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撕吻

第37章 撕吻

半人半蟲生物發聲的器官被破壞, 他再也無法說出半個挑釁的字。

貝芙卻并沒有感覺胸腔的怒火消下去半分。

這個世界沒有法律懲處惡人,但這個世界,也不屬于惡人,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知曉……

這個世界真正屬于的, 是強者。

【言語】

【命運之矛:生命樹的枝幹顫抖,只為響應你之呼喚, 只要擲出,命運也無法阻擋它刺向目标。】

落在少女右臂上的雨水折射出斑駁的光線, 游弋的晦澀字跡自小臂而下,停滞在手掌上方旋轉成繁複的圓形花紋, 手指展開轉瞬擴大,當中顯出一柄無比華麗的墨綠長槍,金色的槍尖浮動着盧恩符文。

她握住,指向被鎖住的扭曲人影,槍柄輕盈無比地從手中劃出。

禁锢之蛇寸寸勒緊,将本箍得通紅。

槍尖觸及他胸口的那一霎, 本甚至聞到了少女身上的清淡氣息,淡薄宛如破滅的泡沫,卻又馥郁無比。

下一刻,勢不可擋的力量以削頂皮肉的姿态沒入他的胸口。

本目眦欲裂,痛苦萬分,他試圖掙紮, 身體卻被無形的力量桎梏, 那些猩紅的文字, 蛇腹鱗片磨蹭般絞纏着勒緊喉嚨。

他終于雙手握住那支槍, 手臂爆出青筋想要往外拔,卻在同時, 聽見冷酷殘忍的兩個音節。

“貫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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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綠長槍消散在不人不鬼的蟲怪屍體上,留下一個黑漆漆的傷口。

在渾濁的雨水裏,貝芙移開視線,看着那具屍體,自己的胸口仿佛也幹癟地像是破開一個大洞,雨水啪嗒啪嗒往裏灌,腦海一片空白。

——她殺人了。

如果本還能算得上是人的話。

貝芙完全脫力,松懈地靠在碎石上。

她閉了閉眼,耳畔聽見不遠處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也許是雨水吧……

睜開眼皮的那一刻,貝芙幾乎心肺驟停。

幾米之外,一只看起來就像是蒼蠅,不,蠕蟲,不,也許是蚊子,她最讨厭的三種昆蟲的近親結合體,它從“本”的屍體而生,啵得一聲将陷在“本”屍體中的後半部腹部拔出,毫不在意地用肥碩蟲腹拱開那具屍體。

它歪着腦袋看她。

口器中滴答淌落涎水,随着蟲子的移動,地面被它的口水燒出一列不規整的小洞。

貝芙屏住呼吸。

她幹澀開口:“貫穿。”

【命運之矛】

【不可使用】

眼前出現字跡重影,翠綠色的字跡之槍在她手旁還未凝出便又消散。

果然,所有的能力都是有代價的,嘴裏湧出腥甜提醒着她支付了什麽。

貝芙咬牙:“束縛。”

【禁锢之蛇】

【不可使用】

指尖連紅色的光點也沒有出現。

貝芙餘光瞥見自己的手和腳在都不正常的扭曲,也許是骨折,完全挪動不得。

它過來了,動作有些警惕地小心翼翼,懸停在高臺的邊緣,落下,将上半身高高探出,來到疑似食物的上方。

在此時此刻,它發覺自己大概是和其他毫無自我,只為工蟲命令驅使的劣等低階蟲兵是不同的。

它吃了一只情緒格外高漲的食物,似乎因飽足而精神意識陷入短暫的休憩,就在剛剛,它醒來,完成了蛻變,它得到了名字,它叫“本”。

它有強烈的目标——吃掉眼前散發出甜美氣息的食物。

它打量着。

“……”這玩意兒的口水長長的拉絲,黏糊糊的一大滴,就要落在她的腰腹上。

貝芙緊繃着身子,不可避免想象自己的肚子被燒出一個大洞,腸子從裏面滑落出來的可怕模樣。

吧嗒。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她驚恐地往下看去,發現衣袖短了一截,身上的這件外套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扭起攤成接住蟲子涎水的小兜。

貝芙還沒有來得及松一口氣,卻發現幾件衣服根本撐不了多久,衣料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少。

