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第41.多看幾眼

◇ 第42章 41.多看幾眼

季雨疲憊地将額頭抵在岑之行肩膀,良久沉默,岑之行攬着他同樣也沒說話。

季雨頭發也長了,軟塌塌蓋着額頭,陰影之下,叫人看不清表情,木然地任憑岑之行擺弄。

檢查了一下,一體機電量耗盡,岑之行索性給摘了,先摘一側,動作很輕,見季雨沒抗拒反應後才又摘了另一邊。

沒在季雨口袋裏摸到保護套,可能放外套落家裏了,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

陪護離不開人,醫生特意叮囑過24小時內都要有家屬在場。

安撫了季雨一陣,岑之行短暫離開片刻,提着盒飯回來時季雨還維持原樣,杵着膝蓋弓腰垂頭的動作。

他陪季雨在ICU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了一晚上,夜深時有護士開門出來找季雨簽字,大概兩三次,他能看出季雨每次在門開時格外緊張,身體下意識緊繃。

好在都是一些檢查的簽字,并無太大狀況。

季雨又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人類在病痛面前總是無力感偏多,ICU病房前多的是打地鋪、睡長椅的病人家屬,亦如此刻的季雨,他能做的也只有無數次心中默念祈禱。

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時,季雨被刺得睜不開眼。

岑之行從樓道隔間推門走過來,旁邊打地鋪的家屬還沒醒,他把腳步放輕,用溫熱的豆漿杯貼了貼季雨側臉。

“吃點東西,硬熬不是事兒。”

季雨眼皮顫抖得厲害,臉頰往暖呼呼的杯壁蹭了一下,然後才慢慢擡眼。

岑之行逆着光,一如初見時的模樣,晨光給他鍍上一層金邊,看不太清神色,季雨恍了恍神,後知後覺注意到對方略顯單薄毛衣,有個了幾秒才想起把風衣外套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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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岑之行坐到他身邊,把早餐遞過去,“你披着,我不冷。”

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飄過來,季雨視線長久地停留在岑之行臉上,對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疲倦還是被季雨捕捉到。

行哥陪他熬了一整晚。

季雨嗫嚅幾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開不了口。心髒被亂七八糟的複雜情緒灌滿,跳動都費勁,沉重而滞悶。

可能過了幾分鐘,也可能只過了幾秒,季雨幹巴巴道:“對不起。”

他聽不見自己此刻的聲音有多沙啞,語調也不準,滾了滾喉結,重複道:“行哥,對不起。”

岑之行皺眉,沉着臉把吸管外包裝撕開插在豆漿裏遞到季雨唇邊。

“說了一句最不該說的。”

吸管壓在下唇稍稍用力,季雨稍微回神,緩緩把杯子捧過來喝。

季雨從昨天起就格外安靜,啃包子都是輕輕的,牙齒機械咀嚼着,反應很慢,心事重重的。

盯着人吃完早飯,岑之行他把樓到樓梯隔間。

厚重安全門掩上,這裏幾乎算是封閉獨立的小空間,也沒什麽人來,空氣中散着些許煙草味道。

季雨擡眸看了一眼,被岑之行抓包也只是淺淺回避了一瞬,臉上沒有太多別的表情。

岑之行嘆了口氣,指尖托着小家夥下巴往上擡——這是季雨還沒做耳蝸手術時他對付季雨回避交流的辦法,之前隔着屏幕也想過,現在一體機沒電,倒也用上了,只是更沉重的事情壓着,岑之行也笑不出來。

“主治醫生說季老爺子如果能熬過這一關,情況穩定下來就能安排轉院。江城一院的腦科主任在幫忙聯系首都那邊的腦科專家組織會診,會沒事的。”

除去唯心主義的禱告,岑之行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季雨爺爺腦出血的量有些大,能暫時救回來已經是萬幸,剩下的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季雨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又堵住,最後也只留一句幹巴巴的:“謝謝。”

某一瞬間,季雨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冷血,爺爺躺在重症監護室不知生死,岑之行動用人脈幫他良多,自己竟也這般冷淡幹癟。

渾身上下的情緒都仿佛被黑洞吞沒了,只剩一副空蕩蕩的軀殼,血液彙集一處,只夠維持心跳。

他無意識攥緊了左手腕的發圈,指甲陷進肉裏被岑之行一點點掰開。

岑之行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安撫他,把他抱進懷裏輕輕捋着後背。

季雨死死抓住對方胸口的衣服,僵硬地喘了口氣。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卑鄙。

他不想死,不想爺爺死,把全然于此無關的岑之行牽扯進來,螞蟥一樣汲取對方體內的血液、溫度、情緒。

爺爺現在應該很痛苦吧,行哥陪着他也應該很累。

進ICU第四天的夜裏,爺爺情況惡化了。

季雨兩小時內簽了不知道多少字,大多是要上強求續命的昂貴裝置,來征求家屬意見,最後一次護士出來時手上沒拿任何單據。

季雨呼吸重了幾分,他不太想聽到護士的話,但換好新電池的一體機運轉流暢,聲音清晰傳到他耳朵裏。

病床上插滿管子,擠在各種儀器中間的爺爺顯得那樣瘦,薄薄一片,他輕輕抓住爺爺床邊紮着留置針的手,掌心老繭粗糙,尚且溫熱。

季雨眼睛一直眨,壓着淚水,想多看幾眼,入目卻是氧氣面罩下瘦且模糊的臉。

床邊顯示屏的心率仍在波動,爺爺胸口還有起伏的痕跡,他一直盯着,死死盯着。

護士嘆了口氣,卻說:“要撤掉儀器嗎?老人家現在的呼吸心跳是靠機器維持的。”

季雨紅着眼眶飛快擡頭看了護士一眼,岑之行在他身後手掌落在他肩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多久之後說“撤”的,氧氣面罩取下,他終于能看清爺爺的臉,陪他從出生直至現在的人。

他握着爺爺的手把頭靠過去,貼着爺爺的額角,顯示屏心率的那條線波動逐漸變緩,體溫逐漸變涼,最後儀器發出長而悲傷的“滴”音——

爺爺死了。

他不太會處理後事,岑之行想幫他聯系,但季雨拒絕了。

他學着從前爺爺聯系殡儀館火化爸爸的流程進行着。

抱着爺爺骨灰的時候他無意識抹了下臉,摸到斑駁縱橫的已經幹透的淚痕。

季雨想回家,綿竹鎮蒼溪村蒼山半山腰的家。

岑之行實在擔心季雨現在的狀态,手裏要緊的工作全推了,送他回去。

當年爺爺處理爸爸後事的時候很快,季雨記得是兩天,當時他不理解,但現在似乎理解了。

填完最後一鏟土,望着墓碑上爺爺生前的照片,季雨眼淚毫無征兆落了下來。

“我沒有爺爺了。”他突然很輕很輕地說。

【作者有話說】

哭得稀裏嘩啦,邊寫邊哭嗚嗚嗚 感謝寶貝們上章的安慰,生的人要代替他們好好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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