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沖突
第28章 沖突
楚烏當然不是對兩個人感情這麽好有意見。
他只是想給小蘑菇多一個選擇——黑頭發的雌性, 外貌相仿,性格優勢,比蘭利還要多上兩個共同點, 肯定更容易讨她喜歡。
研究員頭頂的彩色發絲都飛舞起來:“好的, 楚烏大人,瑞文博士一直很期待您會回來看看他呢。”
“我不去看他, 只是去看看那個人類。”楚烏認真地強調。
研究員點點頭。
乘坐通行電梯一直往上,通過一條長長的純白色走廊, 末端是一間純白的房間。
“到了,我在外面等您。”研究員接過裝着蘭利的泡泡, “我會照顧好他的。”
楚烏:“謝謝。”
貝芙本以為他們終于要離開這個像醫院一樣的地方,卻沒想到來到了更深處,這裏看起來和剛才給她抽血的地方不太像,倒像是科幻大片裏關押觀察異種生物的實驗室。
他們停在了一間房間前,房間有一扇全透明落地玻璃牆。
裏面的人看見了她,緩緩轉過頭, 走向前來。
等等,是個女人?
她看起來不算年輕,約莫四十歲,穿着直筒兩片式的淺綠色實驗服。
她走得更近來到玻璃前,神态平靜,貝芙能看見她溫柔的棕褐色眼珠, 眼角淺淺的細紋, 一頭齊耳的黑色短發裏隐隐閃爍銀灰。
視線往下, 貝芙瞳孔猛地一縮:從女人的脖頸往下, 層層疊疊新舊交錯的疤痕與針眼遍布露出的肌膚,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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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伸出一只手, 放在玻璃上。
貝芙意識到,對方同樣也在觀察自己。
她慢慢伸出手去,還沒落在玻璃上,裏面的那只手忽然用力地拍打,整個人也跳過來瘋狂地撞擊。
女人眼裏的平靜驟然裂開,暴露出充滿恨意的眼神,她用力地咬傷自己伸出的手,斑斑血跡的手在玻璃牆上胡亂塗抹着,狀若癫狂。
貝芙吓了一跳,呆呆看着。
這顯然和某人預期的完全相反,他眼疾手快地捂住懷裏人的眼睛,快速走開。
楚烏無視了研究員的招呼,牽上泡泡,坐上通行梯下樓,大步流星離開諾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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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帶白色籬笆院子的兩層小洋房映入眼簾的時候,蘭利還是小小的震驚了:“這看起來,這看起來……和人類世界的房屋完全沒有兩樣。”
貝芙恹恹回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弄的,但我勸你不要被表象欺騙。”
他們倆被放在院子裏,男人則先進屋去了。
蘭利戳了戳一朵藍白色的海葵,花盤上的觸須感知到他的好奇,非常欣喜地卷上他的手指嘬嘬嘬,就像小狗舌頭一樣濕答答的。
“啊好奇怪的感覺。”他注意到貝芙的臉色不太好,嘴都白了,“你們剛剛去哪了?”
“一個純白的房間,有透明玻璃牆,我看到了一個女人。”貝芙皺着眉,努力思考男人剛剛這樣做的理由,“我覺得他在無聲威脅我。”
蘭利疑惑問道:“什麽?”
貝芙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只是回想起來上面就起了一小片雞皮疙瘩:“就像是在告訴我,不要想着反抗,不然下場就和那個女人一樣,我覺得他應該帶你去看,而不是帶我。”
“已老實。”她抿了抿嘴,走進屋子。
蘭利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跟上去。
楚烏正在屋子裏拆江雲閃寄過來的包裹,大大小小一堆,說是食物和布料之類的日耗必需品。
貝芙走進門來就看見他手裏拿着一把足有小臂長的鋒利長刀,用力地戳進牛皮箱子裏,紙殼板發出一聲幽幽怨怨的哀鳴。
“……”她默默放輕腳步。
是威脅吧,絕對是無聲的威脅。
楚烏先把裝着食物的箱子細細檢查一遍,确定除了垃圾還是垃圾,沒有任何有算得上是合格營養能量的食物。
這還不如自己做的飯,她肯定不會喜歡……
他随意丢開,然後去開下一只箱子。
然後,貝芙看見蘭利眼睛一亮,走過去從男人丢開的箱子裏扒拉出兩個拳頭大小的土褐色環形不明物體,上面簌簌掉落血紅色的碎屑,模樣像甜甜圈,看起來就很不詳。
蘭利遞給她其中一個:“嘗嘗看。”
“你确定能吃?”貝芙掂量着捏了一下,沉沉的,有種硬膠的手感,指甲掐進去有阻力。
蘭利點點頭:“你一定會喜歡的。”
貝芙想起今天吃到機器人給的黑巧味“奶片”,猶豫一秒鐘,閉着眼睛把“甜甜圈”塞進嘴裏。
“我……”
油脂的焦香喚醒味蕾,看起來酥脆的外殼實際上咬起來又韌又香,非常的有嚼勁。
已經十幾天沒有吃到肉的貝芙,在咬下第一口的時候,根本無法控制鼻子一酸。
楚烏嗅到空氣裏忽然豐盈的酸澀甜蜜氣息,扭頭就看見少女嘴裏叼着垃圾零食,眼淚汪汪委屈極了。
他一把扯掉垃圾食品,一個箭步沖進廚房端出小人類的飯。
貝芙:“?”我肉幹呢?
