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施施總覺得情緒多得快要滿溢出來了, 但她還是沒意識到那到底是什麽。
太陌生了。
無論是在現實中還是夢魇中,她都沒有生出過這樣的情緒。
施施的手指忍不住地再次攥了起來,李鄢卻已經先一步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冷, 她卻只覺得滾燙,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就像是冬日裏玩雪, 手指浸在皚皚的白雪裏, 伊始時會覺得冰冷, 但若是久了反倒能察覺出一陣熱意。
熱得發燙。
他剝開她的掌心, 指尖輕輕地點在那月牙狀的紅痕上。
李鄢輕聲問道:“到底怎麽了?”
施施仍是悶悶的,她咬住下唇,杏子般的眼眸濕潤得像是凝着一層薄霧。
“我、我不知道。”她細聲說道。
顆顆晶瑩的淚珠從眼眶中悄悄地滾落下來,她太惶恐了, 那個陌生的情緒快要将她逼入絕境。
是害怕嗎?是緊張嗎?好像也不全是。
施施不知道自己心裏生出了怎樣的一棵喬木,更不知道要怎樣告訴李鄢,她甚至連李越言說他們二人有私情都不敢告訴他。
“罷了。”李鄢低聲道。
他語氣和柔, 藏着幾分隐約的柔情,而他的聲音又是那麽好聽,讓她的心房更加怦然。
施施總覺得自己快要窺見那份情緒的實質了, 但被李鄢撫過眼尾時,所有的念頭都在霎時消弭。
他的指尖冰涼, 輕輕地掠過她的臉龐。
似是安撫,又似只是想要抒發些許疼寵的意味。
施施的腦中一片空白,她神情恍惚,杏眸又泛起潮意來。
偏生在這時候喉間變得又痛又癢起來, 她忍不住咳了兩聲,但越咳越難受, 像是有大朵大朵的鮮花卡在她的嗓子裏。
她弓起身子劇烈地咳嗽着,不自覺地便被李鄢攏在了懷裏。
隔着一層單衣,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右手是怎樣撫過她的後背。
施施的身形單薄,彎腰時脊骨凸起,幾乎是有些硌意,而纖細得不盈一握的腰身更是曼妙至極。
她臉龐潮紅,等到這陣癢意過去後,輕輕地掩住自己的朱唇。
她微喘着氣接過侍從奉上的熱茶,小口小口地捧着杯盞喝,臉頰仍是滾燙,簡直快要和這熱茶一樣冒起熱氣來。
“我、我沒事了,七叔。”施施放下杯盞細聲地說道。
她還沒委婉地懇求李鄢放開她,內室的門便被從外間推開了一條縫隙。
周衍低聲說道:“殿下,賢妃娘娘過來了。”
“嗯。”他輕聲說道,卻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樣子。
李鄢甚至還有閑心将她的袖角輕輕撫平。
施施心中的雜念已經全都抛去了九霄雲外,她着急地看向他,鼓足了勇氣才說道:“七叔,姨姨若是過來,定然是要直接進來的……”
她不知為何,在說這話時生出些羞意來。
李鄢神情微動,順勢将她的衣袖挽起,他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加之又有眼疾,将施施兩邊的衣袖挽得全然不一樣高。
施施眼睛睜大,她雖知曉七叔不善此道,卻也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程度。
若是日後他想要為自己束發,她豈不是要難辦了?
旋即她又搖了搖頭,她在胡思亂想什麽?姨姨馬上就過來了,若是讓她撞見他們二人此時的姿态,施施是怎樣也解釋不清了。
“您……能不能先離開片刻?”她哀哀地說道。
李鄢仍是不為所動,慢條斯理地将理正她的衣領。
周衍再度提醒道:“殿下,賢妃娘娘快要進入殿內了。”
施施的額前泛起冷汗來,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握住他的手撒嬌般地晃了晃,她軟聲喚道:“七叔,我和姨姨講話很快的……”
李鄢靜默片刻,最終輕聲說道:“好。”
他風輕雲淡地起身,衣袖如飄雲般泛着幾分仙氣,即便是在這昏暗的內室中,亦難以遮掩他身上粲然的氣度。
施施心中突然一空,先前她還在想,自己每次在太孫的面前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其實她在李鄢跟前好像也是如此,她會忍不住地依戀他,甚至會想要向他撒嬌,将充滿稚氣的另一面全都展現給他。
但施施沒能想更多,因為張賢妃已經進來了。
她有些疑惑地問道:“你這殿中方才有人來過嗎?”
