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傷口
第29章 傷口
院子裏只剩下他們兩個。
蘭利很快把剛剛發生了什麽簡要說了一下, 貝芙看了看那些平平無奇的灌木,有些難以相信,但手上的血跡做不了假。
坐在泳池邊上搓完手, 她一巴掌摁到金發小卷毛的腦袋上:“你為什麽不早說?”
蘭利弱弱為自己辯駁:“我以為你能聽到我在想。”
貝芙:“……”
就剛剛, 她又急又氣,一出來看見一個站着, 一個坐着,站着的一臉不悅, 坐在地上的那個滿臉驚魂未定,瞬間腦補了一大籮筐不好的畫面。
神經病總是穿着各種款式材質不一, 顏色卻永遠是黑色的打底,那張臉萬年不變的死人白,也沒有什麽表情可以說得上是冷酷嫌惡地看着在地上的蘭利。
她一股沖勁兒上頭,根本沒有來得及注意心聲。
而且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完全看不出來受傷了……
不,等等, 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好像很輕地蹙了蹙眉,看起來像是想說什麽,又什麽都沒說。
“至少,要去看看他的傷口怎麽樣吧。”蘭利伸手比劃道,“那個刺有這麽粗, 這麽長, 全紮他身上了, 我一點事沒有。”
貝芙拒絕:“要去你去, 他又不是因為我受傷的。”
蘭利做了一個推的動作:“你确定?你沒份兒?”
“那是他活該。”貝芙甩掉手上的水珠,“他明明可以躲開的, 他哪有那麽弱,而且你來院子裏幹嘛。”
蘭利摸了摸鼻子,幹巴巴地哈哈兩聲想要糊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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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芙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想走?”蘭利不說話,只猛地搖頭,要是貝芙知道他居然想和神經病交流溝通,恐怕就不只是挨訓那麽簡單了。
他想得沒有那麽複雜,也不在乎後果。
如果能從那個男人身上獲得跻身怪物世界的方法,那是最好不過,如果不行,最差的結果——至少代替貝芙。
如果說在這個世界裏,貝芙是不愛和人打交道的臭臉小貓,那現在他就要做一只伶俐的乖巧小狗。
現在……
輪到他勇敢地保護她。
蘭利看着眼前少女清瘦素白的臉。
她白得好似一張紙,風一吹就碎裂,一雙水潤眼瞳隐隐藏着擔憂,似林中時刻警惕的鹿。
在老鼠溝裏的貝芙也很白,是遍布泥水污垢肮髒垃圾堆裏魚眼睛中唯一一顆珍珠。
她大概不知道,那天清晨,在羅絲阿姨身後穿戴整齊的他,在女人摁響門鈴看到裏面走出來的人是她,那一刻自己有多緊張。
幸運的是,貝芙不記得他,這很好。
還沒有被羅絲阿姨領養前,在老鼠溝的那些日子,他晝伏夜出,用一頂毛邊的爛帽子将頭發包得嚴嚴實實。
——為了避開那些找樂子的家夥們。
頭發太紮眼,好幾次被抓住差點燒到臉,拼了命才跑掉。
蘭利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只見不得光的老鼠。
他想過要推光所有頭發,如果他沒有這頭白金色的頭發,看起來和任何一個普通男孩都沒有區別。
而貝芙,貝芙和他完全不一樣。
她很漂亮,漂亮到和老鼠溝格格不入,安靜得像是一幅畫,即使瘦弱纖細,行動之間也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美感。
在沒有秩序與監管的環境裏,這樣過分的美貌會給她帶來多少問題可想而知。
但貝芙和他不同,她完全不遮掩。
蘭利為此而感到羞愧,他比貝芙要高,要強壯,可他面對那些混混的第一反應是回避,是想要把自己惹麻煩的頭發藏起來。
他們又出奇的相似,同樣沉默寡言,對生活逆來順受。
他看到過一次。
被堵在巷子角落的少女,和好幾個衣着打扮看起來就條件優渥的男生,她不配合對方的調笑,只是無聲的反抗。
蘭利暗暗捏緊拳頭。
他知道巷口餐點店裏系着圍裙的壞脾氣大媽幾分鐘之後就會在這裏教訓新來的小工,于是偷偷地推倒了放在那兒兩人高的泔水桶。
很快,他在大媽的斥責裏聽見那些男的嫌惡大叫,最後不滿離開。
從巷子裏走出來的貝芙頭發濕漉漉,手肘膝蓋都有擦傷,衣衫也帖在肌膚上,顯露出起伏的曲線。
大媽的人身攻擊是無差別的,蘭利幾乎能清醒回想起來那些詞彙有多露骨下流。
可少女恍若未聞,蹲下扶起泔水桶,然後不緊不慢地離開。
她總是這樣,淋濕的衣物毫不在意,他人的謾罵全然不在乎,仿佛什麽都影響不了她,從不張揚,也不掩飾自己,面對所有的惡意都坦然接受。
可她也會痛,會哭。
她厭喪的外表下跳動着生機勃勃的心。
在他看到的片段裏,她艱難喘息,哭得撕心裂肺,眼淚像蛛網在蒼白的臉頰上劃出破碎的痕跡。
蘭利不知不覺屏住呼吸,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臉。
貝芙皺眉拍開:“發什麽癫?”