楚烏緊張得不得了,要知道很多人類習慣了某一種食物,忽然換掉都能對它們脆弱的腸胃造成負擔。
小家夥一定是硌到牙痛哭了,該死,就應該先隔離蘭利一段時間。
他彎腰,語氣放得溫緩:“吃這個,那個壞,我們不吃那個。”
貝芙氣得渾身顫抖:“我要吃肉。”
“不要黑色的?”楚烏轉身回到廚房,快步又端出來一碗。
貝芙兩只手都握成了拳,咬牙切齒:“去你的黑米紫米薏米紅豆綠豆甜豆……”
蘭利從沒見過這樣的貝芙,她看起來就像一只炸毛的貓,下一秒就要變成四處彈射的炮仗,甚至不需要引線點燃,因為根本拿罪魁禍首沒辦法。
他拉住她的手:“冷靜,冷靜。”
楚烏眼刀嗖嗖地紮過來。
“貝芙,深呼吸,深呼吸。”蘭利弱弱地把甜甜圈塞她手上,“并且,我還有一個。”
眼看神經病伸手又要來搶這一個,貝芙忍無可忍。
她啪得打在那只白皙修長的手上,手背很快就起了紅印子。
清脆響亮一聲,蘭利看呆了……
“我只是想要握手你都擔心我缺胳膊少腿。”他幹巴巴感慨,“而你,貝芙,你是真正的勇士。”
這一點也不好笑。
貝芙把肉幹味的甜甜圈往嘴裏一塞,梗着脖子吧唧吧唧嚼着,完全不看男人的反應,大有掩耳盜鈴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楚烏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鼓着腮幫子的護食小倉鼠。
他伸手就拽起一旁唧唧歪歪的少年。
冰涼的指尖擦過脖頸,蘭利打了個激靈,腦海裏幽幽怨怨地冒出一個想法——都是你的錯,就該把你丢出去。
這想法當然不是他自己的,那就只有可能是【通感】過來的。
“怎麽就我的錯了。”他掙紮着站定遠離男人,“貝芙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明明是你這家夥的錯。”
“等等……”貝芙震驚,甜甜圈也不吃了,“你說什麽,你在和他說話?”
“當然不是,我只是感覺到了這家夥腦子裏的內容,就一點點。”蘭利解釋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麽,一臉委屈,“不是我主動的,是他碰到了我。”
他摸了摸後脖頸,感覺涼飕飕的:“話說回來,貝芙,你沒試過和他交流麽?”
