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魏國,盛産秦國高官
第37章 魏國,盛産秦國高官。
趙姬的坐姿很耐人尋味, 她上半身前傾,朝着呂不韋的方向,整理了一下衣擺, 并不避諱她對呂不韋的喜愛。
呂不韋緊張兮兮地觀察着秦王政的神色,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片刻後, 确認秦王政還不懂男女之事, 才鎮定下來。
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目前的局勢——秦軍固守函谷關,沖不出去,好在敵軍也打不進來。韓、趙、魏、燕的軍隊收複了大片的失地。
這次合縱伐秦的主帥信陵君魏無忌威震天下, 魏軍拿下了秦國的管城、定陶、河東之地, 順手占領了齊國的五都之一——平陸, 可謂是“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帶之國。1”幾年前,魏國滅了(小)衛國, 魏王圉(魏安僖王)派自己的女婿去當衛王。再加上信陵君奪取的土地, 魏國拓地千裏, 隐隐有要中興的勢頭。
呂不韋和秦王政的情緒都非常激動。
呂不韋就來自(小)衛國,老巢被人端走好幾年也就算了。問題是魏軍可能急缺軍費,偷偷地把他家的祖墳給盜了。老家的族人紛紛哭着上門, 呂不韋氣得不輕, 險些原地爆炸。
秦王政原本計劃着設立河東郡, 就連郡守的人選都想好了, 結果河東郡的地盤直接被信陵君搶走。還有, 兩年前他父王才設立了三川郡, 轉眼之間,三川郡的土地就被信陵君搶去了一小半。管城就是三川郡的。
趙琨生平第一次意識到——秦軍面對的, 不是那種最多能撐幾十年的普通的地方割據勢力,而是有着幾百年的歷史,軍政獨立,擁有整套精英團隊管理層的諸侯國。
秦王政有點郁悶,他派使者去提醒楚王——打打打,打什麽打?五國伐秦,別的諸侯還能收複失地,楚國出人出力、出錢出糧、忙前忙後的,能撈到什麽好處?盡幫別人搶地盤了。
于是楚王不幹了,楚國的軍隊一撤退,五國軍隊暫時解散。信陵君也退兵,回到了魏國的都城大梁。
秦王政還給齊王建寫信,寡人秦政,剛繼位,現在秦國是母後趙姬掌權。老兄,交個朋友呗。
齊王建當然也知道五國伐秦的事,秦王政剛繼位,就失去了很多國土。然而齊王建笑不出來,他雖然不是剛繼位,但是他剛掌權還不到兩年,就丢了齊國五都之一的平陸。之前當家做主的是他的母後君太後。
雖然很多老臣都勸齊王建積極參與合縱,但是,齊王建感覺他和秦王政更有共同話題——他們都經歷了太後掌權,都被魏國軍隊“暴揍”。
于是,秦國和齊國建立了友好邦交,秦王和齊王同病相憐。兩國成了兄弟國,好得如膠似漆。
趙琨趁機提要求,請秦王政幫忙向齊王建借一個人——徐巿(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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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元素周期表他都寫好了,可惜呂不韋太過豪橫,相府的方士待遇極高,帶薪摸魚,趙琨暫時挖不動牆腳。不如先把徐福弄過來,幫忙煉鋼、燒玻璃、搞外貿。他手下就缺徐福這樣的人才。
呂不韋很生氣,後果也很嚴重——他拿出萬兩黃金,派人尋找信陵君的仇人——晉鄙的門客,讓他們造謠。
晉鄙就是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時候,命令手下的門客朱亥一錘子打死的那個魏國将軍。晉鄙沒有做錯任何事,殺他的人卻成了魏國的上将軍(最高軍事統帥),名重天下,風頭無二,沒有人為晉鄙伸冤,只有晉鄙的門客還在憤憤不平。
他們收了錢,在大梁城中四處散播謠言,說:“信陵君流亡在國外十年了,現如今回來擔任魏國的上将軍,主持合縱伐秦,各國諸侯的将領都隸屬于他,諸侯只聽說過魏公子(信陵君),不曾聽說過魏王。信陵君還打算趁這個時機定南面而稱王,各國諸侯都畏懼他的威名,正想共同擁立他。2”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十分粗陋的離間計。
然而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除了最後一條——信陵君魏無忌想謀反,自個兒當魏王,所有的謠言都是真話。
事實就是各國諸侯只賣信陵君的面子,從來都不把魏王圉當一回事兒。
信陵君這個人沒有明顯的弱點,他最大的隐患,就是名聲太大,手底下的能人太多,而且剛剛擊敗了虎狼之秦,聲望如日中天。魏王圉從前就信不過他,一直忌憚他。現在更是連睡覺都睡不穩——信陵君确實具備謀反成功的能力。
魏王圉派人一打聽,各國諸侯的賓客都進獻兵法給信陵君,信陵君來者不拒,給他們挨個兒親筆提名,直接整理編纂成一本兵書——《魏公子兵法》。布衣士子都以成為信陵君的門客為榮。他的府邸天天門庭若市,高朋滿座。
魏王圉的疑心病又犯了,開始監視信陵君的一舉一動。
