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寒露02

第33章 寒露02

“真能賣這麽多錢?”

“這棉花絲子這麽細長, 織出來的布這麽軟和,比我以前見過的料子都好,還真有可能。”

“确實, 俺家男人織的棉花都能賣二百文, 這個買五百文确實不貴。”

“城裏大戶人家的小姐可舍得給自家夫郎小侍花錢了,我聽我小孩舅說,他孩子姑姑服侍的小姐在外頭養男人,花了二兩銀子買了一匹布哄他那個外室開心。”

“乖乖裏個,二兩銀子?就為了哄個外室?啥外室這樣金貴啊,穿得起二兩銀子一匹布的衣裳。俺娘一輩子也就攢了二兩銀子, 給俺讨了個夫郎。”

“那肯定得跟天上的仙子似的吧。”

“自家男人不哄, 把銀子花擱外室的身上,這不是胡鬧嗎?她家長輩不管?”

“哎呀,都說人家是大戶人家了, 人不在乎。扯遠了, 這棉花還真有可能賣這麽貴,可真是程家那小丫頭種出來的嗎?”

“村正家的,你可別哄俺, 這個真是那個程明月種的?”

自從吳村正從村東頭到村西頭逛了一圈,把程明月會種棉花,想湊錢買地種棉花的事情說出去之後,來吳家東屋裏參觀織布機上,由葉雲峥所織出來布料的人就絡繹不絕。

東屋裏的人就沒空過,打底得有四五個女人, 多的時候有十來個, 屋子裏都站不下。

葉雲峥自從被程明月買下,就沒經歷過這種場景。

他爹家禮教森嚴, 閨中從沒見過外女。

嫁人後成為鳏夫,一開始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妻家破落之後,才不得不外出種田,但那時候也是有公爹跟着,一旦有女人過來,便讓他避讓開來,沒有和女人這麽近距離接觸過。

直到逃荒,才抛去禮義廉恥,男女大防,跟在人堆裏逃路,可那時候隊伍裏有男有女,那哪是這種陣勢——自己站着無處可逃,女人成群結隊的從自己面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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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陣勢,他只見過一次,那就是當初被公爹賣給牙婆牙公,把他拉倒臺子上發賣那次!

他縮到吳正夫身後,低着頭不敢擡,慌亂的揪住吳正夫的衣服。

鄉下種田農戶不像讀書識字的人那麽在乎男女大防,尤其是一些村裏的老人,覺得村裏人都是自己小輩,見吳正夫這會兒在和好幾個人說話,沒空搭理自己,不知輕重的去拉葉雲峥的手。

她一邊用皺如樹皮的手牽着他纖細冰涼的手,一邊還用另一只手放在上面拍拍,哄小孩似的問他:“小程家的,別怕,跟奶奶說說,這棉花真是你家小程親手種出來的?”

葉雲峥拼命抽手,抽不出來。種了一輩子地的老婆子勁忒大,都沒察覺出來面前的小郎君在努力抽手。

葉雲峥急的渾身發抖。

吳正t夫黑着臉把這位老奶的手扯掉,她年紀大資歷深,吳正夫一個村正夫郎也不好跟她翻臉,只能擠出來一個笑來:“大娘,他小孩子,啥都不知道,你來問我,我跟你說。”他不動聲色的把葉雲峥攔在自己身後,扶着面前這大娘讓他順勢坐下。

“沒錯,這是我幹女兒程明月種出來的,一畝地多少我還真不知道,但真真切切的是賣了四百二十文一匹布。”

“那還有假,我騙誰也不能騙大娘你呀,當時吳俏跟我一起去的。大娘你知道的,吳俏這孩子從小就不會說瞎話,不信你一會兒去問她。”

“去哪兒了?我也不知道吳俏去哪兒了,您沿着河啊溪啊泥塘水溝的去找,一準能找見她。”

沒過多久,院子裏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吳俏回來了!”

“哎呦,快去問吳俏,跟她娘那個老狐貍不一樣,這孩子實誠!”