“……”蘭利尴尬收回手,“沒什麽。”
他輕咳一聲,認真強調:“我不會走的,這個世界裏我只有你,而你也只有我。”
(我們相依為命……)
貝芙寧願自己沒問過。
“夠了,聽起來好可怕。”她怎麽不知道小金毛的煽情心聲聽起來比普信男更讓她起雞皮疙瘩。
她嘆了口氣:“還是去看看他怎麽樣。”
蘭利眼睛一亮:“我就知道。”
(一直都超級好心的貝芙……)
貝芙有些不自在地躲開他的目光:“比較濫好心的是你才對。”
她和神經病可是有生死過節。
他就算被紮幾下又怎麽了,他最好傷口感染不治而亡死掉……
那才是完美的下場啊。
-
房屋內,楚烏猶豫着。
原本,他可以取消拟态變成本體,然後再變回來,這樣拟态身體上的組織傷口都會被自動修複,但胸腔內的核一直不穩定,不穩定的後果就是重構拟态身軀的細節上容易出差錯。
比如多出幾只發光複眼或者異色瞳孔之類的。
他不能冒任何驚吓到人類的風險。
因此只能采用一些比較簡陋的方法修複——把這些洞狀的傷口通過某種方式連在一起形成一個創面,再一次性用束狀神經元補足。
右手手指嵌進左胳膊的皮膚裏……
他的拟态很逼真,完美複刻了人類的器官、肌膚與毛發,唯一一點問題是,大部分時間會疏忽于控制體溫。
冰冷的紅色體.液在血管內游走,它們其實是神經元的一部分。
楚烏對于摳自己的傷口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只是手上的動作讓腦海裏隐隐約約掠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好像在什麽時候,他的指尖曾經嵌進過有溫度的,滾燙的,溫熱的皮肉?
楚烏忍不住走神,以至于沒有注意到腳步聲響起。
貝芙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副具有沖擊力的畫面。
赤.裸着上半身的人就站在客廳裏,背對着她,線條流暢的後背肌理随着動作聳起,垂落的棕黑發絲襯得側着的半張臉更加蒼白。
他似乎有些意外,僵在那兒。
蘭利大呼小叫着嘗試擋住貝芙的目光:“不是,你在做什麽?”(這裏還有女孩子……)
貝芙眼眸微動。
視線落在那條淅淅瀝瀝淌血的胳膊上。
蜿蜒的紅如細細的毒蛇從左上臂的傷口處往下,一條一條彙到手背,再聚集到指尖滑落。
看起來很痛……
一陣過電般的酥麻感讓她渾身顫栗,貝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頭皮發麻的源頭。
快意。
她突突跳動的心髒在興奮,因為什麽?