貝芙狠狠地咬着甜甜圈,吧唧吧唧嚼出聲:“試過,不可能,沒可能,唔嗯,完全無法溝通,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
楚烏看着兩只人類親親密密地互動,而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牙都咬碎……
核裏好像有小蟲子在裏面不安分的爬來爬去,鑽來鑽去啃得哪裏都是碎屑,盡管他知道這不可能,他的核晶瑩剔透,完美無瑕,堅固無比,更是不可摧毀。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兩只小家夥嘟囔完之後,全程完全無視他徑直上了樓。
……他們想要說悄悄話。
楚烏很不想承認自己在偷聽,但他的神經元老老實實地這麽做了,貼伏在閣樓的地毯下面,對于地毯的存在非常不滿意。
于是,他聽到一個非常高頻率的詞彙。
每次金毛用濕噠噠的眼神看着小人類的時候就會嘟囔那個音節,然後小家夥就會很無奈地開始發出叫聲,就像是在回應,有來有回的非常融洽。
如此反複幾次後,他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那兩個音節就是小家夥的名字,人類世界的名字。
楚烏看不下去。
他眼睛都紅了。
這麽久都沒有獲得足夠的信任,而蘭利和她相處了不到半天,他們就有說有笑地交換名字,放心地分享食物,甚至還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內休息……
她對那只頂着一頭小羊羔毛般金發的邪惡小子,毫不設防。
完全忘記自己和對方不是同一個種族的某人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棕黑色的,雖然說不上柔軟,但手感也很不錯,為什麽她不摸,她應該摸摸他的。
楚烏深吸一口氣,接續上前輩的神經元:「我覺得你的建議糟糕透頂,我就不該把蘭利帶回來。」
前輩正在忙着清理湧進家裏的冬蠅,這些煩人的玩意兒最近好像被什麽吸引,大批大批地從地界湧出。
他有些摸不着頭腦:「怎麽了?」
「只是看着這些畫面,看着貝芙和他這樣,我就完全忍不住腦海裏的那個念頭。」
楚烏把神經元偷偷攝下的幾個玩鬧視頻,還有最後兩人一起坐在毯子上頭抵着頭親密無比的照片發過去。
前輩:「哎?是叫貝芙麽,很不錯的名字,我以為你會為她起一些更适合你風格的名字比如小黑或者墨墨之類的。」
楚烏有些沮喪:「不是我起的,她本來就有的名字,也不是真名。」
「嗯人類當然沒有真名……畫面看起來很溫暖啊,人類家庭裏經常會出現這樣可愛的相處時光,你應該能感受到,他們很放松。」
前輩:「對了,你剛剛想說什麽來着,什麽念頭?」
楚烏:「我想把蘭利安樂死。」
前輩:「O.o……」
前輩:「o.O……」
前輩:「你從哪裏學到的?」
楚烏:「《異界生物安樂死的一百種方法》.pdf【已接收】」
楚烏:「小乙發給我的,如果江雲的哥哥同意……」
「夠了,我會沒收小乙的亂七八糟藏書。」前輩騰出一條腿擦了擦汗,「首先,擅自傷害他人珍視的異寵是非常不對的行為;其次,你的想法很危險,蘭利只是一個脆弱的小人類,你要負起責任,即便只是寄養,我們說好的不是麽。」
終于打死最後一只冬蠅,他看到楚烏最新的消息。
「我知道,我會有別的辦法對付他的。」
前輩:……
拜托,那是人類哎,最弱的食屍蟲都能把它們吓得半死,一定要這樣如臨大敵麽。
話說回來,這孩子該不會是在嫉妒,呃,有可能麽?
前輩想了想,還是叮囑道:「有些人類會對傷害他們重視之人的對象報以頑固深沉,直至自己毀滅的恨意,那個時候可就不是讨厭那麽簡單了。」
楚烏沒有回答。
他盯着前輩傳過來的那幾個字看出了神——重視之人。
重視之人。
楚烏花了幾秒鐘想清楚這幾個字的含義,然後感到非常荒唐。
他馬上從江雲那要來了江章的神經元,然後詢問了一些關于蘭利的問題,包括寵物店以及諾唯返檢的一系列資料。
很快猜想得到了驗證——蘭利确實是在他發現貝芙的那次裂隙籠域中被公司收容的。
他們之前就認識,因此,會産生依存感而格外信任彼此再正常不過。
江章還給了他一份關于蘭利的過往記憶存檔。
楚烏沒看,人類的大腦就像一塊會緩慢消磁的磁石,能留在裏面形成記憶的部分多半和濃郁的情緒有關聯,反複浸透情緒的片段記憶會愈發牢固。
他不想自己的神經元沾染上其他人類的氣味,也不打算窺探蘭利的隐私。
而且,人類從來就不喜歡被窺視隐私。
他只是偷偷看了一眼貝芙對于居住條件的喜好,就不自在了好幾天,忐忑不安如果被她發現的後果……
一定會被當成變态,或者不正常的家夥。
他難以控制思維發散。
資料上顯示,這兩個人并沒有親緣關系,那為什麽貝芙會這麽親近蘭利……
楚烏感到巨大的無力感:自己對于她的了解都不能用少來形容,簡直是貧瘠。
每一只人類都有自己與衆不同的性格,而他,居然一直用前輩給的手劄裏面的通用記錄對待他獨一無二的寶貝,幸好現在還來得及。
“貝……”
小巧而簡短的音節。
“……”貝芙。
楚烏跪坐在那兒,感受着牙齒落在唇瓣的輕微重量,生澀地練習了幾遍發出淺淺的氣音,直到完美無誤,也不曾将她的名字宣之于口,仿若噙着一觸即碎的花瓣。
他想,四肢百骸緩緩浮現起來的酥麻感也許是因為項圈帶來的影響——貝芙親近蘭利,而他想要親近貝芙。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但又生出細細密密的蜇刺感,可蘭利能讓貝芙高興或是開心,那麽這些微的異樣便不值一提……
而且,他會從他們的相處裏學到很多。
見楚烏沒有回消息,前輩又絮絮叨叨啰嗦上了。
「雖然說雄性人類大部分都是愛搗蛋的活潑麻煩精,但也正是這種性格才讨小姑娘歡心哦,人類的心情是很容易被環境和他人影響的。」
「只是寄養一段時間不是麽,這是一個很棒的觀察機會,讓貝貝放松,逐漸和你親昵起來。」
楚烏:「我明白了,謝謝。」
他終于整理并控制好軀幹中四處游走的神經元,雙手放在胸前,仰面躺在地上。
二樓樓梯轉角處冒出倆小腦袋。
蘭利有些不太放心:“他在做什麽?”
