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施施的心緒有些亂,她攥緊手中的花枝,素色的花瓣亮而潔白,在暗夜裏像是會發光一樣。

她沒由來地想起李鄢新雪般的面容,以及那雙琉璃般的淺色眼瞳。

她心中暗想,如果是七叔遇到這樣的谮誣該怎麽辦呢?

“我與薛郎本就未曾訂婚,只是父親口中的約定罷了。”她鼓起勇氣冷聲說道,“太孫不久前大婚,正與王妃琴瑟和鳴,是謝氏與之無緣,不知薛郎為何要憑空污蔑我。”

施施的聲調擡高:“更何況,我為什麽要與你解除婚約,薛郎自己不清楚嗎?”

她的胸腔中似有小鹿亂撞,細白的指尖微微顫抖。

遠處閃動的光影昭示已經有人注意到了這邊,夢魇中衆目睽睽下被撞破的記憶又湧了上來。

那樣多的人用冷漠的目光指斥着衣衫淩亂的她,責備的言辭如刀劍般刺進她的心口。

薛允的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施施會這樣講。

“施施,你确定是我在污蔑嗎?”他做出悲傷的樣子,似是痛苦至極,“你與太孫私會的事,殿下的近侍中還有誰不知?”

“怎麽了?”幾位表兄表姐聞聲趕了過來。

休歇在不遠處院中的客人們也悄悄收回了目光,不敢再明顯地探看過來。

“你胡說什麽!薛允。”一位年長的表姐厲色道。

施施被她攬住,蒼白的面容帶着些脆弱。

“胡說?這就是你們趙氏的待客之道嗎?”薛允冷笑一聲,“薛某平生謙和守禮,連與人紅臉都鮮少有過,各位兄長也是清楚的。”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若非遭遇如此大辱,鄙人也不會如此。”

施施的聲音冷冷的,滿是自己都未聽到過的漠然:“你受了什麽辱?”

趙氏表兄的面色也難看起來,他正是斥責蹴鞠青年的那位哥哥,脾氣有些暴躁,聞言就要拽起薛允的衣領。

薛允按住他的手,嘲諷地說道:“兄長這樣着急,是生怕妹妹的秘聞傳出,還是憤恨自己不是施施傾慕之人呢?”

家丁與護衛已經趕了過來,施施被衆人護在身後。

但于姑娘而言,縱然有千軍萬馬來護衛她,也難以抵過流言蜚語的惡意中傷。

薛允緩了語調:“至于與太孫的私情,您不妨自己去問問施施。”

“問問她在金明樓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信誓旦旦地說道,“是薛某之前識人不清,本以為施施姑娘是位姝麗佳人,原不過是個蕩/婦罷了。”

聽聞到這樣的髒詞時,施施的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旋即她清楚地意識到薛允此番的真正目的,太孫已被禁足,他們二人也難以溝通,他來散播這些雜言更多地是為宣洩情緒。

至于有幾分是真的為太子的謀劃而奮力,倒未可知。

施施要退婚的事許多人都已經知道,且許多人持的是贊許态度。

不為什麽,只是因為這給了所有人一個與謝氏聯姻的機會。

衛國公選女婿的标準并不嚴苛,年輕的兒郎誰不躍躍欲試,薛允先前占着施施未來夫婿的名號得了許多好處,現今那些捧着他的人都要來踩一腳。

他最恨人輕賤,但現今誰都不會再高看他。

施施、謝清舒、太孫,他為這三個人機關算盡,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怎麽能不嫉恨呢?

想到這裏,施施反倒有幾分的欣悅。

“薛允,在金明樓發生了什麽?”她上前了一步,“你都知道,我怎麽不知呢?”

她的面容蒼白柔美,朱唇卻鮮紅欲滴,在暗夜中迸發出一種驚人的魅力。

施施的嗓音冷淡:“你說呀,薛郎。”

這與她慣常的嬌弱模樣極不相似,漠然且冷靜,仿佛做什麽都游刃有餘。

姿态與神情皆像極了一人——雍王李鄢。

薛允也被她的言語所震懾到,他覺得邪門,施施一個柔弱無寵的姑娘,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大的膽子?她不怕嗎?

“施施,冷靜些。”他輕聲說道,“我無意損害你的清譽……”

話音未落,施施便打斷了他:“我也無意損害薛郎的清譽,只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令人作嘔。”

她自衆人的護佑中走出,直接站到了薛允的面前。

“薛氏的伯父伯母待我極好,所以我想要為薛郎留些顏面,可是薛郎配得上我的這份尊重嗎?”她的身軀微微顫抖,“薛氏的子弟那樣多,我父親偏生選中你,就是讓你來作踐我們謝氏的門楣嗎?”

