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饑餓
第51章 饑餓
“貝芙……”
奧森單膝跪在吊球椅子不遠處的前方, 腰背挺直,擋住很大一部分斜斜吹進來的雨水。
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姿勢。
肢體語言往往透露潛意識中的想法,他分明想要靠近, 卻又無比克制, 理智的那一部分逼迫着身體,不在眼前的少女露出半分逾越的失态。
“你回來啦, 他什麽時候回來呢?”
她聽起來很開心,但随即, 後半句話中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奧森低垂着頭:“我不知道。”
楚烏離開的時候并沒有說工作任務的時間,走得可以算是匆忙, 如果他一去不回就更好了,但貝芙不能只吃蜂漿,人類的身體需要各種營養,他在這個世界沒有辦法驅使工蟲……
繁雜的思緒忽然被視野中一抹亮眼的白晃了晃。
他閉了閉眼:“我們進去吧,淋雨對身體不好,你會生病……”
尚未說完的話止在吞咽的喉嚨, 被什麽碾壓的觸覺從大腿上傳來,輕到幾乎沒有感覺到重量,卻又仿佛重到讓他無法起身。
奧森有些狼狽地別開臉。
她無聲地收回去,就像剛剛只是随意地踩着一個腳踏調整了一下坐姿。
即便與貝芙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久,奧森也應該能快速感覺到對方身上的不對勁。
氣質,性格, 皆與往常迥然不同。
除卻第一次, 她陷入精神力近乎幹涸的迷蒙狀态, 在清醒的時候, 貝芙從未做過這樣的舉動。
然而,屬于高階蟲族的敏銳精神力卻在貝芙無形的精神浪潮中逐漸放下了警惕, 變得松懈……
透明的,溫緩的,一波波一陣陣輕柔撫弄着他的理智。
“奧森?”
微妙的情感此刻随着對方委屈迷茫的話語滋生出漫遍身軀的愧疚與不安。
奧森擡頭。
少女臉頰潔白柔軟,柔順額發上沾着細密的透明雨珠。
他想起希爾的網,那是仿佛綴滿銀紗珍珠的網,屬于致命獵手精巧無比的技藝,它們會在深淵微弱的光線下折射出瑩潤的光……
——危險。
他察覺到誘惑的危險。
“不知道為什麽,我好餓。”
少女的棕褐色眼瞳清亮,長而曲卷的睫毛掀動恍若蝶翼。
他仿佛在那雙眼睛中看到菲薩的翅膀,無數的瑰麗紛雜的色彩飄動,融合成潮濕而粘着的幻象,它們捉住他,就像攏住一只心甘情願墜落的飛蟲……
——危險。
奧森聽見大腦中有什麽在尖銳嗡鳴。
“到底是怎麽了?”貝芙呢喃,擡起手,指尖到發絲都籠罩着微光,揮動的同時,雨驟然變大。
雨水帶來旺盛的生命力在她的身體中潮湧,成熟的身軀渴望着某顆蓬勃跳動的心髒。
她像是對自己的身體變化感到疑惑,聲音透着狀況外的懵懂與好奇,尖尖小巧的下巴輕輕歪動。
奧森已經被雨淋透,眼前視線模糊。
她輕巧從椅子上跳下,就連雨水也避讓着白皙的足。
她一步步向他走來。
——危險。
奧森無法動彈。
少女蹲在他的身前,伸手捧起他的臉,擦拭水珠。
拇指指腹摩挲過唇瓣的動作輕到微不可聞,卻讓他難以自抑地喉結滾動。
她湊得很近,鼻尖聳動着嗅聞,幾縷發絲晃動帶來無形的癢。
“你聞起來很熟悉。”
她想起來了嗎?
不,她沒有,這種仿佛陷入幻覺的狀态讓奧森的心狠狠揪住,菲薩也瘋了,想通過雨季的雨把整個球形生命的世界拉進他的幻象領域裏。
反而把本來精神力就不穩定的貝芙給坑了。
這裏沒有任何能夠滋補她現在空洞幹涸的精神力,他為了抵禦菲薩的毒也沒有辦法分泌任何漿液。
除非……
“無論何時,無論何處,我願意為您獻出一切。”
奧森的嗓音低沉而誠摯。
“請享用我。”
“啊。”什麽,享用什麽,一個男人,不對,奧森,奧森又在說什麽驚天動地的胡話?