“不知道,不用管,也許是死了,那樣再好不過。”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的貝芙完全不在乎,她扯了扯脖子上的項圈,用力之下脖頸傳來些許扼窒的壓迫感。
蘭利并沒有察覺到尖銳又刻薄的語氣下隐隐壓着來源不明的怒火。
他有些疑惑:“貝芙,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怎樣?不是這樣冷漠,冷酷,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貝芙頭也沒擡,拉開冰箱門,“你什麽時候開始以為很了解我,剛剛麽,那你真是有夠了解的。”
她取出一瓶礦泉水:“我認為我已經夠關照你了,至于他,你覺得我應該有什麽好臉色?”
蘭利跟下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只是擔心你……)
“那是什麽意思?”貝芙冷冷說道,“我應該讨好他?我試過了,蘭利,沒用,你不會想知道最開始我為了一口吃的有多卑微。”
“而我切身的經驗表明,處在不對等的地位上,你連發聲的資格都沒有。”她擰松礦泉水瓶蓋子,“他只要用一點點力氣,就像這樣。”
“我的腦袋和我的身子,然後它們。”貝芙用力。
瓶身變扁的同時,啪嗒瓶蓋彈飛,水順着蒼白的手指亂七八糟淌下。
她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随手把捏變形的瓶子拍在他胸口:“你想替我收屍?”
蘭利呆呆地搖了搖頭:“不。”
“那就別管我怎麽看他。”貝芙無視了在沙發前面地毯上硬挺挺躺着的男人,跨過他往沙發上面一躺,兩條腿都盤起來,腦袋以一個對脊椎不太友好的方式別扭縮着。
蘭利還傻站在那裏。
她扯了扯嘴角:“吓到了?我開玩笑的。”
蘭利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挪過腳步,把彈到男人腿邊的礦泉水瓶蓋撿起來,然後才抱着那瓶水坐上沙發。
“你,你們平常就是這樣?”他擡了擡下巴,“這樣相處的?”
貝芙長長嘆了一口氣:“你不是看到了?”
蘭利解釋道:“我看到的,呃,畫面是不連貫的,怎麽說,有時候只是想法或者念頭,有時候像照片,只有印象比較深刻的部分會很清晰。”
于是貝芙簡單地說了一些過去發生的事情。
當中有挺多部分可以說得上是慘烈,現在回想起來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幹笑兩聲。
蘭利皺眉道:“我感覺你說的這些聽起來,還有那些畫面裏,他就不像一個正常人。”
“拜托,我早和你說了他這裏不對勁。”貝芙點點太陽穴。
“不是,我是說,你不覺得他的舉止像某方面有缺陷?”