老狐貍吳村正站在堂屋裏,看着人群哄哄嚷嚷的從自家東屋裏跑出來,圍住了拿着釣魚竿,提着一條大鯉魚剛進院的吳俏。

吳俏吓得把魚都扔了,擡腿就想跑,不過,她哪裏是這麽多人的對手。

衆村姑村奶奶把她圍了個水洩不通,七嘴八舌的開始問,可憐吳俏什麽都不知道,周圍這群又是看着她長大的長輩,也不能直接推開擠出去,只能可憐巴巴的站着,別人問什麽就答什麽。

“啊,程明月的棉花?是四百二十文一匹啊。”

“是,是她地裏長出來的,沒騙你,我親眼見過的。”

“為啥她能種?我明月姐本來就是很厲害的好不好!什麽都比別人幹的好,她釣魚都比普通人懂得多。”

“一畝地長多少?那我還真不知道。看着種的挺密的,應該能長不少。”

“我才不笨呢!程明月那塊地種的跟咱們不一樣的,啥都有,一行一行的,你去你也算不清!”

“哎呀,你們嫌我笨就不要問我了,去問我娘,她見過的,娘啊,你快來救我,到底咋回事兒啊!”

吳村正裝作沒聽着女兒的呼救,心裏暗贊了一聲“該!”

就該讓這不着調的丫頭經歷經歷,她老娘平時跟這些個姑奶奶打交道有多難。

正得意,她轉頭往東屋裏瞟了一眼,剛好和自家老頭子憤怒的雙眼對視。吳正夫摟着葉雲峥惡狠狠地看着她,眼裏指責她不打聲招呼就把這些個莽婦引回家的聲音太響亮了!

吳村正趕緊進屋跟吳正夫告饒:“我也沒想到這些人這麽胡來,還好夫人聰明知道往女兒身上引。”

吳正夫使勁掐了吳村正胳膊一下,用眼神示意懷裏耷拉着頭的葉雲峥,再惡狠狠看向吳村正,意思很清楚【瞧你幹的好事!看把人家小郎君吓的!】

吳村正委屈的摸了摸胳膊,自家老頭子掐的可真疼,這眼神真兇,再不哄好恐怕今天晚上沒有好果子吃。

毫不猶豫的,她決定出賣隊友:“是明月說要我幫她借銀子,也不是借,是,嗯,入股。她說的讓我帶人過來看看她的棉花,證明她以後有能力分紅。”

吳村正長嘆一聲:“唉,明月這孩子,就是年輕,沖動,做事不周全。不知道這群莽婦呼啦啦來一大陣,擾着你跟阿峥了。她就該提前想好,跟她們說清楚,讓她們一個個進來看!我替明月跟你們道歉,回頭我讓她給你們陪不是!”

吳正夫:自家老太婆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阿峥人家跟程明月同住一個屋檐下,要你個外人替她賠不是?

得益于葉雲峥織出來布料的質量,唔,也得益于吳俏的實誠人設,村裏的莽婦們最後還是相信吳村正所言了,信了程明月有償還能力。

就是吳村正那個怎麽算什麽怎麽分的計算法子讓人想不明白。

村民們嘀嘀咕咕的讨論着,最後跟吳村正說:“小吳,要真是跟你說的一樣,出一兩銀子,之後什麽都不用管,就能得二百多文錢。那還真是個好事兒,扣扣省省也能出得起,就是……咋不幹脆一兩銀子,分紅二百文錢得了。幹嘛還要,要按收成比例分呢?”

