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這夜施施難得又陷進了夢魇裏, 只是這次的夢與先前有些不同。

她不知眼下身處何地,看見銅鏡中自己的容貌才意識到這是她的夢魇。

她長大了許多,也瘦了許多, 小臉的軟肉褪去, 下巴尖尖的, 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如梨花般清美, 偏生朱唇紅而水潤, 隐隐帶着幾分熟豔的媚意。

十七八歲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 比之牡丹還要更為濃豔。

“睡得好嗎?”有人輕聲向她問道。

施施坐在檀木椅上, 烏黑的長發盡數垂了下來,她的面容白皙得近乎會發光,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當真可稱得上是膚如凝脂。

“好。”她聽見自己柔聲說道。

她像小雀般叽叽喳喳地講起今日要做的事, 眉眼彎彎,瞧起來放松自然極了。

那人輕輕地執着玉梳為她束發,時不時回應一二。

施施懵懵的, 她這是頭一次在夢魇中如此清醒,眼前的事物好像真的一樣。

但她唯獨看不清這個為她梳發的人的面容,他是誰呢?

她有些緊張, 手指悄悄地攥緊,但還沒來得及稍使些力就被扣住了手腕。

那雙冰涼的手溫柔又強硬地鉗制住她, 他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的手指,然後慢條斯理地将她的手腕用綢帶束縛了起來。

施施感覺眼睛熱熱的,臉頰也燒了起來。

但她很順從,只是嗓音有些顫抖:“您不要這樣嘛。”

這聲音嬌俏甜軟, 帶着幾分孩子氣,卻沒有驚慌, 有的只是對眼前人深深的依戀與信賴。

他輕聲說道:“乖一點,施施。”

施施不服氣地嘟起嘴巴,她晃了晃手臂,試着将手臂向上擡起,露出小半截嫩白如牛乳般的腰身。

見他垂眸看過來,她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後繼續靜默地為她梳發。

男人似乎對绾發很有心得,沒多時就為施施梳出來一個極漂亮的飛仙髻,金簪與玉飾點綴其間,既顯清麗又不失貴氣,而發簪末尾的金鈴則添了幾分活潑,稍一晃動便會發出悅耳的聲響。

“好看嗎?”他輕聲問道。

她嬌氣地說道:“這簪子太重了,脖頸會疼。”

男人像是有着無窮盡的耐心,仍溫柔地凝視着她:“要換一支嗎?”

施施左瞧瞧右看看,最後驕矜地說道:“不要換。”

她像是被寵壞的孩子,那種嬌貴之氣由內而外地顯露出來,連銅鏡中的眉眼都鮮活生動得驚人。

“好。”他低聲說道。

她的眸光閃爍,瑩潤嫣紅的朱唇輕啓:“這件上衣是不是有些短?要不要換一件?”

施施像是在暗示些什麽,水杏般的眸子沁着柔軟的微光,不着痕跡地望向那男人。

他沒有多言,将她攬在懷裏,輕柔地抱了起來。

當看向他的眼睛時,她心中莫名閃過一陣悸動,他太珍重她了,仿佛她是這世上最最珍貴的寶物,無論她有什麽驕縱的要求,他都會答應她。

但施施的手仍被束縛着,只能軟在他的臂彎裏,迷亂之中她嗅到一陣莫名的香氣,極輕極淡,稍一不留神就飄散了。

她的眼睛失神地看向紅色的床帳,正紅色的帷幔像潮水般将她淹沒,她覺得自己的心魂逐漸脫離軀殼,思緒亂得沒有邊際。

真奇怪。明明為她梳好了發,為什麽又将她帶回床榻上呢?

施施竭力想要在夢魇裏保持清醒,卻發現越來越難做到,她只記得在意識徹底散亂前,那人輕輕地親吻了她一下。

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落在唇間,帶着些幽微浮動的凜冽暗香。

像冰酪,像荔枝,甘甜冰涼。

*

施施從夢魇中掙脫時已經日上三竿,她扶着額緩緩坐起,心衣已被薄汗浸濕,臉龐也濕漉漉的,她像是一束被人從水裏撈出來的花朵。

她的臉頰滾燙,夢中的旖旎仿佛真實存在過一般。

她莫名地想起二月時的事情來,那日她正是在去白雲觀的途中,夢見太孫觊觎暗害她的事。

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是她的未來。

只是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會突然又做這種夢?

施施心神微動,倏然拿起桌案上放着的圓鏡,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唇。

——唇瓣竟被她咬破了。

她碰了碰唇瓣上的細微傷處,有些疼,又酥酥麻麻的,好奇怪的感覺。

夢裏的人到底是誰?施施絞盡腦汁,認真地回憶夢魇中的情景,對于那些細枝末節的事她記得清清楚楚,連簪子末梢的金鈴形制都頗有些印象,唯獨那人的面容她不僅在夢中沒能看清,蘇醒後亦是懵懵的。

她又想,或許因為是第一次做這個夢。

等到夢魇中的事快要發生時,她大抵就能看清了。

施施心想還早,夢魇中她都已經十七八了,再怎樣說也有兩三年的光景,她沒必要早早地為之憂心,起初她不也一直沒能看清太孫與薛允他們的面容嗎?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臉,慢慢地從榻上下來。

聽到內室的動靜,宮人急忙走了進來。

她連聲說道:“姑娘,昨夜行宮發生了異動,國公特地遣人讓您好生休息,不必出殿。”

施施的手指勾起自己的長發,暗想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有異動,而且到底是什麽事,還要藏着掖着?