趙琨看到這些情報,終于理解了漢高祖劉邦少年時的沖動——據說劉邦從小就崇拜信陵君,渴望成為信陵君的門客。然而等他長成少年郎,跋山涉水找過去的時候,信陵君已死,信陵君的門客張耳正在招人,于是他當了張耳的小弟。
呂不韋發現離間計有效果,繼續添柴加火,他一連派出好幾批使者,到了魏國,不去拜見魏王圉,反而先帶着禮物去求見信陵君,祝賀他即将成為魏王。
無論信陵君是堅決否認,還是試圖解釋,或者避而不見。秦國使者一概笑得高深莫測,仿佛心領神會。
魏王圉的疑心病一天天加重,忌憚與日俱增,最終派人接替信陵君擔任上将軍,收回了他的兵權。五國合縱再次土崩瓦解。
最新的消息:信陵君慘遭軟禁,他的門客聚集在一起,相約發動兵變,準備趁亂救他出來。關鍵時刻,尉缭孤注一擲,違抗魏王圉的命令,護送信陵君回到封地,瓦解了一場大亂。可惜信陵君從此一蹶不振,終日飲酒作樂。
尉缭原本是一介布衣,與信陵君在市井中相識,信陵君禮賢下士,給他超出上等門客的禮遇,還舉薦他做官。如果說他是千裏馬,信陵君就是他的伯樂。
尉缭眼睜睜地看着魏國中興的最後希望破滅,心灰意冷,在信陵待了一段時間,替信陵君安撫門客,打理封地,解決了後顧之憂。然後将官印懸挂在房梁上,悄然離去。
各國諸侯都想招攬尉缭,無論他走到哪裏,總是公子王孫的座上賓。而且,就算尉缭不肯留下,也沒有一個諸侯願意放他走——這位深謀遠慮的兵法家,原本是信陵君手中最鋒利的刀。就算他不肯歸順,養着也吃不了幾鬥米,用不了多少錢,還能博一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要是把尉缭放走,萬一他成了別的諸侯手中的寶刀,哪天再帶着軍隊殺上門來,那損失就太大了。
所以就算用不成,只能束之高閣,也好過将這“絕世神兵”遞進別人的手中。
不過,尉缭這厮有個比較詭異的特長——他會原地消失術。
據說尉缭經常玩失蹤,特別能跑。江湖人送綽號“魏跑跑”。至今還沒有一個諸侯能把他留住。
這天傍晚,秦王政再次打開密封的劍匣,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柄桃木劍,輕輕摩挲良久。七八歲的小孩子初學劍術使用的木劍,對于現在秦王政來說,已經有些短小。心中一直惦記的,無非是送木劍的人——他還在趙國當質子的時候,就十分看好尉缭。
趙琨隐約明白一點點,挑亮宮燈,輕聲問:“王上想招攬尉缭?”
秦王政發出一聲長嘆:“真羨慕信陵君啊,能讓尉缭鼎力相助。寡人有辦法讓尉缭入秦,就怕他來了又想跑。”
趙琨回憶了一下:尉缭子入秦以後,政哥拿出了最高規格的禮遇,然而尉缭子認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對像他這樣的布衣士子過分熱情,肯定沒好事。他多次試圖逃跑,每次都被政哥追回,而且不計前嫌,依然重用他。野史上說,尉缭是韓信的老師。
魏國,盛産秦國高官——戰國的文化中心先後有兩處——最早在魏國的安邑,後來在齊國的稷下學宮。秦國的一流人才,比如公孫衍、張儀、範雎、尉缭,都是從魏國引進的。商鞅雖然不是魏國人,但他是在魏國接觸到變法,在魏國的丞相公叔痤那裏渡過了新手期,學有所成以後才入秦的。
想到這一點,趙琨信心滿滿:“王上也可以的。只要尉缭敢來,就跑不掉。”
第二天上課,王绾最得意的弟子甘羅居然沒有來,也沒請假,他曠課了。
王绾覺得很奇怪,趙琨也有些擔心,于是結伴去甘羅家中探望他。半路上,王绾讓趙琨将馬車停在鹹陽西市,下車去買了兩包饴糖,一包給趙琨,另一包帶給甘羅。
鹹陽城橫跨渭河兩岸,穿過繁華熱鬧的章臺街,過了文王祠,便是達官貴人聚居的地方。一大片朱甍碧瓦、富麗堂皇的高門大戶之中,夾了一座破舊的深宅大院,年久失修的屋瓦,朱漆斑駁的大門還是五十年前的老樣式,跟左右兩側的彩繪門樓形成鮮明對比,與這豪宅區格格不入。
唯有門口的上馬石很是氣派。隐隐顯出名門望族的底蘊。
收到門衛的通報,甘羅只穿了一襲單衣,快步迎出門來。他的頭頂紮了兩個小發髻,遠看就像長了兩只羊角,趙琨一直覺得這種叫“總角”的發型有點喜感,混熟以後,經常跟小夥伴互相揪發髻鬧着玩兒。誰知今日他剛伸出手,就瞧見甘羅的眼中淚光瑩然,似乎快要哭了。
趙琨投降,摸出一顆糖:“抱歉,你揪我,我不還手,別哭啊!王先生又給我們買糖,這次換了一種新口味,你快嘗嘗。”
甘羅看看他,又看看王绾,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王先生,鎬池君。”
趙琨跟他聊了聊,才搞清楚——甘羅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父親甘超了。每年的五月,他都會收到一封家書,還有一筆錢。然而今年因為秦軍吃了敗仗,一開始沒收到信,八月才收到,但信上的日期不對,內容也有點問題——誰都知道秦軍吃了敗仗,在這封信中,甘超依然說他們戰無不勝,他一切安好。
正巧有同鄉的士兵服役期滿,已經回來了。甘羅去打聽消息,才知道他父親甘超幾年前在戰場上失去了一條腿,傷口腐爛化膿,高燒不退,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