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玫瑰公館

第011章 玫瑰公館

稚嫩的藤蔓一圈圈纏上連闕的腳踝,憤怒而不甘地尖叫着,用它僅剩的幾株長藤死死地将連闕向下拖去。

握住他的那只手骨節分明,明明正值盛夏卻似不帶一絲溫度,自手腕而上的每一寸肌理都流暢而充滿了力量。

那人未有半分遲疑,握緊他的手便迅速将他拉起。

駭人的力道自掌心交握處傳來,竟在與腳下藤蔓的拉鋸中帶着他一點點上移。

就在連闕即将脫離兩個房間的邊界時,另一縷更為粗壯的藤蔓在一瞬間纏住了他的腳踝,山傾一般的力道瞬間墜着他向深淵而去。

連闕在心中低咒。

如果文森瑞再晚一秒,他就可以在他回來前清理掉這株幼小而并不聰明的藤蔓,但就是這分秒的差距讓此刻的他再次陷入了被動。

如今文森瑞竟放棄了旁觀,勢必要将他拖入房間。

這樣的方式可算不上體面,連闕想着,便打算讓拉住自己的人放手。

他還未來得及說話,便感覺握緊他的手倏地收緊,竟硬生生止住了藤蔓拖拽的力度。

這個人……

那人卻再次施力,原本的力度守恒漸漸被打破,順着交握的手,他的身體再次一點點脫離腳下的黑暗。

文森瑞憤怒地咆哮着,更多的藤蔓前赴後繼地繞過禁锢着他腳踝的藤蔓攀升而上,密密麻麻地攀附上他的腿。

連闕輕嗤了一聲,擡起頭看向依舊沒有放手的人。

他的雙腿已然在藤蔓劇烈地拉扯中帶出陣陣撕扯的疼痛,連闕的表情卻看不出分毫,他的目光落向拉住他那人死死攥在牆邊的手上。

那人單手撐在窗外的牆壁,以此為支點抓住他的手,即便藤蔓不斷施加着壓力他也依舊沒有放手,牆體卻因這過度的拉扯出現了些許裂痕。

“放手吧。”

連闕的語氣平緩,似乎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提議,他也在從容間再次将視線重新掃過腳下的房間,試圖尋找落點和接下來的逃生辦法。

在這樣的事情上,他似從來沒有想過依靠他人的幫助或将他人置于險境。

那人終于擡起頭,晦暗不明的目光自碎發下一瞬不眨地落在他身上。

只一眼,卻目光極深。

就在連闕做好了他會放手的準備時,卻見他接過他掌心的繩子,再次穩住身形後将繩子自兩扇窗子之間的框架上繞過,攥緊繩子的另一端就這樣縱身跳了下去。

連闕怔忪地看着一躍而下的身影,被收緊的繩子并不算長,在他躍下的瞬間便在兩人之間繃緊。

而那人飛快地躍至他的身下,身形即便墜落也依舊挺拔堅毅,竟是與他一同懸在繩子的兩端,毫無顧忌地伸出手扯過那些盤踞在他腳腕處的藤蔓,赤手便将那些藤條生生撕碎。

他的動作如同最訓練有素的戰士,進攻時一氣呵成,不帶有一分一毫多餘的動作。

孩童尖銳的哀嚎伴随着文森瑞憤怒的咆哮回蕩在空曠的房間,這一切只發生在分秒之間。

失去了藤蔓的桎梏,腰間麻繩的拉力瞬間伴随着另一端的墜落将他拉起。

連闕忙從這一刻的震撼中回神,借着繩子的力道一躍攀上窗臺,又立刻回身去拉繩子另一端的人。

可就在這時,房間內還帶着絲絲綠意的藤蔓似被徹底激怒,在刺耳的尖叫聲中直沖向将連闕換上去的人。

連闕只覺腦海中一片轟鳴,記憶混雜的片段如潮水一般湧入他的腦海,他卻如窒息的人一般只看到記憶碎片中辨識不出五官的人緊閉着雙眼,一點點被拖拽入腳下無邊的黑暗。

這一剎那,他只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情緒侵蝕過他的每一寸神經。他的指尖下意識摸進口袋,在他反應過來前,便将摸到的東西在彈指間朝着那一排開關的按鈕擲了出去。

那樣小的東西、又隔着這樣遠的距離,按照常理來說是根本無法觸及開關分毫的。但連闕回過神時,房間內僅存的幾樣家具竟在頃刻間一同墜落,咆哮的藤蔓在觸及那人前便被這些家具狠狠砸落回地面。

那人在這片混亂中握住連闕的手,借着收緊的繩子踏過牆邊,竟就這樣重新躍回了窗臺。

此刻文森瑞的房間已是一片狼藉,在那排開關之下,靜靜躺着的是一顆包裝下已然碎裂成兩半的糖。

它代表着未知。

在這顆糖落地之前,沒有人知道它會不會被規則判定為“破壞藤蔓”。

手腕內側印刻下字母的地方,正發出陣陣灼燙。

連闕收回目光,對這樣的痛感仿若未覺,又重新将視線落向遠處瞪着赤紅的雙目正看向他們的文森瑞。

“看來房間已經打掃幹淨了。”

連闕目光掃過空無一物的B3房間,又轉而看向腳下的一片廢墟:“沒什麽其他事,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了?”