她知道問這宮人也不會有結果,于是沒再多言,執着玉筷開始用午膳。

反正今日沒法出去,倒不如好好地在殿裏休息,她的脖頸現今還有些痛,酸酸的,倒有些像落枕,不知是因為昨夜看星星的緣故,還是因為夢魇中遺存的感覺。

下午時謝觀昀來看了她一趟,施施倚在榻邊翻看一名前朝士人的文集,果如他所要求的一整日都沒有出殿。

她心中存着許多疑問,眼下父親上門,自然要問上一問。

畢竟是關乎她的命途的,縱是父親的威嚴再甚,她也不能坐以待斃。

“父親,您還記得您先前讓我看過的那副畫嗎?”施施屏退宮人低聲說道。

謝觀昀淡漠的神情微動,他狀似平靜地問道:“怎麽了?”

她垂眸輕聲說道:“那副畫,您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呢?”

謝觀昀沉默了片刻,“偶然得來的。”

施施生出一陣無力* 感,父親好似永遠都是這樣的,用沉默壓抑她的所有念頭,即使禍事要落到她的頭上,他依然不會多說一句溫和的言辭。

“您——”她剛一開口就被打斷。

“今日不要出殿,夜間也不要随處走動。”謝觀昀說完以後就作勢要離開。

施施的心中燃起些愠怒來,她快步走到門前攔住了他,謝觀昀微微蹙眉,似乎很不喜歡她魯莽的樣子,她實在管不了那麽多了,反正她無論表現得再優秀也不會得他絲毫贊許。

“有人告訴我,這畫出自一位親王。”她的嗓音顫抖卻斬釘截鐵。

她又不是官吏,跟謝觀昀搞那些彎彎繞繞的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還不如直接些。

“不是。”謝觀昀冷聲說道,“莫要胡思亂想。”

施施實在不明白他為何總是如此,她鼓起勇氣說道:“可是這件事關乎我自己,為什麽父親也不肯告訴我?只是一幅畫而已,到底有什麽不能說的?”

謝觀昀似乎也不明白她的脾氣從何而來,“你也知道,只是一幅畫罷了,弄清楚來路有什麽意義嗎?況且的确是偶然得來的。”

“難道因為畫的是我,父親才這樣嗎?”施施軟下聲來,“如果畫的是二娘,父親會不會當即就将畫銷毀,然後仔細探尋那畫的由來?”

“不會。”謝觀昀冷聲說道。

他的耐心像是已經告竭,看也沒看她一眼,就直接離開了。

施施心中煩悶,簡直不能理解為什麽這樣的人也能成為父親,他若是能将對待旁人耐心的十一分給他們,也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想起寧願遠走他鄉也不願留在父親身邊的兄長,心情更加沉悶起來。

但轉念她又想到,兄長好歹還可以借外任之名得到短暫的自由,她才是真的可憐,連跑都沒處跑。

施施盤着腿坐在榻上,将一頭柔順的烏發蹭成了一團亂毛。

連那本讀了一半的文集也看不下去了,她擺弄了一下午的九連環,直到晚間用膳時還在玩。

好好的一日就這麽糟蹋了,行宮的夏景最美,若是能出去劃船賞花該多好。

正當施施要起身去沐浴時突然來了陌生的客人,她走到前庭,疑惑地看向那名年長內侍,她認出這是皇帝身邊的人,那日在宮宴上她是見過他的,在她困窘時他還試着為她解圍。

“見過謝姑娘,”他溫聲說道,“陛下這邊有請,不知姑娘可否賞臉?”

她茫然地揚起頭:“要見我嗎?”

年長內侍點了點頭:“是,陛下口谕令您即刻前往。”

施施心中一驚,見她做什麽?是因為李越嗎……不對,他不是還想着要威脅她嗎?

依照他那陰毒的性子,決計不會這樣輕易地将底牌打出。

除非是出了什麽事,難道昨夜的異動與他有關嗎?

她面露為難,軟聲說道:“您有所不知父親今日下了禁令,不允我踏出殿門,不知您可否遣人先向我父親知會一聲,不然他還要生我的氣。”

說給謝觀昀能有什麽用處呢?施施沒對父親抱什麽希望,她只希望七叔能早些發現,畢竟他連她幽夜會見施廷嘉都能知曉……

那內侍當即就令一侍衛去告知謝觀昀,然後才引着她上了轎辇。

夜間有些微冷,施施特意尋了身狐裘,長長的外衣一直垂落到足腕處,将她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入殿前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杏眸中一層濕潤,泛着瑩瑩的水意。

她慢騰騰地拾階而上,丹墀柔軟,像薄薄的雪地。

施施今日悶在殿中一整天,面對丹墀都表現得興致盎然。

進入殿中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事好像不甚尋常,太子、太孫、楚王都跪匐在殿裏,還有些女眷和她不太認識的人。

施施摸了摸腕上的幽藍色玉珠,不動聲色地走向前。

她的雪顏柔美清冷,周身萦繞着幾分出塵的仙氣,未顯笑意時神情與李鄢簡直要像上十分。

太孫嗓音沙啞,仰起頭死死地凝視着她。

還未等皇帝開口,他就陰恻恻地說道:“陛下,孫兒願以性命起誓,此事與太子絕無幹系,皆是楚王一人所為。”

“楚王與謝姑娘私通已久,甚至還以後位許之,早就有謀逆之意——”

什麽楚王?施施的腳步頓了一下,她訝異地側過身望向李越。

見她變了神色,李越似乎更加志得意滿,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還請陛下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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