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算計

第026章 算計

話音一落, 氣氛陷入了僵直之中。

秦铎也漆黑的瞳孔靜靜地凝望着對方,敏銳地捉住了秦玄枵鳳眸中那抹微弱的、幾乎不可見的、一閃而逝的驚慌。

年輕的皇帝将自身的情緒掩飾得很好,但眼中某些些微的變化,無法逃過另一個早已在位十二年的帝王心術。

秦铎也淡淡垂眸, 遮住他自己眼中的情緒。

呵。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他嘴唇輕微上挑, 方才洞悉到的慌亂, 令秦铎也明白了,他此刻所掌握了一些更有利的東西。

他再次擡眸時,眼中的冷然已經完全散去, 秦铎也在面上擺出了一副毫無破綻的微笑,向着秦玄枵輕輕點頭, “做得很好。”

秦玄枵一愣, 原本有些跌落的情緒忽然被秦铎也的微笑和肯定挑起,他眼睛微微睜大,怔怔地坐着,手中一直為對方夾菜的玉箸也停下了。

秦铎也将他的舉動盡收眼底,自然沒有錯過秦玄枵的愣怔。

果真,不論原因如何, 現在這個篡奪他江山的帝王, 似乎有些什麽情緒随着自己的一舉一動而改變。

若是可以好好加以利用......

他手指動了動, 将方才秦玄枵為他夾的一绺清淡雞絲送進口中。

很顯然,這個動作也極大地取悅到了眼前的年輕皇帝。

秦玄枵夾菜的動作更頻了一些, 一頓早飯的功夫,秦铎也看到,這人就只顧着給自己夾菜、盛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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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之上的帝王小心翼翼地做着之前內廷太監才會做的活, 将素菜的較硬的根部折斷,只給他夾菜心, 還将雞絲中的骨頭細細挑出來,樂在其中。

秦铎也順着他的意,配合地用早膳,然後在恰到好處的時機,挑了個自己不喜歡吃的水晶蝦餃,放到秦玄枵的碟子中。

“可以了,你也用早膳吧。”秦铎也聲音輕輕的,顯然,他又看見秦玄枵慣來陰沉的鳳眸中閃出一點亮色,很是滿足似的,将蝦餃一口吞了。

然後得寸進尺似的,向着秦铎也的位置挪了挪,将腦袋湊過去,盯着人的臉看,“愛卿不氣了?”

很好。

這招數恰到好處,也該到此為止。尤其是,在現在,自己明顯是有不滿的時候。

所以,秦铎也皺着眉,避開了秦玄枵的靠近,伸手将這人的腦袋撥開,“別逼我在吃飯的時候抽你。”

秦玄枵:“......”

神色好像稍微落寞了一點。

而殿邊上,清楚地聽到了這句話的勾弘揚:“R^&@#????”

倒反天罡?

給人夾完第二個蝦餃之後,秦铎也再不去管秦玄枵的舉動,也拒絕了他夾菜的服侍。

早膳用過後,外面仍下着雨,秦玄枵讓勾弘揚清走了殿內的人,他攬着秦铎也來到窗邊,這個窗戶的位置,秦铎也有印象。

政和殿內同樣的位置,也有這麽一扇窗,窗外是文淵門勾勒的一角,透過文淵門,遙遙可見萬歲通天臺。

雕欄在雨幕中迷蒙,冰冷的、寂靜的、浩蕩的、莊嚴的。

上輩子,秦铎也批改奏折偶爾休息時,起身走走,總會走到窗邊,負手而立,遙望萬歲通天臺。

大魏的皇城,無邊的巍峨次第蕩開來,順着通天臺的階梯而上,既是加諸的冠冕,又像囚龍的孤牢。

而如今換了不同的身份再次站到這裏,竟是不同的心境。

他脫離皇帝沉甸甸的責任之後,從往日的寂寥中,品出雨中幾分瑰麗的美。

秋雨連綿,現在這會,比昨夜的狂風暴雨要小上不少,在竹葉、梧桐葉、楓葉上敲打出獨屬于皇宮的曲目。

微涼的風掃進窗棂的雕花镂空,沁着濕潤的水汽,撲在皮膚上,怪舒服的。

很是可以一掃心中郁結之氣。

似乎有東西和上輩子大不同了。

大概是因為含章殿的角度不同,加之雕花的窗欄,和殿外層疊的玉竹的緣故吧。

別有一番意趣。

“愛卿可會作畫?”秦玄枵只微微垂下一點頭,将下巴搭在秦铎也的肩上,雙手也向前,很自然地将人圈在懷中。

秦铎也身子一僵,他眼中的懷念和感慨一點點褪去,面上表情不變,眼底的光卻寒涼了幾分。

忘了還有這個畜生。

“不會。”秦铎也冷冷地回複。

這是真話。他上輩子就不會。

幼時父親為他們兄弟請了教書先生,先生精通書畫,文采斐然。

可惜,他和秦澤之都是調皮搗蛋的主兒。

他畫的像雞爪子扒拉一樣亂飛,翻牆翹課出去飛鷹走馬。

給先生氣得撂挑子不教了。

他倆被他爹揪着耳朵拎回家,賞了一頓板子,念在秦澤之年齡小,他爹留手,把給他弟弟的那頓揍加在他身上。

他氣不過,練字時狂得很,字跡龍飛鳳舞,亂七八糟,屢教不改,樂在其中。

後來當了皇帝,突然發現不對勁,怎麽他寫的字還要被留存下來?!