貝芙的意識在分辨這句話的意義中勉強回籠。
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割裂的恍惚境界,大腦裏多出一段陌生的割裂記憶,身體也不受控般做出她絕對不會……可以說得上是騷擾對方的行為。
她快速收回手,想要站起來卻扭到腳踝往後跌去。
仰躺的瞬間,一滴雨水落入棕褐色的眼瞳。
奧森接住了她。
短暫的松懈使得他從貝芙潛意識的精神浪潮壓迫中脫出身,精确捕捉到那滴水珠中的彩光。
奧森只恨自己不夠敏捷:“該死!”
纖細胳膊環住男人寬闊的臂膀,仿若雨中無依垂倒的白花攀附上粗碩的喬木。
小小的腦袋湊近。
唇瓣開合,尖尖的虎牙玩鬧似地蹭了蹭一小塊皮肉,血管在底下筋攣般搏動。
奧森歪了一下脖子,一瞬間,他感覺到平整,堅硬又溫潤顆顆分明的牙齒用力落下。
沉重的水幕帶着濃郁的血腥,在狂風中滂沱而散。
……
最大的一個虛空裂隙旁,前輩滿身的眼睛都透露着凝重。
“儀器檢測到殘餘的能量波動,顯示就在不久前,起碼有兩個一級矩陣量級的蟲群從這個裂隙裏離開,可隔壁部門卻沒有接到任何彙報,不,就是我們也沒有察覺到。”
楚烏抹了一下裂隙的邊緣,漆黑的觸爪上閃爍着一些發光的細小彩色顆粒。
“它們僞裝掩飾了,驅使這波蟲潮的家夥有着強烈目的性。”
“是瑞文的餘黨?”前輩警覺。
“不,是奧森的同黨,前輩你留在這裏收個尾,我要回去,我得趕緊回家,不行,貝芙可能餓壞了,我得回去給她喂食。”
“奧森,你說什麽,什麽同黨,奧森是蟲族?”前輩知道,楚烏最近又在家裏養了一只異界生物,據說還是貝芙撿回來的。
“你的人類,撿回來一只蟲族?”
還有,這個時候是吃飯的點嗎,就這麽急沖沖火急火燎想要回去給孩子放飯?
信息量有點太大,前輩一時之間滿腦子的眼珠亂轉,硬是沒想清楚其中的邏輯。
他想起之前沒收小乙的幾本閑書,人類總是會撿到各種各種樣的陌生對象,然後開啓一段奇妙愛情之旅,又或者是揭秘身世走向人生巅峰……
“貝芙其實是一只蟲子?!”想到這裏,前輩渾身的毛都炸開了,他八條腿都開始不安地律動。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和我是一樣的,我很餓,她也一樣。”
楚烏丢下一句堪比重磅炸彈的解釋,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前輩整顆球都僵住。
什麽是一樣的?和你是一樣的?什麽玩意?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這聽起來比貝芙是蟲族還更魔幻……
他瘋狂給裂隙邊緣的碎屑清理收尾,抖動神經元把正在總部檔案室寫報告寫的豆豆眼都眯起來打盹的小甲叫起來。
「快快,快查,一個世界同時出現兩只金烏的例子,我馬上回來。」
小甲有點懵。
他們的世界自誕生以來,一直都只存在楚烏大人一只金烏,這種例子怎麽可能找得到,而且,金烏向來都是單獨出現的啊……
前輩瘋了吧。
不過說起來,楚烏大人确實是休眠蘇醒這麽多個周期以來第一次長到了成熟期,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第二只金烏的話,根本不用費那麽多麻煩又是推薦莉莉小姐相親,又是想辦法追求貝芙。
可就像一個世界只能存在一顆太陽一樣,一個世界也只有一只金烏。
他推了推旁邊的小乙:“前輩的思維發散症又更嚴重了。”
小乙手裏捧着一本書正看得入迷:“他一直都那樣,哪天不發散才不習慣呢。”
砰——
大門咣當打開,震得小乙一跳,趕忙把書往嘴裏一塞。
小甲給他打掩護:“前輩!怎麽這次回來的這麽快,楚烏大人效率這麽高嗎,貝芙胡蘿蔔法非常有用?”