這是什麽屎一般準确的形容,何止是某一方面有缺陷啊,這狗男人整個人都是黑不見底的深坑。
貝芙哼了一聲,沒說話,整個人都恹恹的,歪着脖子像是要陷進沙發裏去。
蘭利從箱子裏抽出一只小抱枕:“困了吧,眯一會兒。”
貝芙費力撐着眼皮,搖了搖頭:“不。”
“沒事,我不會有事的,我對你保證,不會去招惹他,不會有事的,貝芙,相信我。”蘭利的聲音有些清脆,放低音量的時候略微沙沙的,聽起來很順耳。
直到見她慢慢閉上眼睛,蘭利這才小心翼翼地從沙發上下來上了樓。
楚烏調整了很久,聽着兩只小人類有一搭沒一搭的叫聲,确定自己已經能夠接受多出一只人類的現狀。
他坐起來,看着小家夥睡着之後的樣子。
最開始,她要很久才能睡着,總是睜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麽,就算是睡着了,也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球,胳膊和手都蜷在胸口,而且眼皮顫抖得厲害,時不時會無意識地皺眉,像是在做噩夢。
有時候,楚烏聽見她半夜驚醒,坐在床上,眼睛裏不停地往外流出液體——無聲的哭泣,一開始帶回家的人類總會有一段時間是這樣的,醫生說習慣就好。
但他沒法習慣。
楚烏知道,自己的出現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他只是默默坐在牆壁裏,看着黑水沉默地流淌下來,在床邊積聚成一灘……
樓上的腳步聲輕微。
蘭利抱着一張毯子蹑手蹑腳地靠近,他沒想到在地上“裝死”的男人忽然坐起來了,面無表情就坐在那兒不知道在深思什麽。
貝芙一貫睡得很淺,只要有一點點聲響都會醒過來,身上落下來些許重量,模糊感覺有人在給她蓋毯子,動作很輕。
也許是蘭利,神經病只會在沙發前用一雙眼珠子盯得她脊背發涼。
她迷迷糊糊想着,沒有睜開眼睛。
楚烏很想碰碰她的額頭或是眉心,很想讓她睡得更舒服一點,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做。
蘭利蹲在一旁,一手握拳抵着下巴,拿不準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意思。
——如果說不想自己和貝芙“玩耍”,可之前在沙發上自己都握住貝芙的手了對方還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如果說不介意,那幹嘛搶掉自己取來的毯子。
而且,他那張面癱臉,看起來詭異的深情。
伸手要毯子的時候有多面無表情的冷酷,給貝芙蓋上毯子的時候就有多面無表情的溫柔,一種與周身氣質格格不入的突兀割裂感出現在他笨拙的動作上。
蘭利一邊往門口走去,一邊比劃着幾個手勢。
楚烏沒看懂,但大概能明白他想要自己跟過去。
蘭利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棟帶院子的小房子和人類世界的差不多,他想到了一個絕佳的溝通方式。
這兒有泥土和樹枝,圖畫最容易表意……
蘭利物色好某株低矮的灌木,走過去伸手想要掰下一段枝桠,快要碰到的時候,他後脖頸發涼,胳膊上忽然起了一連串雞皮疙瘩。
下一秒。
他被一雙手推開,趔趄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灌木”一瞬間膨脹炸開掙出長長的尖刺,盡數紮在男人的臂膀上。
“啊啊啊啊啊!”
少年清脆的尖叫直沖雲霄。
楚烏:“……”
他聽到屋子裏的腳步聲,小家夥被吵醒了,她才睡沒一會兒,前輩說的對,雄性人類就是愛惹禍的麻煩精。
門砰得被踹開。
貝芙快步流星跑過來:“蘭利?蘭利,沒事吧?”
蘭利緩了緩神,指指楚烏,又指指那個灌木,結結巴巴道:“我,他,他推我,然後那個樹……”
“他推你?!”
“嗯,但是……”
“沒有但是,都說了不要靠近他!”大腦一片空白,耳膜裏狂亂的雜音嗡嗡作響,貝芙根本聽不進後面,眼瞳顫抖着上下打量一通,确定沒有缺胳膊少腿,然後一把把蘭利拉到身後。
她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一般熱燥滾動,眼睛發熱像是要流出什麽液體。
貝芙忍無可忍道:“有什麽沖我來,無論你想要做什麽就算殺了我也好。”
她一字一句說着,步步上前,活像一只護犢子的母獅子。
就算是聽不懂,楚烏也看明白了,這一連串帶着辛辣氣味的叫聲表示排擠與憤怒。
可是,為什麽?
楚烏有些迷惑,看着走到近前的少女。
那雙黑眼睛因為生理性的水汽氤氲而更加發亮,此時此刻裏面盛滿怒火,只針對他的怒火。
“不管你用了什麽手段把蘭利也搞到這裏,不管你想要什麽,都沒門。”貝芙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推搡。
蘭利倒吸一口冷氣:“貝芙,別。”
男人後退一步,手往後撐摁在灌木叢上。
貝芙甚至已經想好了對方紋絲不動而自己白費力氣的狼狽模樣,沒想到這麽容易能推動。
她努力把話說完:“除非我死,否則你別想傷害他。”
意料之外的是,對方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慢吞吞地站起來,走開了。
“他沒有,他沒傷害我。”蘭利着急得很,終于找到機會見縫插針辯解,“是他受傷了,為了保護我。”
貝芙忽然覺得手黏黏的。
她低頭,手掌上一片紅,石子路上斑斑點點的血跡一直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