文森瑞眼底滿是徹骨的恨意,似想将他整個人撕碎後拆吞入腹。

房間到處都是斷落的藤蔓與粘稠濃綠的汁液,他自然沒有回答連闕的話,卻也後知後覺地發現即便如此……他也仍舊受規則的牽制,無法越界半分。

文森瑞終于無法再在這裏停留片刻,面色鐵青地徑直摔門離去。

一層的房間內只剩下中心如花苞一般環抱住枝丫的藤蔓,還在發出陣陣如嬰啼的尖叫,此刻卻已無法再造成任何威脅。

這幾日的畫面一一浮現在連闕眼前,從來到這裏就時長湧起的熟悉感,對武器的操控、命懸一線時他下意識摸向身後的動作……似乎在那裏曾經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因為太過熟悉,即便過去一片空白他也依舊遵循了身體的記憶。

再到今天他丢出的那顆糖和手腕處莫名的灼燒感。

他竟一時不知是應激的反應,還是他賭對了。

缺失的記憶讓他對待一切都格外小心,消耗了太多的體力使他覺得異常困倦。

這樣的感覺并不陌生,就如他剛剛來到公館時一樣,只覺得困意如潮水一般侵蝕着他的神經,身體的每一處關節也如生鏽的零件,難以支撐過度的運轉。

這個身體太過奇怪。

空白的記憶,奇怪的困倦感,對這間公館的熟悉,手腕奇怪的印記,剛剛一閃而過卻如錐心刺骨的詭異畫面,他打鬥時無意識将手伸向背後的動作。

還有身邊的這個人。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疲倦地在窗臺邊坐下。

“還是不願意自我介紹一下?”

與預想中一般,立于身側的男人并未答話。

在空氣間片刻的靜默後,身側的人向他伸出手。

窗臺并不寬闊,連闕也不過是倦了才會就地坐下。

他自然知道,他是想拉他站起。

連闕垂眸不着痕跡地凝望着兩人交錯在牆壁之上的倒影,和倒影中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轉頭看向那人時,唇邊也不自覺挂起了一抹笑意。

他伸出手,似玩笑般拍過他的掌心。

這樣做罷,他挑唇再次轉而迎上那人的視線:“既然你無法撼動規則,為什麽兩次破壞這些植物都沒事?”

經過了幾次的交鋒與協作,他雖然暫時确認了這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但也更加明白這樣的人如果成為敵人,那也勢必會是最為棘手的對手。

他如今沒有任何記憶,也無法因為幾次搭救而貿然相信一個身份不明又刻意接近的人。

那人收回手:“我不是副本中的人,不會受到副本規則的限制。”

“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并沒有透露出多少信息,連闕卻也察覺到了對方态度的些許松動,混沌的頭腦讓他思緒遲緩。但他又想起晚間推不開的門,靠在窗臺邊緩聲問道:

“那你為什麽在晚上不能打開房間的門?”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男人的視線同樣落在夕陽之下兩人被拉長的倒影之上,倒影一位閑坐一位靜立,平和而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沒有人知道,為了來到這個人身邊,他踏過了深淵的枯骨與百年的孤獨,但如今他站在這裏,卻不敢告訴他自己是誰。

“因為那是十九獄的保護機制,而不是副本的規則……”

他看向身側的人,卻發現前一刻耐心詢問的人不知何時已靠在窗邊沉沉睡去。

男人垂下眸,那雙深不見底的眼中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單膝在熟睡的人身側跪下,聲音輕得像是害怕吵醒一場易碎的夢。

“得罪了。”

……

連闕再次恢複意識,是被門外淩亂的聲音吵醒的。

這一次并不是争吵,而是一陣陣的玻璃碎裂與驚恐的尖叫聲。

連闕睜開眼睛,視線順着黃昏昏暗的光線打量着四周。

這裏是他的房間。

他記得他是在B3房間……後來因為體力透支竟然就這麽睡了過去。

這具身體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時常困乏,體力透支以後更是直接無法控制地陷入了沉睡。

他竟然在那個人還沒離開前就睡着了。

不過他是怎麽回到房間的,是那個人把他送回來的?