施施強裝鎮定,柔聲說道:“是禦醫剛剛來看過。”
張賢妃讓她張開嘴,看了眼她的口腔,然後又看看了醫官開的藥方,連碗裏的藥渣都沒放過,仔細地瞧了瞧。
九皇子自小就體弱多病,因此張賢妃頗懂些醫道。
施施輕聲說道:“不礙事的,姨姨,就是有些着涼又沒有睡好的緣故。”
張賢妃溫聲說道:“你父親也是,做什麽非要一直将你帶在身邊,昨日夜裏天轉涼,早該令你回來的。”
施施垂下眼簾,她猶豫地說道:“您還不知道嗎?父親仍想為我再尋個如意郎君。”
她将“如意郎君”四個字咬得稍重了些,張賢妃何等敏銳,一下子就聽出了施施心間的無奈。
她低聲說了句什麽,像是家鄉話。
施施聽不懂,卻還是被逗笑了:“姨姨不必憂心,他尋不到的。”
她的臉龐如煙霞般緋紅,笑起來時燦然柔美。
張賢妃摸了摸她的額頭與臉頰,莞爾道:“你這孩子,心是越來越大了。”
“這樣不好嗎,姨姨?”施施垂下眼簾,輕聲說道,“反正我是拗不過父親,也沒法明晃晃地反抗他,還不如這樣下去算了……”
她呢喃着說道:“只要那郎君不傻,決計不會想要娶我這樣的姑娘的。”
張賢妃卻突然将她抱在了懷裏,“你怎會這樣想?施施勿要妄自菲薄,在我看來這天下都沒有幾個能配得上你的男子。”
施施心間湧起一陣暖流,她輕聲說道:“謝謝姨姨。”
她們二人很是親近,但因着身份往往每次相見時都不能處上許久。
施施現今并不怕謝觀昀說,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若是與張賢妃太親昵,恐怕會給她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皇帝猜忌心極重,是不許後宮與前朝走得太近的。
張賢妃離開後,施施又想起那日在太極殿的事,真的是她看錯了嗎?九皇子的眼眸的确很是怪異……
為什麽七叔也不讓她再想了呢?
她默默地從床上坐起,剛剛推開門便與父親迎面撞上。
施施的手心濕潤,她狀似平靜地看向謝觀昀:“父親,您怎麽過來了?”
她特地放大了聲音,在心中不斷地祈禱李鄢可千萬別在這時候過來。
那她可就真的要完了。
謝觀昀神情冷淡,低聲道:“幾時能好?”
他這話一出,施施就明白他是為何纡尊降貴地過來了。
畢竟眼下她還有些用處,不是嗎?
“無事,醫官說休息一下就好了。”她悶悶地說道,“您不用擔心,估計明日我就病愈了。”
謝觀昀應道:“好。”
他離開後施施爬到榻上,失落地抱着軟枕發呆。
她将臉龐埋在柔軟的絨面裏,心中沉悶又煩躁。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察到一只手撫上了她的發頂,輕輕地摸了摸。
施施恍惚地仰起頭,勉強地笑着說道:“您走路怎麽一點聲響都沒有?”
李鄢又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額頭,輕聲道:“方才突然有些事情。”
她心神微動,緩聲說道:“沒關系的,我也總是讓您等上許久……”
“要看星星嗎?”他倏然說道。
施施愣了片刻,須臾才訝然地說道:“什麽星星呀?”