她應該感到歉疚不安,事實上,她的內心也在不停地催促她過去看看男人的傷口,畢竟傷上加傷是她的手筆。
貝芙開口:“蘭利,去閣樓,無論聽到什麽,別下來。”
“可是……”
“沒有可是。”她不容置喙。
在金毛小老鼠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的下一秒,貝芙幾乎要屏住呼吸,才能抑住那種迫不及待,慢慢走到男人的身旁。
楚烏同樣屏住呼吸,才克制住沒入地板遁逃的沖動。
當少女的目光落在他左手指尖的時候,鼻尖嗅聞到令他身軀一窒的甜美氣息。
很淡,卻洶湧無比。
楚烏眼瞳翻湧晦暗,右手下意識用力,神經元被扯斷的痛楚讓他短暫清醒過來。
可那氣息漸漸逼近,編織成鋪天蓋地的網,一如她輕盈無聲的腳步,方向卻是沒有分毫偏差地走過來。
網的目标,她的目标,都是他。
“你受傷了。”
“真可憐。”
楚烏迷茫地看着身前的少女,聽着她無比柔軟的不明呢喃,如果剛剛還想要躲開……
現在,他只想和她待在一起。
貝芙眼底火光跳躍,嘴角無意識地翹起一點兒。
她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膽量,拉住他受傷的那條胳膊,卻确定他會順從地坐下。
貝芙的注意力全在傷口上,自然也沒有看見男人克制,熱切而又隐晦不明的視線。
楚烏坐着的高度,好像只要稍稍往前傾就能陷入她充盈香味的懷抱。
他見到過一些博主是怎麽吸他們的寵物的:将臉貼近肚腹,從最柔軟的部分一路往下,捏捏欲拒還迎的手掌,揉撚白皙細弱的根根手指……
或者舔一舔稍微用力就會泛紅的脖頸處皮膚——它們像小蝴蝶一樣的肩胛骨就會漂亮輕盈無比可愛地顫抖起來。
自己從來沒想過這麽做。
這一刻,他忽然萌生了嘗試一下的念頭,但緊接着,楚烏就思緒一片空白了。貝芙在碰他。
動作很小心地避開那些傷口。
指甲以一種很輕卻很有存在感的力氣從他的小臂自上而下地劃過皮膚。
那雙水潤的黑色眸子亮得灼人。
楚烏一直知道她的眼睛很漂亮,清淺鋒利,半垂掩下的睫毛遮住裏面他無法理解的情緒。
指尖劃刻……
他很白,很快就起了一道白色的印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紅。
局部皮膚因為受到刺激導致毛細血管收縮擠壓,血液缺失導致發白,然後是細微血管的破裂——就像裏面也在流血。
對于身體而言,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一種完全不會有任何疼痛的傷害。
貝芙想起自己在圖書館借閱的一些資料,想起刀片摁在食指拇指指尖輕輕用力的那種充實感。
男人說了一句什麽。
這聲音低沉而沙啞,似乎在誘惑着她加大力道。
貝芙還想再劃,被捉住了手。
“很癢,不要這樣做。”楚烏喉結滾動。
他清晰地看見自己軀體內的神經元繳械投降裂開成一條條細絲,貪婪地跟随着若即若離的指尖游弋在肌膚皮層下,卻無可奈何。
不能這樣下去……
然而,下一秒,楚烏管不了了,因為她的手直接貼伏上了左臂傷口,随意抹過破開的邊緣,從那兒極快蔓延至整個身軀仿佛過電一震。
他的額頭完完全全抵靠在她的肩膀上,強忍着不讓悶哼的聲音溢出來:“嗯……”
貝芙能感受到他握住自己的右手在顫抖。
很痛吧。
這痛也要讓你嘗嘗,大可以捏碎我的手腕……
她地想着,完全不在乎,手指從男人左臂上方錯開一點點,愈發用力戳進那新鮮的口子。
淺淺的,窄窄的,黏膩而濕潤的傷口,像沉默裂開的嘴,任白皙的指尖玩弄,肆意挑逗。
貝芙聽到他極壓抑的喘息,大腦産生一種模糊的錯覺。
她似乎在侵略。
……以一種惡意卻被默許的方式。
她在隐秘地報複,而他一無所知。
連帶着幻想如膨脹的泡泡從心髒的腔室裏悠悠飄出——手下的人完全沒有任何退開的動作,似乎在等待,或者說期待,期待自己的更進一步,這種想法刺激到她,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貝芙沒有看見,那雙眼睛,藍灰色的眼眸因濕潤而迷蒙,黯色滾動無邊。
楚烏竭力抑制住喘息的沖動,即便那張鋪天蓋地的網愈發收緊,将他勒得密不透風,似條被甩到岸上只能無助徒勞翕張鰓部的魚。
痛楚對于他來說微不足道,或者說,他沒有太大的感覺。
但當那股讓神經元都震顫的好聞氣息與些微麻癢聯系起來的時候,楚烏第一次感受到痛凝成紅色的死結,貪戀地誘惑他沉淪,讓幹澀的口腔無意識吞咽着渴望更多。
胸腔內的核在轉動,速度快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頻率。
他難耐地抵蹭,僅僅只是額頭與肩膀一小塊的接觸,完全不夠。
他能感受到她的熱量,如此溫暖,随着心髒脈動的節奏,源源不斷蔓延至指尖,觸碰到他滾燙的創口。
他在因為她而變得有溫度,這種變化不受主觀控制,完全由神經元主導——它們都在變得活躍,前所未有的活躍。
楚烏眼神發直,放空自己。
雨季要來了,冬汛潮期前,将會有一場漫長而無可避免的滂沱大雨。
覓食需要提上日程,否則,按照這樣的發展下去,他一定會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
無比安靜的空氣中,額頭抵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似乎是在忍痛,身體微微顫抖,忽然呢喃出聲。
含混的兩個音節,微微發啞的低沉,聽起來有一種無比珍視或是迷戀不舍的錯覺。
他的吟聲……仿佛示弱的求饒。
貝芙恍然間回過神來,指尖沾染的紅色尖銳撞進眼裏,一瞬間大腦猛然清醒,她後退兩步。
男人坐在沙發上沒動。
他睜着一雙霧蒙蒙的霾藍色眼睛,眼睑下方泛着一抹紅,表情是罕見的無措與丁點兒委屈,像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停下。
這個反應,看起來不像是痛,反而像是被欺負得難受,還是那種說不出意味的“欺負”。
貝芙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了。
她居然覺得他這個樣子讓她非常的……
貝芙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心跳加快,血液流動讓手腳都發熱。
如果說剛剛進來第一眼看到他胳膊上的血心裏只是升起隐秘的快意,現在看到男人無辜茫然還委屈的模樣,她心裏逐漸湧出粘稠的罪惡感。
是報複的快意?