秦铎也老實了。

他要臉。

他不想多少年之後後世的子孫看着他的奏折批注或是書法字跡,皺着眉啧啧搖頭——這皇帝,好爛一手字。

于是秦铎也逼着自己把一手龍飛鳳舞的狂草大字改小,改工整,改的一板一眼。

很成功,就是偶爾字中的撇和捺實在收不住勢,寫的狂了點,問題不大。

字能行,畫實在不會。──

“好可惜,本想要愛卿為朕畫一幅肖像,記錄下朕的英姿。”秦玄枵面露惋惜。

想得倒美,不要臉。

“無妨,那朕為愛卿畫一幅……”秦玄枵将人往窗邊一杵,伸手比劃了一下角度,然後搓着下巴,思索,故作了個浪子的姿态,調笑道,“一幅雨窗美人圖,如何?”

抽你一巴掌你就不嘻嘻了。

秦铎也心裏翻了個白眼,伸手拍開秦玄枵的手,“你政事處理完了?”

說起這個,秦玄枵的聲音中出現了幾分驕傲,“昨日的早就結束了。不過天雨,路滑,門下省還沒将今日的奏折送過來。”

“愛卿別總板着張臉啊,來,坐。”

秦玄枵差人搬了張躺椅,搬到窗邊,讓秦铎也依靠着,坐在窗邊。

“美人,給朕笑一個。”秦玄枵手裏提起毛筆,将宣紙一把鋪開在桌案上,蘸了點墨。

聽着這混不吝的話,秦铎也心中泛起淡淡的怒意,忍一時風平浪……沒忍住,對着混蛋皇帝,翻了個白眼。

“拿本書來。”秦铎也最終妥協,嘆了口氣,對着秦玄枵伸出手,勾了勾。

秦玄枵将毛筆架在筆枕上,去一旁的書架上,随手取了本。

“換一本,不要這個。”秦铎也端坐在躺椅上,指使皇帝幹活。

秦玄枵動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順從地将手中的書放下,“哪本?那這個?朕看一眼……《嘉興帝國說》?”

他又拿出一本書,晃了晃。

嘉興帝?

弟弟的長子。

秦铎也來了興趣,說:“就這個吧,給我。”

秦铎也上輩子死時,小侄子才五歲,記憶中還有那個奶乎乎的小團子,拉着張小臉裝大人。讓他看看他的小侄子都寫了些什麽。

秦玄枵将書遞過去,嘴角向下耷拉了一點。

看見秦铎也拿過書後,就再不管他,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這本書上,他的嘴角又向下耷拉了一點。

他不滿地捧過秦铎也的臉,讓對方的目光不得不落在自己身上,不滿嘟囔:“朕也是皇帝,為何不聽朕說,反而要看他人的?”

秦铎也:“……”

你算哪門子的皇帝。偷來的皇帝?

他氣笑了:“你不是說你不是小孩子嗎?還争寵上了。”

捧在臉上的手用了些力,讓他不得不一直擡着頭。二人的雙眼對視,無聲的暗流在其中湧動。

争寵一詞,将自己放在了上位者的位置上。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秦玄枵緩緩道,“天下都是朕的,愛卿,你也是朕的,何來争寵之說。”

“秦玄枵,你似乎弄錯了一件事,我從不屬于你。”秦铎也直呼皇帝名諱,将書放到一旁,伸出手,将對方的手掰開。

“我與你只是交易,昨日之事,看在你将我伺候得不錯的份上,我可以不計較。若是再敢冒犯……”秦铎也的視線漸漸下移,落在對方鼓起的衣袍之處,“我親手剁了它。”

秦玄枵:“……”

脊背一涼。

秦玄枵想将人抵在躺椅上,狠狠教訓一番,但看到對方的冰冷的眼神,又莫名覺得落了下乘。

總覺得他哪裏有點憋屈,一時被怼的不知該說什麽,他将衣袖一甩,黑着臉背對秦铎也。

秦玄枵本以為秦铎也會跟他說點什麽,于是他沉下氣來去等,結果等來等去,等到了秦铎也翻書的聲音。

他不可置信地回頭一看,只見秦铎也斜倚在躺椅的靠背上,尋了個舒适的姿勢,一手持書,一手支着下颌,目光清淺地落在書卷上,慢條斯理地翻了一頁,一副渾然天成的矜貴之姿。

秦玄枵氣急了,他回身,伸手蓋在書上。

“文晴鶴!朕在與你說話!”

秦铎也還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他。

他淡淡擡眸,捉到了秦玄枵鳳眸中的一抹迫切與在意。

秦玄枵。當你的心緒被我的的一舉一動所影響時,你在此局的博弈中,就已經輸了。

秦铎也斂起心中所想,有些許的自嘲。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算計上了他人的情感。

卑劣,但有用。

這麽想着,秦铎也伸出手,點在秦玄枵的額頭上,語氣放緩,露出一抹笑意:“不是要為我畫像麽?快去吧。”

秦玄枵忽地撞進這笑中,發覺除了眼前之人,連天地都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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