她根本不敢閉上眼睛,生怕下一秒它就直接把她嚼吧嚼吧吃了。

很臭,濃濃的髒器腐爛漚水味道從蟲子裂開的嘴裏溢出來。

它似乎也發現她身上的新奇小玩意兒,細密排列網狀孔眼倒映出她無處可逃的事實,搓動前爪的動作像是在掂量着從哪裏準備開吃……

貝芙呆呆眨眼:系統,我要死了。

[一切都在順利進行,你不會死的,知更鳥小姐。]系統聽起來仿佛只是再正常不過的陳述事實,無視她的茍延殘喘。

原來,人無語到了極限真的會想笑。

她居然對這見死不救n次的系統抱有希望,她現在祈禱隕石天降正義都比求系統來得靠譜。

貝芙哼哼兩聲,幹巴巴地眨眼,上半身只剩下一件小得可憐的裹胸,黑漆漆圓頭圓腦的烏鴉頭頂着zZ。

她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指頭在地上摸索……

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

咔擦——

肩膀就被蟲子的口器穿透。

很痛,真的很痛,這操蛋的怪物世界,貝芙眼睛酸澀得厲害。

蟲子抽回口器,呆愣,随即流出更多的口水,不安地震動翅膀看向四周,閃爍個不停的複眼像是在提防着什麽。

她慢吞吞地想着,從它的反應來看,自己也許算得上是好吃?肩膀上的貫穿傷讓她幾乎要痛暈過去,血液從傷口大量流失,帶走溫度,又痛又冷……

蟲子沒再猶豫,口器裂開,伸出帶鈎刺的舌頭。

嗡——

嗡嗡——

在它的身後,似乎飛起更多的蟲子,黑壓壓的一大片。

華麗的字符在眼前明明滅滅,黯淡得模糊不清,灰色代表無法使用。

灰色灰色灰色……

全是灰色。

不,等等。

貝芙捕捉到一行微弱的小字發出亮光。

【言語】

【沉眠血脈-蟲。】

什麽?

這是屬于語言的範疇麽,她難道會召喚出一批睡醒來的蟲子大軍出來和這波蟲子血拼麽……貝芙吃力地想着。

而且,要怎麽使用?

【王蟲之翅:你夢中帶淚的呓語,無人可聞的呢喃,都被它們拾取,視若珍寶,驅使你永恒的眷屬。】

口幹得厲害,只是張口就能感覺到口腔的黏膜有無數細小的傷口,她連一個完整的字也說不出來。

“我……”

她再次嘗試,撕扯的痛處從唇瓣傳來。

“……我。”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算了吧,看來身體能夠付出的代價已經透支到了極點,也許,再也沒有任何轉機。

貝芙覺得她所有的勇氣都在這裏。

好冷。

她蜷縮着,徒勞眨動眼睛,等待着自己可預見的死亡。

然而,在看不見的角度,少女蜷縮弓起的瘦削肩膀上飄動着華麗纖細的紋路,繁複的花紋宛如玫瑰叢下的荊棘,蔓生到肩胛骨,然後一點一點消散。

同時,她骨頭輕微隆起弧度的脊背,生出了一對,稚嫩,孱弱的透明翅膀,宛如最剔透璀璨的水晶,在雨水中,随着主人淺淺的呼吸,濕漉漉地微微顫抖。

它們脆弱無比,連絲毫存在感也無,以至于貝芙無知無覺。

下一刻,無數星光從雨中亮起,是無數對斑斓的翅膀,此起彼伏的嘶嘶嗡鳴。

貝芙用力抱緊自己。

一抹紅一閃而過,那只穿透她肩膀的蟲怪發出粗啞的嘶嘶聲在這些蟲子的面前軟若爛泥,轉瞬化為碎肉。

有什麽落在不遠處的前方。

水珠打在眼睫上,她眼皮沉重,半斂的眼眸模糊看清。

那是一只蟲,閃爍寒光的蟲肢末端淌落水滴,猩紅的翅底,赤金的紋路蜿蜒在上,像是幹涸的血跡。

它将身子伏得極低,像是要壓到泥裏。

無數的蟲接二連三落下,它們極快散開,卻又難耐靠近想要擁簇着,仿佛守護着這滂沱大雨中的唯一珍寶。

-

在宇宙的深淵,混亂動蕩的黑暗之中栖息着各大異種,其中又以癫狂無主卻又秩序嚴密的蟲族最為暴戾殘忍。

它們高效,它們統一。

高階蟲族可以化為人形,品種純粹,四族血脈各有驕傲,低階蟲族血統相混,是不折不扣的殺戮機器。

它們驅使深淵骨爪撕開通往各個世界的裂隙,碾碎一切阻攔它們的障礙,永無止境地尋找。

它們嘶吼,它們哀嚎,它們沉默,它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着什麽。

它們只知曉丢失了什麽,觸角再也無法捕捉到缥缈而馥郁的香氣,鱗粉無法讓幹涸的羽翅亮起。

直到一聲微弱的。

“我……”