“流星。”他的眼中似含着些笑意。
侍從悄無聲息地将鬥篷送了進來,她懵然地披上鬥篷戴好兜帽,任由李鄢幫她系上纓帶。
是一個很尋常的蝴蝶結。
施施心中卻雀躍起來,居然好看呢。
李鄢牽着她的手向外間走去,施施跟着他,莫名地想到若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被他握住手時,她總覺得就算天塌地陷亦算不得什麽,無論發生何事他都能護佑得住她。
周衍溫聲說道:“路途稍遠,姑娘若是餓了可以先用些小食。”
施施點點頭,她抱住靠枕,用一個很不得體但是卻很舒服的姿态窩在車駕裏。
車駕寬敞高大,兩人同乘綽綽有餘。
她趴在窗邊看了許久,手指都被凍得僵硬,才戀戀不舍地坐了回來。
李鄢攏住她的雙手,輕聲道:“已經病愈了嗎?”
施施臉頰再次燒起來,小聲地說道:“很快就會好的。”
話音剛落,她便忍不住咳了兩聲。
李鄢理正她的兜帽,施施掙紮着說道:“再低就要擋住眼睛了,七叔。”
兜帽之下,那張柔美白皙的芙蓉面泛着微紅,如灼灼的桃花般翩然盛放。
她眼中似融着湛湛的甘露,凝眸含嗔地望向他。
李鄢神情微動,卻沒再說些什麽。
路途果真遙遠,行至半途時施施便昏昏地睡了過去,她平日裏睡相很好,大抵是因着與他在一起的緣故,睡姿越發放松,整個人都要窩進李鄢的懷裏。
他靜默地撫着她的手腕,等到馬車停下後才輕聲将她喚醒。
施施揉了揉臉龐,發覺自己正被李鄢攬在懷裏後慌亂地坐直身子。
“對、對不起,七叔。”她的聲音細如蚊吶。
李鄢帶她下車,輕聲說道:“無事。”
涼涼的夜風拂過施施的面龐,她深吸了一口氣,郊野的風比京城和行宮要凜冽許多,還帶着幾分好聞的甜意,像冰酪一樣。
她擡頭看向夜空,漫天的流星四方奔墜,缤紛如天女散花,照徹了深黑的寂寂寒夜。*
施施失神地凝視着星隕的盛景,連路都要走不動。
李鄢牽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高臺。
扈從默默地跟在後面,那樣多人拾級而上卻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瞥見為首那名侍從官腰間的長刀時,才隐約想到今夜跟着他們的興許不只是侍從,還有軍士。
“七叔,這裏是摘星臺嗎?”施施仰着頭,輕聲問道。
縱是脖頸都酸痛起來,她也舍不得低頭,生怕會錯過更美的情景。
“嗯。”李鄢撫上她的脖頸,輕輕地按了按那處的穴位。
她周身一陣戰栗,像是被提起後頸的小貓,連尾巴尖都要顫抖起來。
施施的嗓子一下子就軟了起來,隐約透着些甜膩:“七叔,別……”
好在這聲音極低,應當只有他會聽見,但她還是羞得厲害,眼中也湧起一層水霧。
“疼嗎?”李鄢像是怔了一下。
施施眼淚汪汪,心中卻愧疚不已,他這樣的人自幼就是被服侍大的,大抵從未親自照顧過人,她怎麽能駁了他的好意?
她強忍酥麻癢意,違心地說道:“不疼的,只是我沒想到您竟然還懂醫道。”
星隕的景致太誘人了,她竟是有些慶幸白日裏睡得久,不然往常到這時早就困倦得不行。
直到深夜流星漸止,施施才收回目光,她的脖頸僵硬,睡意也漸漸襲來,剛上馬車就要昏昏地睡過去。
臨睡前,她腦中的思緒肆意流轉。
施施倏然想到他們第一次相遇時亦是天有異象,那次是日食,這次是星隕。
他定然早就有過安排……
真是好巧,若不是她今日生病,恐怕尋不來機會從父親身邊離開。
不過她心中有另一個聲音在暗處說道:真的是巧合嗎?
在将要墜入昏沉前,施施忽然聞嗅到一陣極淡的凜冽暗香萦繞在她的鼻間,只是一剎那就消逝不見了。
像冰酪,像荔枝,甘甜冰涼。
她像是受到蠱惑般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自己嫣紅的唇瓣。
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