連闕的思緒只短暫過了一瞬便起身走到門邊,在确定響動并不在他的門外,聽聲音應該在大廳後,連闕這才戒備地将門打開。

大廳內的場景随之映入他的眼中。

只見原本布置整潔的大廳內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木質陳列櫃傾倒玻璃碎了滿地,與這些碎玻璃粘連在一起的是淩亂的血污與血腳印。

大廳中的人不約而同地退在角落,有人抽液低泣也有人冷漠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大廳正中的兩個人,一人的身體發生了明顯異化。

他的異化卻與前幾人的植物異化不同,而是如同返祖一般全身長滿了棕色的長毛,随着身上肌肉的迸發脊背也佝偻出奇怪的彎曲,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猩猩。

他的身上有多處致命傷,最顯眼的一處自肩側到腰腹處更是如同被一斧徑直劈斷,斷裂的傷口處卻宛如正在咬合生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我恢複。

血液自他的傷口處流出在地上蜿蜒出駭人的顏色,他卻依舊立在原地,目光兇狠地定在腳下的人身上。

此刻那位脾氣暴躁的室友正被他踩在腳下,随着他擡腳的動作室友的背部凹陷出一道極深的弧度,血沫和着內髒的碎片自他的口中湧出。

垂死的人握緊手中的匕首,似下了什麽決定般向自己的手腕刺去。

異化人卻一腳踩向那人手腕處,随之傳來的是骨節斷裂的咔嚓聲,那人的匕首也被震落在一側的碎玻璃中。

生機一點點從那人的身體中流逝,直至他的雙眼徹底變得灰白。

發生異化的人這才将腳從他的身上移開,似因疲憊和疼痛大口喘着氣。

奇怪的是,死者的傷勢雖足以致命,卻明顯沒有這人的傷口深,但他的傷口卻反而在随着時間的流逝不斷愈合。

花園的藤蔓早已迫不及待地爬滿了牆壁,此刻見他離開才如等待已久的捕食者般撲向那具屍體。

藤蔓将屍體向門外的花園拖去,在原本潔白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駭人的血痕,但很快這些藤蔓便貪婪地舔過地上的血痕,連同部分染血的玻璃碎渣一并卷走。

大廳內的衆人無不面露驚恐,卻沒有一個人發出恐懼的尖叫,即便是最膽小的人也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害怕發出一點響動引起異化人的注意。

但異化人還是注意到了他們。

那雙獸瞳危險地自被拖走的屍體上移回,再次落向他們。

尖叫聲終于抑不住地自指縫中鑽出,獸态畢露的異化人在頃刻間便再次蓄力向發出尖叫的人撲去!

就在這時,角落的藤蔓分出了幾支纏住他的四肢,将幾欲撲到那人身上的異化人重新拖了回去,在藤蔓纏繞間死死固定在牆上。

再次恢複寂靜的大廳內響起了文森瑞的掌聲,他微眯起雙眸愉悅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幕。

“恭喜,你是第一個幫我找到女兒東西的人,管家,等下記得幫這位善良的小夥子處理一下傷口。”

他說着握住異化人被藤蔓纏縛的手,頃刻間有道道黑色如青筋一般的藤蔓在他未褪盡毛發的皮下翻湧,又在幾個瞬息間縮小退回掌心。

文森瑞的手心多出了一顆帶着紅色血管如心跳般搏動的種子。

異化人此刻全身已被冷汗浸濕,他的身上雖然還帶着難以自控的獸性,卻在藤蔓束縛下劫後餘生般脫力地跌跪在地。

文森瑞回過身,将目光落向正站在房間門口注視着這一幕的連闕,挑起了一抹譏諷的笑。

“瞧瞧這是誰?”文森瑞唇邊的笑一點點擴大,滿含惡意地提醒道:“我的客人竟然剛睡醒?”

連闕将門關好,如什麽都未發生一般踩着玻璃的殘渣走進大廳。

文森瑞宛若淬了毒的視線凝視着走近的人,又轉而掃過衆人,忽而露出了一抹陰森可怖的笑容。

“各位還真是幸運,今天的人數也是單數呢。”

他的話畢大廳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這是繼管家之後文森瑞再次提及人數單數這件事,衆人心中的驚疑更甚,随着他話音落下,沈逆再次走到連闕身邊,瑟縮着拉住了他的衣袖。

連闕微蹙起眉,他正擡手打算将自己的衣袖扯回,視線卻不期然撞上了文森瑞陰冷怨毒的目光。

連闕的眉心微挑,下一秒便見文森瑞走到被鎖在一旁的異化人身邊,嘆息道:

“看來今晚沒有人願意跟你同一間房間了。”

異化人獸性的目光随着文森瑞的話逐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在他的目光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

人們下意識的動作讓異化人面上的兇相再次迸發,他身上的傷口依舊在不斷流血,呼吸不知是因為忍痛還是憤怒變得越發粗重。

“不過你想有室友很簡單。”

文森瑞目光輕佻地掃過在場衆人,似在愉悅地挑選着下一個獵物。

他的話鋒一轉,如勉為其難将選擇權拱手相讓般對異化人提議道:“只要你随便殺一個,他的室友不就變成你的室友了?”

衆人聞言只覺心底一陣森寒。

這些人驚懼的神色使文森瑞愉悅非常,他的目光又轉而落在連闕身上。與其他人的驚恐不同,連闕的面上未見半分懼色,反而如同聽到了一個乏味的笑話般神色輕松而不屑。

文森瑞收起了笑意,視線依舊牢牢鎖在連闕身上,面帶寒霜地拍了拍被藤蔓禁锢的異化人——

“比如,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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