她說:【我之臣民。】

一聲微弱的。

“……我。”

她說:【找到我。】

她在召喚它們。

于是,它們來到她的身邊,扯碎玷污她的罪蟲。

不,那只蟲的腦子裏是蠕動的肮髒人類意識,它甚至在死前大言不慚自己已經擁有真名,“本”,還意圖驅使它們。

那樣肮髒惡臭的氣息,怎麽可能是它們的一員。

只有得到過王恩賜的蟲才有真名,它不過是一只畸形讨巧的怪物。

“嘶嘶嘶。”「我找到您。」

此起彼伏的口器摩挲興奮聲響連綿成不間歇的樂章。

“好吵。”貝芙呢喃。

盡管不知道這些蟲子做什麽內讧,也許只是為了争誰先下口吃了自己。

——動物世界都是這樣演的,只有老大才有食物的第一分割權。

但這些家夥,至少看起來要比那只耐看:它們的翅膀就像是蜜蜂,蜻蜓,或者蝴蝶,蛾子,狹窄的身軀像冰冷的銀黑色金屬,看起來完全是無機質的生命。

蜜蜂好像不吃肉,但蝴蝶……是食腐的吧。

貝芙打了個哆嗦。

她閉上了眼,脊背上透明纖細的羽翅同時消散。

把頭埋在地上的紅蜂叩擊後肢下令:“嘶——”「安靜。」

蟲群蟄伏,只有無法抑制抖動摩擦的腹足隐隐洩露出它們的激動。

翅膀最大最堅硬的蟲率先飛起,兇殘暴虐的殺戮機器接二連三展開鋒利堅硬的甲殼翅,雨水順着翅膀的邊緣淌下。

它們注視着,守護着……

瓷白的少女沉睡在斑斓的羽翅之下,對此一無所覺。

不遠處,已經被紅蜂撕碎的碎肉卻痙攣蠕動起來,整個蟲群立刻警戒。

靠近殘體的蟲率先感受到一股渾濁的意識,層層回響。

——讓我得到她。

——我會吃掉她。

這惡心的渣滓,膽敢觊觎女王。

——碾碎我啊。

——過來……

“嘶嘶!”「殺了它!」

距離一塊比較大的碎肉最近的甲蟲的閃綠色背甲起伏,它隆起的脊背抖動幅度顯示着無法抑制的憤怒,青銅色的眼死死鎖定目标。

閃爍寒光的蟲肢精準落下。

肉塊轉瞬被切成碎屑。

飛濺的碎屑甩到周圍的蟲身上,粘稠惡意的意識卻在此刻放聲大笑,無孔不入鑽進它們的腦中。

——你就是我,【同化】為我。

——你我擁有同樣的名字。

——本。

霎時間,極大部分沾染到肉沫碎屑的蟲,身軀都開始發生異變,堕化往最低階的混血蟲類外表。

這是一種污染。

“嘶。”「不……」

“嘶嘶嘶。”「好痛苦,不要,傷害……」

作為低階蟲族,它們的意識簡單而純粹,只有唯一一個目标,精神幾乎毫無屏障。

它們還沉浸在尋找到歸屬的那一瞬間。

此時此刻,被【同化】污染,無異于生生剔出新生的柱骨,那是勝過抽筋剝皮,撕裂靈魂的痛苦。

啪!

啪啪!

藍色的血,綠色的血,屬于蟲族的血,代表忠誠的血,和淅瀝瀝的雨水融為一體遍流四方。

在嘶吼與哀嚎中,它們選擇終結自己的生命。

紅蜂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決定。

“嘶嘶嘶——”「寧死毋退。」

它們将用蟲軀鑄成最後一道防線。

……

世界仿佛都陷入遲鈍的安靜,不知道過了多久,貝芙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輕飄飄地漂浮起來。

很輕的什麽落在她的臉上,很癢。

還有什麽東西在這裏麽?

