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信任

第017章 信任

秦玄枵走進內室的時候,見秦铎也皺眉坐在榻上,榻下擺放着一個獸形的爐子,爐內燃着優質的銀霜炭。

他動作頗有些生疏,一邊用幹淨的絲綢擦拭發稍,另一手将還濕着的頭發送靠到火爐邊,烘幹水分。

聽見秦玄枵走來的腳步聲,秦铎也擡頭看了看,見這人披散下來的頭發長度甚至不及腰,不禁有些羨慕,又低頭看自己這一頭令他煩悶的長發,不禁啧了一聲。

文晴鶴閑的沒事留這麽長的頭發做什麽!

秦铎也上輩子的頭發很短,兒時那會,北疆的風很幹,沐浴完後上馬背兜上一圈,頭發就幹的差不多了。

京城風水溫婉濕潤,但他已是皇帝,沐浴後自然有人幫他将頭發烘幹。

政務再忙時,直接挑個吉日将長發一刀剪到可以挽起來的長度即可,省去烘幹的時間了。

不像現在,費盡心力細細烘了這麽久,頭發仍還濕着。

“有鉸刀麽?”秦铎也無聲嘆氣,頗為惆悵地拎起濕漉漉的長發,身子向後倚着榻,問。

“做什麽?”秦玄枵走近了。

秦铎也拎着頭發晃了晃,“将它鉸去,太礙事了。”

秦玄枵挑眉,順手去取了把鉸刀遞過去,“你們士族不都說,夫發者,禮義與品格之表也麽?”

“禮義廉恥應當扪心自問,看頭發的長度能看得出什麽?”秦铎也伸手接過鉸刀,唰地擡手,眼睛也不眨,毫不猶豫地,就将長發攔腰剪斷。

如墨的發絲濕潤着,沉重,筆直地掉到了地上。

“看得出一人究竟是不是養尊處優麽?”秦铎也甩甩頭,一身輕,末了,跟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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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秦玄枵心頭一顫,又猝不及防撞進那雙漆黑如點墨的眼眸中,秦铎也這會沒在看他,而是低頭瞅着自己短了一半多的頭發,很是滿意一樣。

額發垂落,剛好将眉梢沒入陰影,觀其容貌,似乎沒了在大殿上被人逼出來上奏的唯唯諾諾,反而眉宇間是一種淡然的自信與輕松。

龍章鳳姿。

這四個字從秦玄枵腦中忽然冒出,就再也抹不去。

無極殿的記憶漸漸淡去,漆黑的眼眸卻又陡然清晰起來,仿佛那日在含章殿,才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秦玄枵湊過去,坐在他的身側,用絲綢擦拭濕發。

內室安靜下來,兩人均靜靜地等待頭發烘幹,一時之間,只剩下了銀霜炭極其輕微的燃燒聲,在爐內細細地響。

很快,頭發均烘幹了。

秦铎也将衣服一件件穿好,正準備出去。

“文卿。”秦玄枵突然開口。

“怎麽了?”秦铎也回頭。

年輕的帝王仍坐在榻上,頭發披散,裏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露出胸膛。

但他的神色卻異常的鄭重與認真,秦铎也望着人,向他走近了兩步,“怎麽了,陛下?”

忽然,秦玄枵伸手,一把攥住秦铎也的手腕,秦铎也順着他的力道,在他身前站定。

這孩子,怎麽了?

秦铎也探究地對上秦玄枵的鳳眸,忽見其中似乎醞釀着什麽深沉湧動的情緒。

他耐下心來,等待眼前人的下一步舉動。

良久,秦玄枵緩緩開口,聲音沉沉的:“文卿,朕可以給你信任。”

秦铎也安靜地、讓自己目光柔和下來,凝望着眼前年輕的帝王,那雙鳳眸裏似乎湧動着什麽極為激烈掙紮的情緒,最終做出一個此前從未有過的決定。

“朕會信任你。雖然朕知道你的行為舉止有很多有異常的地方,但朕會信任你。”

重複的話,卻比之前加重了語氣,不知是在說服他,還是在說服自己。

秦铎也任由着手腕被死死攥緊,在那雙鳳眸的注視下,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說了做朕的人,就永遠不要背叛朕。”

秦玄枵說出這句話的聲音輕了起來,但手背上的青筋,昭示着他心中的不平靜。

秦铎也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垂眸,無聲嘆了口氣,複又擡眼,向着秦玄枵又走進了一步。

皇帝看起來年歲不大,剛及冠的樣子,秦铎也看着年輕的面容,心軟軟的。

也是沒弱冠就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孤獨的、冰冷的、只能一人踽踽獨行的位置。

秦铎也上輩子十七歲被拽上了這個位置,自此陰謀陽謀、刀光劍影,算計與反算計,自那之後便再也沒有一個囫囵覺可以安眠。

好不容易從宦官專政的天羅地網中掙出來,天下無數雙眼睛便落到了他身上。

一雙雙期盼的、無助的、渴求的......他殚精竭慮,日夜難安。

所有人都說皇帝九五至尊,天下頂頂好的東西來供養,都想要這個龍椅的位置,可沒人知道其中的心酸。

但秦铎也知道,所以望着自家這個年輕的後輩,他心疼。

只有他知道,在年歲不大時要坐穩這個位置,究竟要背負些什麽。

好孩子,辛苦了。

他輕輕擡起手,将手掌放在了年輕帝王的頭頂,從前到後,輕輕撫摸。

被揉腦袋的一瞬間,秦玄枵的眼睛猛地瞪大,鳳眸近乎張圓了,瞳孔輕顫,震驚地望着秦铎也,甚至都忘了阻止。

“你!放、放肆......”甚至有點語無倫次。

秦铎也彎下腰,視線與秦玄枵平視,又呼嚕了一把他柔軟的頭發。

果然還是孩子。

帝王的信任,多麽珍貴。這可是孩子好不容易做出的決定。

“放心吧陛下,我永遠不會背叛你的。”

