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下第一德——武德

第63章  天下第一德——武德

關于張良的相貌, 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的原話是——“狀貌如婦人好女。”

趙琨今日算是開了眼界,表弟果然長得不遜于任何一位美貌女子,不過其實能看出來是個男孩, 只是年紀太小,眼睫毛過于濃密纖長, 膚色冷白, 乍一看有點雌雄難辨。

一連串又甜又清脆的笑聲, 如同糖粉一般在空氣中飄動,嬌俏悅耳的少女的嗓音從馬車邊上悠悠響起:“表兄,阿良最讨厭別人将他認作女郎。”

趙琨心說:很好, 天寒地凍的, 頂着風雪忙活了一整天, 卻一見面就把人給惹惱了。

他尴尬地輕咳一聲,回頭看向表兄張溫。說話挺穩重,瞧起來挺靠譜的一個人, 怎麽初次見面就戲耍他?他可是确認過馬車裏坐着表妹的。

張溫也有些詫異, 他走過來, 挽住白馬的缰繩,問騎在馬背上的少女:“怎麽是妹妹騎馬,阿良坐車?”

少女笑聲如銀鈴般悠揚, 好一會兒才單手掀起幕籬上垂下來的輕紗, 說:“兄長, 我一直想要縱馬馳騁, 可是一旦告訴你, 你就不讓我騎馬啦, 所以幹脆偷偷地跟阿良換了一下。兄長果然不再阻攔,還鼓勵我多多練習馬術。”憑什麽女孩子就要喜歡胭脂水粉?她就不能同時擁有胭脂水粉和駿馬利劍嗎?趁着弟弟還乖巧好玩, 多換幾次。

她的身高和張良差不多,換上男裝,帶着幕籬,不說話的時候,确實不容易分辨。

張溫朝趙琨拱一拱手,“抱歉,是我大意,弄錯了。”

趙琨還能說什麽?确實是長兄的風範呀,妹子頑皮,他一個字都不提,只檢讨自身的問題。韓國人對女子是不是有點苛刻?秦國這邊,男人在外征戰,屬于按照規定服兵役,軍饷什麽的根本不存在,就連武器和衣服都要自己準備。如果不能立功,大概率是零收入的,不僅不賺錢還賠錢。很多婦女都要掙錢養家,所以許多人家是妻子當家做主。

張良一開始對趙琨有些排斥,但他心如明鏡一般,很快就發現趙琨對他是真的關心——生怕他凍着,特意替他預備了冬衣和大氅,因為不知道他穿多大的衣裳,讓繡娘準備了好幾套。

他一露面,趙琨身側的小宦官伯高發現他穿得不夠厚實,就立即取來一套質地良好的冬衣,服侍他穿戴整齊,感覺特別暖和。兄長和姐姐就沒這個待遇了,他們也有新衣裳,然而趙琨的人并不侍奉他們添衣。這很正常。雖然都是表親,但唯有張良是張氏的嫡系子孫。他的父親張平和萱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親緣關系比別人更近。

就在這時,又有大型的車隊路過,被他們擋住了去路。

趙琨微微一笑,對張溫說:“別杵在這裏說話了,咱們先去驿館安頓下來。”

驿館門前的青石板被踩得坑坑窪窪,上馬石的花紋已經磨損湮滅了,石料變得光滑如玉,看起來頗有些年頭。

自從有了伯高,趙琨從未操心過住宿之類的事,果然,伯高已經提前預定好一處幽靜的院落。

趙琨大致看了看,與其他房屋隔着一道小石橋,橋下幹涸無水,橋洞裏躲着一窩小狗崽。狗媽媽是典型的黃犬,小崽崽還沒換毛,肉乎乎的,憨态可掬。

院落的外圍有兩排小木屋,木屋裏邊都是那種大通鋪,每間可以睡十幾到二十人。張氏帶來的兩百仆從剛好住得下。

此處是交通樞紐,每日來往的官員不少。尤其是臨近正旦,到時候将會有一場三年一度的超級大朝會。每個郡守都要派一名計吏在冬至日之前進入鹹陽,于正旦當天,在大朝會上彙報郡裏的人口、農桑、經濟、獄訟等等各項政績。

因此驿館的房屋十分緊張,能有個睡覺的地方就不錯了。趙琨和張氏兄弟、尉缭同住,其餘人也都是好幾個人一間房。只有表妹作為姑娘家,趙琨和張氏兄弟默契地将最好的屋子讓出來,示意表妹帶着兩名侍女入住。

至于趙琨的衛隊,由于人數衆多,所以并不入住驿館,而是在附近搭帳篷,分批過來守夜。出行之前,伯高早已預先考慮到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提前準備了很多獸皮、棉被、棉褥、鴨絨毯子、小銅爐,住在帳篷裏倒也不怎麽冷。