她應該下地獄了吧……或許身體已經分成塊塊在某些蟲子的肚子裏。

貝芙疑惑掀開眼皮,羽毛,在雨水中也輕盈飛舞的無數羽毛,黑色的羽毛,黯淡的水珠也無法遮掩住末端邊緣泛着的淺淺金光。

一片一片落下,無比輕柔地觸碰着她的臉頰,傷口。

她聽見急促連綿的呢喃,在頭發眼睫毛糊得亂七八糟的視野裏看見男人慘白的臉和顫抖的唇。

“……”

白色骨茬與黑金色的奇怪觸爪猙獰交錯撐起,猩紅冰冷的液體順着瘦削的下颌滴滴答答落下。

“我感覺不是很好。”

“來得太快。”

雨季來了,來得太快太快,而他還沒有準備好。

楚烏甩了甩頭,想要努力保持清醒。

男人嘶啞的聲音和以一種異樣姿态闖入眼簾扭曲不成形的肢體形成突破認知的畫面,渾身上下只有那張臉還保持着原樣,慘白的皮膚下黑金色的絲絡如有生命般蔓延着鼓動。

不,如果他是人的話。

……他只有一個頭。

貝芙睜大眼睛,仿若想要分清幻覺與現實。

她渾身顫抖,手腳麻木動彈不得。

失去焦距的眼睛陣陣發黑眩暈讓視野邊緣開始模糊。

“不。”楚烏感覺到懷裏人生機的流逝,更加用力地抱緊,“哪裏也別去,留在這裏。”

她臉色慘白,帶青烏黑的眼睛裏徒留驚恐,殘餘着熱度的身體像一片脆弱凋零的花瓣,軟綿無力的胳膊垂落,失去最後的氣息。

一瞬間。

被楚烏扭曲身軀彈開的僅剩蟲群像是得到什麽信號,瘋狂刨動将它們擠開的漆黑骨架,層層疊疊攀覆在彼此的身軀上,即便遍體鱗傷也想要破開那層妨礙。

去到她的身邊。

只要去到她的身邊。

讓她留下來。

……

貝芙很久很久沒夢見那顆黑色的太陽了。

她呆呆地站在龜裂的大地上,擡頭看見了神經病,他的腦袋挂在天上,非常具有沖擊力的畫面。

只有一顆頭。

他說:“……”

聽不懂的語言,但是完美傳達到大腦出現語句隐約的含義:「抱歉。」

貝芙有點懵,她聽見自己淺淺的疑惑,聲音細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飄走。

“為什麽抱歉?”

“……”

「死亡,因為,恐懼。」

字面意義的吓死嗎?

說話的這顆腦袋看起來非常的無措,但貝芙能模模糊糊感覺到,并不是他的錯。

她只是不想活下去了。

很困,很累。

脆弱的心髒無法再承受任何負荷,這個時候睡過去再好不過。

就像過去數次她失去意識前的掙紮與無聲的吶喊。

不想死,不想就這樣的死掉。

現在,她不想活。

她不掙紮了,也不想要回家,只是好累,好累,仿佛所有情緒都被剛剛的事實掏空——她殺人了。

惡人應當交由法律來制裁,而不是她的發洩。

“……”

「不要離開,不要走。」

好奇怪,除了這個男人,她還聽到不知源頭從何而來的層層疊疊不舍呼喚。

聽起來很悲傷,像被遺棄的什麽小動物,細細密密地表達着不同內容卻又同樣急切的話語。

「不要抛棄我們。」

「不要丢下我們。」

「我找們到您。」

「不。」

太陽閉上眼的那一刻,流出黑金色的血淚,淅淅瀝瀝從天邊淌沒她的腳底,滾燙黏膩漫上她的腳踝。

貝芙胸口被什麽壓地陣陣發燙,她喘不過氣來,艱難睜開眼睛。

[檢…測……檢測到]

[更…更新]

[死……死因因:驚恐恐恐心悸……]

沒有灰塵,不是落地彩窗,模糊的視野裏黑色肢體交錯,濕透的眼睫戰栗抖落水珠。

她還在這裏,微弱起伏的胸脯上裹纏着漆黑粘稠的不明物體,證明着她被強行留在這裏的事實。

大腦持續不斷嗡鳴像是斷電的磁帶,響起稀稀拉拉機械波動聲,但卻無法篡改橫亘在眼前如此鮮明的現實。

——他不是人。

貝芙緩慢眨眼。

又或者說,她早就想到了,是那該死的系統不停在篡改,随意模糊她的認知,只要她稍稍察覺到不對勁,就會塗抹掉……

他是怪物。

但他在做什麽,一次又一次複活自己麽,是他讓自己活過來的麽?