畢竟你可是我秦家的孩子,既然朕穿越了百年的時光來到後世,那朕的後輩,肯定會好好照顧的。

朕上輩子累死累活,不就是希望大魏的國祚綿延千秋萬代麽?

如果皇位冰冷,那便陪着你,讓你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順暢些、更溫暖些、更快樂些。

勵精圖治,做個對國家百姓好的明君。

忽然,秦铎也腰上一緊,他被攬着腰向前拽去,只得倉促伸手,用手抵住秦玄枵身側的床榻,撐在他的身前。

一時間二人離得極近,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

“陛下?”

秦铎也出聲詢問。

忽然剛剛揉過的腦袋一把湊過來,秦铎也還沒有看清,便感覺肩膀一痛。

草!又他媽咬人!神經病!

秦铎也氣得收回了心疼孩子的情緒。

這麽大的孩子,讨狗嫌!

不對,怎麽把自己也罵進去了!啊啊啊啊!

他手一掙,借着巧勁掙脫了被攥住的手腕,反手鉗制住秦玄枵的手,另一只手将人猛地一推,壓着他一同倒在榻上。

秦铎也氣得牙癢,壓着人,狠聲罵:“秦玄枵,你屬狗的?!”

秦玄枵聽了,也不惱,只是任由秦铎也按在床上,咧嘴開懷笑。

“還笑!”秦铎也憤憤,他扯開衣領,指着自己的肩頸上的咬痕,一邊指,一邊控訴,揚起拳頭威脅,“一個、兩個、三個,印子都還沒消呢!再咬揍你。”

秦玄枵的目光随着秦铎也的手指,流連在三個深淺不一的咬痕上,最終又落入漆黑的眼眸中,忽然開口。

“愛卿,別騙朕。”

秦铎也一頓,收回拳頭,将人拉起來,目光對視,鄭重地回:“我不會背叛您,陛下。”

因為,我也姓秦。

入夜。

含章殿內的燈火無聲燃着。

含章殿是秦玄枵慣常處理政務的地方。

離成烈帝處理政務的地方——勤政殿很近,但卻不想日夜面對成烈帝駕崩的地方。

“過來,幫朕研墨。”

秦铎也本沒在意這句話,直到殿內一直安靜着,才擡頭,見秦玄枵一直盯着自己,才有些恍然,“我?”

“嗯。”

“嗯?這事不是慣常是該勾弘揚做麽?”

“他有事。”秦玄枵動了動手指,勾弘揚本站在一邊候着,見了之後,立刻退出殿外。

秦铎也眼睜睜地看着秦玄枵的小動作,“......陛下,我不瞎。”

“過來,研墨。朕不想再說第三遍。”秦玄枵加重了語氣。

好吧,屬于皇帝的掌控欲。

秦铎也走了過去,立在龍書案側,手持朱墨,放在硯臺上細細研磨着。

“來人,給文卿取個坐榻。”

勾弘揚又從門外進來了,見秦铎也盯着他,莫名有些心虛,他取了坐榻放好,連忙又低頭出去了。

秦铎也也沒客氣,不等秦玄枵開口,便施施然坐在坐榻上,繼續研磨。

秦玄枵批閱奏折的時候和他平時那副看所有人都不爽的表情是一樣的。

皺着長眉,盯着眼前的奏章,看了半響,冷笑一聲,又嘩嘩地翻桌上奏折,挑出來五六個,向殿下面一撇,嘩啦,奏折散落一地。

秦玄枵聲音陰恻恻地:“一個個還不死心是吧,來人,将這幾位憂心天下的大人官服扒了,打入慎刑司。”

“又是勸你早日封妃立後的?”秦铎也忽然出聲。

秦玄枵一挑眉,轉頭看向似乎有些百無聊賴的人,“文卿倒是懂朕。”

秦铎也坦然回視。

“不會又要勸朕此舉不妥吧?”秦玄枵忽然警覺。

“沒有,”秦铎也搖搖頭,若是換做之前的他,可能回反駁,但出宮一趟,尤其是和劉暄海的對話之後,他了解到似乎這件“封妃立後”之事的背後,根本就不是朝臣所言的“為江山社稷的穩定考慮”。

他知道,在皇帝如此明顯的發怒之後,還敢明目張膽上奏的,便是挑釁皇權。

“殺雞儆猴,是必要的。”秦铎也說。

秦玄枵忽然覺得眼前人合拍極了。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忽然勾弘揚來報:“陛下,司天監監正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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