那個…于總也過去了。”孫孝玉見他大哥沒有制止,接着說,“他還問到你來着。”

孫震元神色依然淡淡的,心髒卻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掌攥住。

他如此卑劣,明明已經下定決心遠離,聽到于海提起他仍然無法克制的生出沖動。他以為已經強行燃燒成灰燼的欲望,因為一句問詢死灰複燃。

“問你怎麽沒來,我說你有事要忙,他表示理解。然後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孫震元忍不住追問:“什麽?”

從孫震元出院到現在,不誇張的說,孫孝玉第一次從他大哥身上感到活人氣,不由得松口氣:“他讓我問你,不久是多久?”

孫孝玉縱然一頭霧水,但他知道大哥和于海的糾葛很深,或許是兩人之間的暗號之類的,他只需盡職盡責的當個傳話人。現在的孫震元六親不認,完全是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他盼望那位于總能給他大哥注入一點人氣。

孫孝玉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孫震元心髒鼓噪的跳動震得耳膜發疼。

“不久以後,我們會再見面的。”

那曾是他對于海的許諾,他們的不見不是永遠,他要擊垮他的父親,要為他們的未來拔除荊棘蕩平險惡!

他沒有做到,反而将于海置于險境。

事發之後,更是第一時間做了逃兵。于海的一句話,将他躲藏的黑暗世界撕開一道口子,湧入的光亮讓他的懦弱不堪和自欺欺人無所遁形。

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但于海……

仍然向他這個只配呆在陰暗角落的懦夫伸出了手。

孫震元可以視而不見,可以轉身逃避,但面對于海,他只會做出一種選擇,握住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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