貝芙感到荒謬。

她用力地眨眼:“為什麽過來,像其他怪物那樣,丢掉垃圾一樣離開這裏,說到底我只是被你強行抓來的玩意不是嗎,為什麽?”

完全想不明白。

“白癡,為什麽出現?”

貝芙繃着臉,軟趴趴沒力氣的手把那些破破爛爛的黑色羽毛撿起來糊在他的胸口腰腹上

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生氣,也許她就是該死的受不了,該死的覺得他不應該因為自己死在這裏,即使他殺過自己那麽多次……

這裏的人都爛透了。

就算死在蟲子嘴裏也只能啐上一口罵自己運氣不好,和他有什麽關系。

貝芙喘着氣,連呼吸都費力,大腦昏昏沉沉,卻明晰了一件事情——她不想欠他,哪怕他是一只怪物。

她不想欠任何人。

一點兒也不想。

這些天他做的所有,小心翼翼靠近又古怪別扭縮回去,鼓搗各種黑暗料理做飯想要喂她,死寂面癱臉內裏其實總在神經兮兮地緊張個不行,她全部都知道。

她是讨厭他用項圈拴着自己,把自己當寵物養,恨着他過去的傷害……

但她不希望他這樣死掉。

他是個傻子。

而她大概是個算不清賬的傻子。

貝芙聽清他嘴裏溢出的模糊音節。

他說:“放輕松。”

蟲子的觸爪撕扯着他的骨架發出讓人牙酸的铮铮作響聲,他居然還能騰出精神力氣來安慰她,他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楚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的思緒很混亂。

他應該先覓食,現在外面就有一堆蟲子可以吃,就在剛剛,他已經清掃完一堆散發惡臭氣息的蟲子。

但剩下的那些好笨,不知道在嘟囔什麽,散發出敵對友好交織的味道,明明聞起來有一種奇怪的友好,卻前所未有的有攻擊性。

這種低階蟲群吃起來一整群都是同樣的口感,一點兒也不好吃。

太吵了。

楚烏:“走開。”

“嘶嘶嘶嘶!”「就算你除掉了污染源也不行。」

“嘶嘶嘶——”「不要以為我們會允許你靠近女王。」

“嘶嘶!”「把女王還給我們。」

“嘶嘶!”「把王還給我們。」

語言不通,但蟲群早在過去的戰鬥之中意識到這種家夥有多麽不好惹,趴伏在最前面已經撕開一個小口探進上半身的蟲兵看到了它們嬌小的女王,被困在這只怪物黑泥般的身軀裏。

它急切地抖動上半身最柔韌的小爪子,将要觸碰到她纖細脆弱的胳膊,還沒有來得及說出自己的來意。

“……!”【離開這裏。】

它僵住。

“傻子,白癡,神經病……”貝芙咳出血沫,“滾,滾啊!”

無差別對象的抗拒話語,在此刻扭曲成蟲群能夠理解的意志。

【離開這裏。】

楚烏已經打算對這群不知好歹的煩人蟲子來硬的了,卻在下一刻身軀一輕。

“嘶!”「撤離。」

“嘶嘶!”「王說撤離。」

蟲群齊刷刷退入地底的動作快得仿佛慢一秒都是亵渎。

“嘶嘶嘶!”「将消息帶回。」

“嘶嘶。”「帶回給他們。」

沒入裂隙前,那只最先突進來的蟲兵深深看了少女最後一眼,又幽怨地瞥了瞥挂着的那只男人腦袋。

“嘶!”「我們還會回來的。」

往裏鑽的蟲子忽然停住了動作,動作齊整地往後退,不再嘗試撕開男人的身體,恐怖的嘶嘶聲依舊此起彼伏,像是心有不甘。

淅淅瀝瀝的雨水漏進來,比死亡還冷的溫度。

貝芙發現自己的斥罵對這蠢貨無濟于事,黑金色的骨架已經露出金色的內裏,到處都是斑駁的紅色血跡。

這家夥看起來就像是個破破爛爛搖搖欲墜的架子。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很酸很酸。

楚烏發覺自己笨拙地安慰完全沒有起到任何效果,懷裏的人眼眶看起來更紅了。

就像是在擔心他……

軟軟的貝芙,好香。

他身上的傷口都沒關系,傷口看起來很可怕實際上只是自己強硬控制神經元掙開拟态造成的,一會兒随便劃拉兩下就能長好。

蟲子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是他放開一點點,想看看那些家夥到底為什麽要擠進來,順便卷着碾碎的蟲肢偷偷吃一點點墊墊胃口。