說話的就是剛剛拉葉雲峥手的老太,按輩分,吳村正得喊她一聲大娘,這聲小吳沒毛病。

習慣被叫吳姐,吳姑,吳嬸甚至是吳奶奶的吳村正不太适應的摸了摸鼻子,說:“明月啊,原本也是想按你說的一兩銀子二百文來算的。我一想那不能行啊,雖然我認她個幹女兒,也得給咱這老鄰老親的多争取點實惠。”

吳村正拍着大腿語氣激動地說:“你們是不知道啊,程明月,說種地真是沒人能比得上,談價格那真是不行。這個棉花,要不是我男人在,她就按二百文一匹布出了,這四百二都是我男人談出來的,要是我跟着去,起碼得五百一匹。”

這倒是實話,她那天不知道她們是去買棉布,沒跟去,回來聽夫郎把當天經歷一說,氣的半天沒緩過來——這群不知道談價的,這樣好好的棉布四百二一匹出了,真是不知道心疼東西。

但吳村正也不好罵自家夫郎,也沒立場指責程明月,氣都沒處發,還是後來找借口罵了吳俏一頓才消氣。過了事兒,還親自去找程明月,旁敲側擊的跟她說,下次賣布喊上她去城裏賣,集上賣不上價。

說完,她又想起來玉米了,當時要是讓她談,絕對不是程明月談的價。可惜了,那會她還不是程明月幹娘。

吳村正高聲罵完程明月不會談價錢,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你們想想,那要是咱按一兩銀子比二百文定下來了,回頭,她的棉花這樣好,識貨的人越來越多,賣出來高價了……咱們虧不虧?”

吳村正一攤手:“你們說,是不是按分成算,對咱老少娘門能拿到的最多!”

“哦,原來是這樣啊!”村民們恍然大悟。

“可明月姐地種的這樣好,上次封村也果斷幹練,說話還有條理,是聰明的一個人。她咋就會聽吳姑您的,讓這樣大的利呢?”這次說話的是之前和程明月一起巡邏過的壯年。

吳村正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邊說還一邊瞅屋裏的葉雲峥,用非常低但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就跟你說她不會談價了,她還不知道自己棉花織出來的布值五錢銀子一匹呢!”

她用氣聲說:“你們不知道,明月家裏沒有長輩,就她一個女人,家裏活全靠她,忙的不行,沒時間算這些關節。等她回過神來,可就不是這個價了,你們還不趕緊的跟她定下來,萬一她想通了,反悔了就壞了!”

吳村正句句實話,一句假話都沒說,連摻水都沒摻水。大家一聽覺得還真是這麽回事,程明月家裏情況在那裏擺着,确實她家就她一個人,前陣子最近還跟老楊買了三畝地,天天忙着種小麥。

于是村民們紛紛跟吳村正說:“那我們回去跟家裏人商量商量,要是家人都同意,再來來找你說……村正,這個得寫個字啊書啊啥的,往官府那裏留一份才穩妥吧。”

吳村正笑眯眯:“自然,沒事,你們回去想想,這個不急,咱也不強求,明月說了,一家最多入二兩,多了她不收。”她強調說:“我就是覺得啊,這麽好的事兒,咱們村哪家要是拉下了,太可惜了。只要現在出一兩,回頭年年能拿二錢!出二兩就是四錢。”

“四錢啊!那是什麽概念!乖乖,正常年份能換四斛糧食了,省省都夠一家四口吃半年的了。”

“要是女兒孫子不争氣,留着這個每年的進項,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

最後這句話吳村正說的時候帶入了自己,說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真情實意。這時,有個人默默地冒了一句:“這個什麽分成雖然說有可能多拿點,到底不如固定二錢銀子旱澇保收。”

吳村正眉毛一豎,指着剛剛說話那人罵道:“旱澇保收?你租地主家的地,咋不跟她們旱澇保收?你那主家咋不跟你旱澇保收?主家不比你精?”

“我告訴你們,一個原因是為了豐年多收糧食,另一個,是怕欠年你們交不起糧食,把你們逼到絕路,跑了,逃了,跟她們反了。”

“地主都能做到跟你們這些租戶對半t分,同面天災人禍,咋到了你,就只拿好處不要壞處了?”

“我今天話撩在這兒,願意分成的,明天來找我,但要萬一真是年成不好,收的不盡人意,你們也別說廢話。要是不願意的,那就算了,回頭村裏其他人富了,娶夫郎生女兒蓋房子你們別眼紅。”

“我不說別的,王二,你家租周家的地,今年交的糧食才多少?二錢銀子等于你租周家多少地?這就等于你王二,從一個佃農,搖身一變成了地主!”

