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皙

第13章 白皙

人類的前爪白皙,無害,以及可以想象的柔軟。

他非常非常想将本體貼上去蹭,或是化成一灘液狀去包裹着描摹,那些淺淺的紋路,将它們完全記錄在神經元裏。

第一次主動伸出爪爪,意義如此重大。

“不要弄壞我。”

貝芙心裏十分忐忑。

她結結巴巴改口,嘗試從性價比的角度勸服對方:“如果死掉或者毀壞了,很遺憾,不是麽?”

不會有用的……

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主動讨好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家夥,而且他也不像是能聽得懂中文的樣子,從此前的交流來看,無論是中文英文,他的反應都跟缺根筋的傻子沒有區別。

然後,男人上前一步,彎腰,線條分明的下颌就落在她的手掌裏。

他歪了歪頭,稍稍眯起眼睛。

和她之前的做法,一般無二。

貝芙的手完全僵住,腦子裏像小魚吐泡泡一樣啵出三個字——學人精。

他的停留非常短暫,幾乎沒有什麽重量,眼睛複又睜開的同時,微涼的下颌離開了她的手心。

随即,下一刻,男人修長寬大的手掌覆了上來。

他說:“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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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傷害我?”

彼此聽來都是無意義的音節,卻意外統一地感知到對方的放松,一大一小的手交錯在一起,似乎達成某種默契的協議。

楚烏眯起眼睛。

他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小家夥細細的手指。

——這樣的話,很快就能得到足夠的信任,把它帶回去。

貝芙回避着那灼人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手指慢慢回蜷,像卷起片片軟弱的翅膀。

——如此看來,暫時不會有事。

她頹然閉眼,說:“那麽,繼續吧。”

貝芙并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回應。

男人只是坐在床邊,為她蓋上了毯子。

橘黃色的光線不知道從什麽源頭斜斜地撒在這張床上,這種柔柔的,霞光一樣溫和的暖色調的光,讓貝芙不自覺緩緩放松。

已經多久沒有看到外面,傍晚的天空,一定是這個顏色。

她試着抽回手。

過往的十八年經歷裏,她從來沒有和同齡之外的異性有過任何親密的接觸。

好吧,即使同齡。

超過三秒鐘往上的視線接觸,都會引起貝芙心理生理的雙重惡心。

滿腦子充斥着廢料的男生們,用水管沖濕她的衣裳流露出來的眼神就足夠下流。

但現在,這個男人,只是握了一會兒自己的手,就讓心髒砰砰直跳,血液加速流動,手指微微發抖。

貝芙抿嘴。

這絕不是好感,更像是身體本能的畏懼帶起想要逃離的催促。

他的手,手掌,手指,淺淺的紋路像冰封的白黑色河流,底下是洶湧的力量,這溫度讓她無比清醒,頭皮發麻。

貝芙閉上眼睛。她貧瘠的想象力無法做到更多主動,大腦的催促矛盾而割裂。

——快點,快點想辦法。

——不,會有更好的辦法。

人的本性是惡劣的,太過容易實現的目的與得到滿足,種種例子證明,廢物的歸宿就是垃圾場。

也許,她一事無成的人生,早已被劃歸到廢棄品中。

辦不到,她做不到。

只要想象着自己将和一個陌生人,做世界上唯有相愛之人才能夠做的,最親密的事情,渾身的汗毛就豎立起來,連腸胃都絞痛在一起。

貝芙決定放過折磨自己,很慢很慢地單手将毯子裹在自己身上,裹得更緊。

她閉着眼睛,輕輕靠在男人的腿旁。

多麽可怕的事實。

身體懼怕着害怕他會傷害自己,感性又害怕他再一次消失不見,瞬間的死亡比起緩緩感受到生機分秒流逝,居然是前者更容易被接受呢……

如果貝芙這個時候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以人類的肌肉控制程度絕對做不到的,堪稱驚悚特效恐怖片的畫面。

楚烏的眼睛要掉出來了。

因為太激動。

長而濃密的硬挺睫毛上沾着細微的水汽,穩穩地凝成渺小的水珠而抖落,眼睑斜下側浮動着妖異的金紅色,仿佛血液在皮膚底下不受控制地焚燒,導致眼瞳一跳一跳地在眼眶裏鼓動。

楚烏深深地閉眼。

從遇到這只人類開始起,他短短幾天內,核的波動要比過去所有加起來都多。

星塵在橘黃色的光線裏踮着人類的皮膚飛舞,讓軟軟臉頰上細小的絨毛閃閃發光。

它并沒有睡着。

他嘗試撫摸那些濕漉漉的發絲……噢不,等等。

神經元快速翻閱手劄。

※人類必須保持毛發幹燥才能睡覺,否則有概率導致生病。

注:即便生病是最容易建立感情紐帶的時候,也不要故意這麽做。

将它抱起來,放進沐浴間烘幹?