但是現在,它們都走了。

也許他可以先吃一口小點心。

就吃一小口,甜甜的貝芙,她好香香,只吃一小口。

最後的理智剩下幾個字。

——就吃一點點。

楚烏懵懵地用觸爪撈起地上的人小心翼翼抱着,滾進了一旁的陷洞裏,用脊骨掙開的鈎爪和羽毛完美編好一個還算舒适的封閉空間。

他的神經元還記得人類非常,非常在意隐私。

“呃。”天旋地轉之間,貝芙臉上再一次淋到稀稀拉拉的液體,不知道是雨水還是血。

有點惡心,但他至少回過神來想起來逃跑了麽。

現在是在哪裏?

她扭動麻木的脖頸,張望四周,一眼就看到地洞下往深處翻湧的蟲群翅膀,下意識屏住呼吸。

楚烏費勁地搖搖頭。

不對,他不能吃掉貝芙,她的眼睛在流水,她的呼吸好虛弱,但是……餓,還有,空落落的……他感覺很糟糕,身體的某個地方,感覺有什麽要長出來了。

“……也許開始不是那麽美妙。”

各種亂七八糟的話語在不同的神經元裏碰撞,但楚烏混亂的腦子确定,這不是藥劑的作用。

他能感覺到,這古怪的變化,是因為眼前的小家夥,她小小的嘟囔,她又哭又叫,還有她捉住他的羽毛,柔軟的手指掌腹熨帖在他的神經元上,親密無間。

以及,某種爆發過後的遺留情緒,她身上從來沒有過這樣濃烈的氣息,潮濕的冷清,抹除不去的辛辣與苦澀,像碎裂的玻璃,無從捧起。

他現在真的很需要她,她大抵也一樣,這些味道會讓她感覺非常不好,他可以吃掉……

楚烏嘗試安撫道:“只會痛一下下。”

他也不确定,但他等不了了。

貝芙就算是聽不懂他在嘟囔什麽,也能從虛弱的語氣裏聽出對方并不好受。

她已經決定放棄和這只腦癱講道理……

忽然,柔軟冰涼的兩瓣貼上了她的嘴唇。

“……”

在這個時候?在外面在下蟲子雨,遍地屍體的時候?在底下就是一大堆蟲群随時有可能沖上來把他們撕碎的時候?他看起來奄奄一息挂着的這顆腦袋,還有力氣親嘴麽……

貝芙推拒,可受傷的手腳完全沒有力氣,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他的身下蔓延出兩條長長的黑色觸須卷住了她的腰往上提溜。

她收回上一秒鐘的泛濫同情心與多餘扭成一團的愧疚。

“……”神經病,去死啊。

她緊閉眼睛,用力地咬下去幾乎是同時嘴角傳來刺痛。

救命,他也在咬她。

他們就像是在用嘴打架,這趁人之危的狗東西。

如果她還能用得出來命運之矛,她一定要把他捅成篩子,不,這家夥已經渾身都是破洞了,蟲子一定是沒處下口才放過他……

貝芙痛苦地想着。

狹小的地陷空間仿佛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又冷,又熱,雨水很冷,包裹着她身軀的黑水很燙,汗水,血液或是眼淚,粘稠糊在發絲貼在臉頰與脖頸。

她整個人都烘烤得軟化。

好甜美。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楚烏蒼白的臉頰上無數層層疊疊地細密黑色絨羽浪潮呼吸湧動一般起伏,一直蔓延到胸口的位置。

那兒探出一束新生的神經元,擰成尖尖錐頭的花苞狀球體,親昵試探着蹭上女孩胡亂抓扯握緊的手,反複抵弄指縫,像是某種試探的隐喻,迫切想要她松懈下來。

在堅硬紮手的骨茬和黏噠噠濕漉漉的血裏,貝芙忽然摸到一個軟韌溫熱的東西,上面遍布凸起的筋絡仿佛有生命一般脈動。

她嘴角吃痛,手上用力一揪。

楚烏發出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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