“這就等于你從一個佃農,搖身一變成了地主!”

這一句也太有誘惑力了!

試問?全世界有哪個農民不想當地主的。

程明月聽葉雲峥給她學這一段的時候都忍不住拍案叫絕!

幹娘,厲害!

恩威并施,軟的硬的一起來,一天的功夫就把原本還在猶豫的村婦們說服,願意把夫郎本拿出來給程明月湊錢買地了。

不愧是幹了幾十年基層村幹的老村正,拿捏這群老農的心理那叫一個絕!

葉雲峥淺笑道:“是啊,這句話一出來,圍着她的人都不說話了,還有那心思活的,等人群散了也不走,偷偷問吳村正,能不能多出點。”

程明月趕忙問:“她沒答應吧。”

“當然沒有,吳嬸說你只打算湊八十兩,誰要是多占了,別人就會少占,那人聽了趕忙說她不用等明天,今天就能定,連夜把二兩銀子送到吳家。”

說這話的人和吳村正差不多年紀,和她關系不錯,她家情況和吳村正比較像,都有個不成器只知道玩的女兒。

吳村正當時就板着臉讓她滾蛋了。

吳正夫那時拉着葉雲峥從窗戶裏看了全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老狐貍,裝模作樣的。”

程明月看着葉雲峥給她學吳正夫的嫌棄的表情,樂的在仰倒在床上,葉雲峥也笑。

程明月笑夠了爬起來,認真地對葉雲峥說:“不過,确實要真心實意的跟你說聲抱歉,我真沒想到幹娘叫來這麽多人去東屋,吓到你了。”

葉雲峥小幅度地搖頭,小聲說:“不怪你,是我自己沒用。”

書上說,真正的大戶人家雍容端莊的當家主夫,需臨危不亂,處變不驚。他家只是小城裏的舉子,只能算是小家碧玉,跟真正的大家閨秀還是有差距的。

見葉雲峥并沒有因為被人沖撞吓到失魂落魄,程明月放心下來,稱贊道:“你已經很好了,這麽想就對了,不用在意這些繁文缛節,規矩是人定的,就是給人服務的。拿到手的好處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葉雲峥有些心酸地想,程明月從不會因為男子清白名聲這些東西而看清一個男子,她向來喜歡誇贊那些為人處世落落大方的男子。

她以後的夫郎,定然是那種能當家,能管事的賢內助。

想到程明月往後的夫郎,葉雲峥心裏整苦澀悲戚,黯然神傷,便聽到程明月說:“對了,雲峥,家裏活計這麽多,前段時間你辛苦了。我打算再雇一個人回來,幫幫你。”

葉雲峥愣愣的看着程明月,脫口而出:“女人還是男人?”

程明月理所應當的說:“男人。”

現在還沒到雇女工的時候,這個人是要幫葉雲峥的,她以後要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構建自己的影響力上,待在家裏的時間不多,找個女人和葉雲峥朝夕相處算什麽?

那不是鬧笑話嗎?那她置葉雲峥于何處。

男人,她要再往家裏領一個男人。

葉雲峥失魂落魄的想。

自從程明月說出打算再招的是個男人,他耳朵裏再聽不進去任何話,整個人心神恍惚,程明月後面說了什麽他不記得,是怎麽從程明月房裏出來,躺到自己床上的都不知道。

他又酸又怕,程明月好像今天跟幹娘說蓋房子的事了,新人來了之後,他便要從程明月的外間搬出去,和新人住一起了嗎?她以後會不會更喜歡新人,不再在意他了。

葉雲峥有些委屈的攥緊被單,程明月當時說【打算再雇一個人回來,幫幫你。】,這句話和那些渣妻對自己的夫郎說“打算給你領個弟弟進門,幫幫你。”何其相似。

只是……

葉雲峥心中悲涼。

自己并不是程明月的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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