還是歉疚的罪惡感?
貝芙不知道,她也不想去在乎,事情已經在沖動之下發生,她指尖沾染鮮血,再去糾結又有什麽意義呢?
人類,真是一種奇怪又善變的生物。
對強大無法戰勝的對象會生出本能的畏懼,可當知曉這麽一個強大可怕的家夥也會受傷流血的時候,她卻感到興奮,心髒砰砰跳動。
指尖發黏的血在提醒——他并不是無堅不摧,無可撼動,無法逃離。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貝芙心情很快調整好,她随意地撚動一下手指,慢慢後退,确定他只是坐在那兒,沒有任何反應,腳步輕盈上了閣樓。
楚烏嘆息着掩住臉,懊惱又委屈,要是忍住沒說出口就好了。
他悶悶不樂的自己剔開傷口,和往常一樣粗魯的動作要比少女指甲刮擦痛上百十倍還不止,但核卻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傷口越新鮮,修複愈合的速度就越快,不過是短短幾次呼吸的時間,肌理組織就已經快要聯結完畢。
楚烏的動作有幾秒的停頓。
她明明很讨厭自己,卻還是幫助他。
雖然沒有什麽作用,人類的力氣太小了,根本不足以破壞神經元,即使它們已經碎裂,也堅韌無比。
指腹摩挲過她觸碰過的地方,舍不得抹除這份氣息。
楚烏最後還是選擇療完傷,畢竟弄髒地毯還要花錢買,而他的錢包已經癟癟,再拜托前輩的話也太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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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利正在專心致志地打着毛線,要不然他只能幹着急,耳朵卻一直豎起來聽着腳步聲。
他看到少女指尖的血,并不多,看起來也不像是她的。
蘭利驚訝:“你給他包紮?”
(這種事情還是我來做比較好吧……)
他放下毛線棒,抽出手帕拉起貝芙的手。
“并沒有。”貝芙搖了搖頭,又想到什麽,“ 不過如果你想的話,現在可以去給他包紮。”
緊接着,她看見金發小羊羔好看的藍眼睛失去焦距幾秒,就像之前那樣。
蘭利在看剛剛發生了什麽。
“你。”(太冒險了……)
聽起來他很着急:“貝芙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麽幼稚,小孩子撒氣一樣摳人家的傷口。”
(你難道是想讓他傷口感染死掉嗎,萬一他生氣怎麽辦……)
“呃。”被猜到了呢。
貝芙抽出自己的手:“我也從來不知道你和老媽子一樣啰嗦。”
她舌尖頂了一下腮幫子:“他才不會有事,那種反應……”
貝芙後知後覺。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剛剛讓他爽到了?簡直難以置信,她一下子臉就沉了下來。
蘭利有些焦慮:“我們得想想辦法。”
(至少得包紮或者表示一下安慰之類的,這是促進關系友好發展的好時機……)
貝芙蹙眉:“确實得想想辦法。”
這該死的神經病也許有某方面的特殊癖好。
嗯?
等等,這小子的心聲不對勁,什麽促進友好關系發展?
“你到底在想什麽?”她盯着那雙淺藍色的眼睛,看不出個究竟。
蘭利不說話,眼神飄忽。
好險,總是忘記貝芙可以聽見他在想什麽,這個潛能也太bug了,他又不能一輩子在貝芙面前當啞巴。
貝芙想了想:“如果你想去讨好他,那就試試看吧。”
雖然她還是不太相信男人是出于保護蘭利的目的才受傷的,但證據都擺在胳膊上了。
而且蘭利和她不一樣:他是合格有證的寵物。
這個世界有法律這種東西麽?貝芙還是第一次想這個問題,但如果有,法律保護的對象肯定不包括人類。
蘭利驚訝:“你放心了?”