排在趙琨的隊伍之後進入驿館的官員就沒那麽幸運了,只剩下30-50人的大通鋪,夜裏磨牙的、打呼嚕的、說夢話的……還有自帶味道的糙漢,一般人根本沒法安睡。

晚飯的時候,驿館提供了熱騰騰的湯餅,趙琨讓人把帶的熟食拿出來,在銅爐上稍微加熱,跟張氏的人、尉缭、終黎辛、伯高分着吃。

趙琨使壞,哄小張良吃川味臘腸。

張良才九歲,頭一回吃麻辣的食物,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仍然辣得慌,小嘴微微張開,不斷地吸氣,甚至能看到一點粉紅的舌尖。

趙琨忍不住伸出魔爪,輕輕地捏了一下張良臉頰上的軟肉。嗯,手感極佳。

張溫是儒家弟子,言談之間,對老秦人頗有偏見——他認為秦人缺少教化,野蠻粗俗如同戎狄。秦王不遵循王道,一昧地推行法家,德行不足。就差沒直接說出“暴秦”這樣的字眼。

趙琨聽得直皺眉,怎麽還搞地域歧視呢?

好像也不算很奇怪,戰國的地域歧視挺嚴重的——比如守株待兔、揠苗助長、野人獻曝、不龜手藥之類的很傻很天真的典故,主人公都是宋國人。另外,刻舟求劍、畫蛇添足、自相矛盾、買椟還珠、一葉障目之類的成語,主角都是楚國人。後來宋國被楚國滅了,宋人也加入了楚國國籍。

自從秦王以會盟為借口,把楚懷王騙到秦國軟禁起來,要求楚國割地贖人以後,秦國的國際形象就跌落谷底,直接跌成了負數,還不如楚國呢。

趙琨正要反駁,尉缭先開口了,他反問道:“你覺得什麽是王道?”

張溫認真地說:“施行仁政,忠君愛民,恢複周禮……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

就是孔孟極力推廣的那一套儒家理論,趙琨捏着鼻子聽完了。只聽尉缭輕飄飄地說:“哦,可是孔丘(孔子)為了闡明推廣王道1,求見過七十多位國君,都沒有得到任用。當時周天子尚在,卻跑去游說諸侯,孔丘本人是否‘忠君’,還有待商量吧。”

趙琨暗暗好笑,尉缭這番話,明明是陳述的語調,聽在耳中,卻是十足的諷刺。偏偏他說的還是事實,難以洗白。

張良默默地聽着,若有所思。

張溫漲紅了臉,深吸一口氣說:“那先生認為,什麽是王道,什麽是霸道?”

尉缭淺酌小半杯酒,笑吟吟道:“我們兵家,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遇見不聽話的諸侯,滅掉他的國家,從他身上碾過去,就是王道。這個諸侯對你俯首帖耳、恭恭敬敬,你依然滅了他的國家,還從他的祖墳上碾過去,這就是霸道。依我看,近百年,秦王的品德都極其出衆——天下第一德就是武德。”

趙琨暗笑:這個尉缭是有點東西的。

張良見兄長吃癟,眸光閃爍了一下,狡黠地岔開話題:“我知道先生是誰了,國尉缭,猜得沒錯吧?”他和兄長半路上遇見過魏國的使節團,魏國使節正在追殺的人應該就是尉缭。這很容易猜出來,假如讓張良來當魏王,他也不會放任尉缭這樣的兵家傳人去秦國發展。

“後生可畏。我小時候可沒這般機敏。”尉缭饒有興趣地審視着張良,忽然在他頭頂挼了一把,對趙琨說:“你這個表弟,很是聰慧。我師父若是瞧見他,必定歡喜,沒準兒又想收徒。”師父還有一門絕學,至今沒有找到合适的傳人,發現好苗子,八成會起收徒之念。

張良被誇了,表現得十分淡然。似乎對方誇得不是他。

沒聽說尉缭還有師父啊,趙琨好奇地追問:“先生的師父是誰?”

尉缭朝南方一拱手,道:“我師承鬼谷門下,家師黃石公。”

趙琨沒搞懂:“鬼谷子不是王诩嗎?”

尉缭耐心地解釋道:“鬼谷子這個名號,代代相承,傳到家師這裏,已經是第三代鬼谷子。”

趙琨弄明白了,黃石公是當代鬼谷子。正史上關于黃石公和尉缭子的記載,基本約等于無。不過北宋官方頒布了一套兵法合集,叫作《武經七書》,其中就有《尉缭子》五卷,黃石公《三略》三卷、黃石公《六韬》六卷。這對師徒很厲害的!不愧是政哥盼星星盼月亮,一直渴望招攬的奇人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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