施施的眼眶滾燙,聲音也發着顫。

“當年是父親感念薛氏的恩情,方才力排衆議要将嫡長女嫁給你,可是你呢?”她啞聲說道,“你在與二娘厮混的時候,在你一心攀附太孫的時候,你想沒想過曾經對我父親說過的話?”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你說你會一輩子對我好,說你會永遠愛我……”

施施死死地凝視着薛允的眼睛,眸子一陣陣地刺痛,但她還是竭力想要看清他的神情。

“你接着說呀,薛郎。”她的聲音擡高,“是我與太孫有私情,還是你勾結了李越——”

趙氏的表兄緊張地看向她:“施施!”

施施回過頭笑着看了他一眼,那一笑并沒有半分喜悅,反倒是哀戚到了極點。

“讓我說完吧,表哥。”她輕聲說道,“再憋着就要積郁成疾了。”

薛允的面色煞白,完全沒有了方才的神氣勁。

那樣子甚至像是想要落荒而逃,只是周遭盡是護衛,縱是他想跑也沒有路子。

“時人皆知為人妾艱苦,不被視為活人,甚至還常有典妾之事。”施施繼續說道,“我也是頭一次知曉原來有人連妻子也能典當,還是未過門的妻子……”

她的眼淚不斷地墜下,可聲音卻越發沉穩:“你是不是以為旁人都是傻子?是不是以為我就合該被你蒙在鼓裏?”

“不是的施施,你聽我解釋……”薛允幹巴巴地說道。

他的辯解無力,甚至連不成一句話來。

他甚至在慌亂中扣住了施施的手腕,那一刻她心中的愠怒如熱泉般噴湧而出。

“啪——”

她掌心滾燙,手腕一陣陣地作痛。

薛允的半邊身子都被打得偏了過去,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施施:“你……”

施施的臉上仍帶着淚,方才那位邀她嘗果酒的表姐匆匆趕來,她将施施用大氅裹着抱在懷裏,冷聲說道:“都傻站着做什麽?一群男人在這裏,竟叫外人欺負了自家的妹妹。”

她帶了許多侍女,裏三層外三層地将施施護在中央,然後直接将她抱了起來。

施施腦中不斷地轟鳴着,她緊緊地握住手心中的花枝。

她像是快要被深水淹沒了,這根花枝就是最後的飄木,她要抓得很緊,才不會沉進水底。

趙氏表姐将她帶到一間專供客人休歇的花廳,然後吩咐侍從守好門。

“別怕,施施。”她憐惜地用手背擦過施施的臉龐。

她溫柔地安撫道:“不用害怕,你什麽也沒有做錯,該忏悔反思的是他們。”

情緒已經降下來,但施施仍抑制不住地顫抖。

她強裝鎮定道:“我沒事的,姐姐。”

“我只是有些累,稍微休息會兒就好了。”她輕聲說道,“您先去忙吧,今日是外祖的壽宴,您應當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表姐猶疑地摸了摸她的臉龐:“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有事的。”施施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啞聲說道:“抱歉姐姐,請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吧。”

等到表姐離開後,她虛脫般地伏在了案上。

施施将臉埋在臂彎裏,胸腔中仍積着一團熱火灼灼地燃燒着,幾乎要将她整個人焚燒殆盡。

當她快要暈眩過去的時候,花廳的門再度被人打開。

她淚眼模糊地擡起頭,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正緩步向她走來。

有一剎那,施施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跌跌撞撞地從榻上站起,像小孩子般撲進了他的懷中,已經止住的眼淚瞬間如決堤般崩潰地落了下來。

姑娘嚎啕的大哭聲回響在寂靜的花廳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盡數哭出來。

李鄢沉默地将她抱起,她輕盈得過分,一陣冷風都能将她摧折。

但她又是那樣的堅定勇敢。

她會為救他而奮不顧身,會為掙脫困境而毅然自傷。

她合該被疼愛,被呵護,被寵到雲端去。

她不應受半分委屈。他總是這樣想。

施施哭了許久心緒才平複下來,她瑟縮在他的懷抱中,圓圓的杏眼裏透着幾分懵懂,只是啞聲喚道:“七叔……”

那雙淺色的眼瞳認真地望向她,雖然無神,但澄淨若琉璃,似有流雲般的輝光閃爍其中。

他的目光太溫柔了,總讓她生出一種感覺,她是被人愛護着的。

施施忍不住帶着哭腔小聲說道:“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李鄢的手指撫過她的眼尾,輕聲說道:“沒有搞砸。”

“把薛允殺了好不好?”他蠱惑地說道,“他死了以後,就不會有人再來煩擾你了。”

李鄢将手覆在她顫抖的手背上。

施施愣愣地看向他,嘴唇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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