“不,不是,貝芙不是胡蘿蔔。”前輩滿身的眼珠子還在胡亂轉動,頗有些語無倫次。
“她很有可能,是人類世界的金烏,呸呸,不對,人類世界的起源應該是……”
玫瑰色蜘蛛腿球球貯藏記錄神經元的牆壁上下飛快爬動。
小甲兩顆眼睛呆呆地跟着他移動:“前輩,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小乙腦回路明顯和小甲不在同一層:“盤古?或者上帝?都不像啊。”
丙丙抱着一攬子彩色玻璃藥劑從檔案室門口路過:“你們都在啊,要來一瓶嗎?江姜博士剛剛根據貝寶的樣本,好像研究出了個什麽結果,他心情非常好,把這些全部都送給我了。”
“啊,對,沒錯,江姜和瑞文都有金烏最全面的一手資料!”前輩激動地從天花板上爬下來。
小乙提醒道:“但因為瑞文那家夥的緣故,江姜博士已經被踢出項目組很久了。”
只有小甲接過了丙丙的藥水。
同時,神經群絡裏屬于某只大橘紅色球球的神經元抖動了一下。
春暖花開:「重大消息。」
春暖花開:「我找到根源上解決裂隙的方法了。」
這顯然是更重要的好消息。
春暖花開:「喂喂喂,沒有人嗎?」
小乙不想上班:「前輩犯病了,他剛剛覺得一個世界會出現兩只金烏。」
事實上,前輩正在措辭怎麽問比較顯得沒那麽弱智。
春暖花開:「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春暖花開:「裂隙的産生原理是被蟲潮驅使控制的骨爪,即便我們一直在修補裂隙與蟲潮和骨爪戰鬥,都是治标不治本,而我現在,發現了治本的方法。」
春暖花開:「很簡單,把那個人類女孩丢進裂隙就好了。」
春暖花開:「準确的說,是把她放在骨爪上。」
小乙不想上班:「我看你才是病入▇▇,你們腦力型的已經▇▇到一種境界,這種無意義的犧牲還是犧牲一個無辜人類女孩,你簡直是喪▇▇……」
小甲看着血紅色的觸爪亂舞出狂影,一時之間震驚到沒反應過來,之前毒舌歸毒舌了點,小乙從來沒罵得這麽髒過。
等他把好搭檔控制下來的時候,那些話已經一個字不差地通過神經元輸送到了群絡裏。
小甲必暴富:「江姜博士,抱歉,小乙不是有心的,但您的結果是否有些草率,貝芙很弱小,她之前被骨爪擦傷的疤我們都看在眼裏,這實在是太冒險,楚烏大人也不會同意的。」
春暖花開:「疤痕,弱小?」
春暖花開:「噢,我的錯,有一件事沒有解釋清楚,貝芙是深淵的生命象征,正如金烏之于我們。」
春暖花開:「記得楚烏大人最顯著的種族特性麽。」
傷害愈重,愈新鮮,恢複越快。
前輩宕機的腦子回過神來:「不對,我見過貝芙半死不活的可憐樣子,怎麽可能……」
春暖花開:「因為她是人類啊,說來很奇怪,按道理來說她起碼有什麽地方應該會表現得比較像深淵生物,我推測也許是精神強度。」
小乙開始覺得江姜在胡說八道:「你有多少的概率能夠确定投入一只貝芙裂隙再也不會出現。」
春暖花開:「98.99%,或者把楚烏大人丢進去試試也可以達成相似的效果,不過鑒于之前楚烏大人在戰場上并不受深淵生物待見的表現,我認為還是前者更有顯著作用。」
小乙不想上班:「我▇▇你個▇▇,我就知道腦力型的都是▇,你怎麽不說自己跳進去試試……」
江姜顯然并沒有被小乙的憤怒影響。
春暖花開:「她的身上都是令人着迷的秘密啊,如果可以深入研究一下就好了,但還是算了,她很強。」
春暖花開:「事實上,根據我的判斷,在座的所有人,不,甚至包括楚烏。」
春暖花開:「都不是她的對手。」
春暖花開:「雨季絕對不能讓他們倆呆在一起,楚烏大人的處境很糟糕。」
此話一出,空氣陷入詭異的死寂。
小甲伸出一條觸須摸了摸自己兩顆軟乎乎的眼睛:“我怎麽有點頭暈呢,眼睛也看花了吧,江姜博士說的我怎麽聽不明白?”
丙丙嚴肅地叼着玻璃吸管點點頭:“我也不明白。”
前輩八條腿都在不安律動:「有多糟糕。」
春暖花開:「很複雜,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簡單一句話打個比喻就是,現在他們的關系是捕食關系。」
「如果貝芙一直穩定保持人類理智的狀态,或者楚烏大人對貝芙并沒有求偶的心思,那也許還能有機會,但問題是她的血液樣本顯示之前已經得到了楚烏大人的血,以及,你們之前提到他有進入成熟期。」
「心髒是獻給伴侶的第一份食物,他長出心髒了嗎?」
前輩徹底石化。
春暖花開:「對了,楚烏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