貝芙鼻子裏哼出一聲:“不。”
不放心又能怎麽樣,還不是會偷偷摸摸做不允許做的事情,小孩都這樣。
自己又不是羅絲阿姨,之前的反應實在是太過激了,搞得去她好像很在乎這個十六歲的小卷毛一樣。
藍色的大眼睛又圓又亮,看起來就像是在撒嬌。
好吧,她承認……
她只是有一點點在乎蘭利,希望他好好活着,不要受到任何傷害,至少不要經歷她遭遇的那些。
貝芙咳了一聲:“我只是尊重你的想法。”
蘭利清脆應道:“我就知道。”
當最後一縷橘黃色從天窗褪盡,閣樓的牆壁亮起柔和的明亮光線。
即使這間房屋外表看起來和人類世界的房屋一般無二,很多家具都多了特殊且摸不着頭腦詭異功能。
比如說會随着飯點亮起的壁光——現在該吃晚飯了。
自從吃過機器人給的黑巧味奶貝和蘭利給她的肉幹甜甜圈後,神經病在貝芙這裏的印象分瞬間變成負數。
他已經不能用腦子不好使來形容了,如果是故意的,他簡直是壞到沒邊……
蘭利有那麽多好吃的,為什麽她只有粥?
是因為她不值得被好好對待麽?
正在廚房裏忙碌的楚烏收到江雲的問好。
「楚烏大人!蘭利怎麽樣,待得還習慣麽?」
楚烏:「你确定他很安靜乖巧?」
他完全沒有打半點兒折扣地把傍晚在院子裏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江雲。
某只球球很震驚:「呃,話說大人您為什麽會在院子裏種骨針木,你就不怕小漂亮被紮到麽,人類可是很很容易受傷的!」
楚烏:「……」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自從換了拟态環境之後小家夥大部分時間都非常安靜地窩在二樓陽臺上,甚至都沒有下來看看院子裏的花。
骨針木是花材的一種,成熟的肢節部分還能用來做菜,他沒想到蘭利這麽皮。
楚烏看了看時間:「我要做飯了,你家那個有什麽不吃的麽?」
「啊,蘭利很喜歡甜食,讨厭一切糊糊狀有泡泡的食物,不吃太鹹太油太膩的,不能多吃太甜的……」
楚烏皺眉:「這不是挑食麽,挑食對人類身體發育不好。」
江雲撓了撓頭:「不是啊,大人,這只是人類個性的偏好,有的人類喜歡吃辣,有的人一點辣味都不能碰呢,小漂亮喜歡吃什麽?」
楚烏沉默了。
他反應過來,從來沒有給過貝芙更多的選擇,又或者說,在今天之前,他完全是按着前輩的手劄來養自家小人類的。
雖然說大部分是有幫助的記錄,但他完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人類是很有個性的生物。
「像蘭利最喜歡的是和帶辣味的爆炒綿綿肉,就是人類世界進口的牛裏脊肉配素椒加上一份全熟的優質碳水化物比如谷類或者薯類,我一直買的都是薯類,感覺按數量買比克重要更換算。」
對面似乎說到高興的地方,有些眉飛色舞,神經元蠕動個不停:「說起來還是大人您給我的靈感,嘗試制作人類喜歡的食物,一下子就拉進了和蘭利的感情。」
很好,成功案例在前,沒道理他辦不到。
楚烏一邊加工食材,一邊耐着性子繼續聽。
「蘭利每頓飯都要葷素搭配營養均衡,還有搭配不同口感的零食我都标好了,每天晚上要清洗身體,布料兩日一換,他會用星雲洗,超級聰明的,還有頭發一定要仔仔細細地擦幹,對了,他還很喜歡做手工……」
楚烏:「夠了。」
他不小心掐爆了一顆多汁的果實,有些煩躁地丢進加工臺。
真的只是想問問有沒有什麽過敏或者忌口的。
蘭利比貝芙嬌弱這麽多麽?
還是說……
楚烏拿着鍋鏟,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
他心愛的小人類,在他的努力下,其實一直過着非常糟糕差勁的生活,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層面。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帶給貝芙壓力的源頭……現在可想而知,那源頭就是他自己。
楚烏看着鍋裏的爬出來的扭曲液體表層滾動翻湧的黑色泡泡,只覺得嘴裏開始發苦。
他拿起鍋鏟,把爬出來這一小坨推回去。
“沒關系,你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