撈起來的那一刻,纖細的胳膊非常自然地就圈住他的脖頸與肩膀。

楚烏已經放棄調節胸腔裏抖動的核震顫幅度,總歸還能保持着拟态的人型。

“現在不可以睡。”

明明聽不懂,這低沉的,粘稠的,溫和的,帶着無法抗拒誘惑力的嗓音。

貝芙腦子清醒起來。

她又被男人抱起來了。

似乎吃飽喝足,洗完熱水,不再為随時可能死掉擔憂,心忽然就大起來,連僅僅只是裹着毯子,不着寸縷坐在石雕一樣堅硬的地方也無所謂。

“我要下去,放開我。”

貝芙面無表情地咬了一口男人的肩膀,牙齒用力啃到呢料的質感和內裏并不算厚的毛衣。

呃,像毛呢包裹着石頭。

這家夥的肌肉一定是鐵打的。

“放我下去。”

對方無動于衷,耳朵像是個擺設,直接過濾掉她的話語,坐在像是沙發的不明家具上。

他甚至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臺筆記本。

沒錯,看起來像是一臺輕薄的便攜式電腦,是準備辦公麽?

貝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轉頭瞥到一眼就被男人寬大的手掌轉回來,大腦裏掠過看到的畫面,銀色的屏幕上跳動的字體就像一只只小蝌蚪,是完全認不出的符號。

她锲而不舍:“你在做什麽?”

男人依舊不回答,只時不時調整一下把她放在懷裏的姿勢,摸一把她的頭發。

他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麽?

貝芙想不通。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她從反複地試探裏更加确定,這徒有其表的家夥,是個全然無法溝通,不折不扣的沉浸在某種自我為中心的世界,罹患特殊精神疾病的變态……

貝芙咬了咬唇,愈發覺得自己開始神經質起來:僅僅是這種程度的了解,對于現狀有幫助嗎?

遠遠不夠。

這樣毫無逃離可能的現實,還不如殺了自己。

貝芙憤憤地張口就咬第二口。

楚烏單手抱着不安分動來動去的小家夥,認真地敲打着觀察記錄,這是前輩的建議,不過他本來也有這個打算。

将所有一切都記錄下來,儲存在神經元裏。

感覺它真的非常好奇,但便攜式終端設備對與人類的身體有輻射,直視太久會傷害它們本就已經退化掉大部分夜視能力的眼睛。

如果不用拟态的身體,他大概只需要幾秒鐘就能用數束神經元同時完成記錄。

但事實是,楚烏很沒出息地淪陷在小東西的主動觸碰裏,小小的,潔白的牙齒,微乎其微的力道,帶來酥酥麻麻難以言喻的快意。

然而它罕見的親昵就和人類這種生物與生俱來的好奇一樣飄忽捉摸不定。

幾分鐘之後,小家夥堅持又固執,毫不留戀地從他胳膊裏離開。

楚烏緩了好一會兒,才控制住重新把它撈回來的沖動。

傻瓜才會繼續挂在變态的身上。

貝芙的心情不算好,也不算糟糕,就好像12歲那年知曉世界末日即将到來一樣的平靜,見鬼的日子總是要過下去,只要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既然他不打算傷害她,那麽自己盡量降低存在感才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貝芙裹着毯子縮在落地窗旁。

她真的,好想,好想曬曬真正的日光,或者月光。

就算是陰暗的老鼠溝裏,也能看見藍色的天與白色的雲朵,髒兮兮的夜與皺巴巴的月亮。

不像現在,房子裏像是裝上了一個秋末冬初亮光的奇怪交替開關,只有慘白的虛假的,和白熾燈一樣的光線。

手指描摹着彩窗的紋路,想象着另一側是怎樣的落日。

貝芙瞥了一眼。

坐的端正,脊背筆直的男人垂眸正看着筆電,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她。

而事實上,楚烏的注意力一刻也未曾從它的身上移開。

房間的構成某種程度上就是他本體的一部分,只要接續上分離出的幾條神經元完全可以再度感知到人類的活動。

又或者,它的存在,它笨拙的腳步,它發出的細碎的聲音,一直都被好好收在某些不常用的神經元裏。

人類對新環境放下戒備心理,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楚烏反思着,從将野生小人類帶回這兒來,他喂了食物,留下充足的潔淨水源,遵循着每一次的直覺……

現在那種直覺已經很久沒出現了,而一切都很好地發展着。

它對自己的警惕,似乎在慢慢減小。

披着毯子的小家夥漫無目的地游蕩,軟軟腳丫踩着地板,好奇地東摸西叩牆壁,最後蹲在窗戶的邊上,像一朵小小的菌類生物,生出酸酸的絲絡。

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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