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寒露涸霜降至
第37章 寒露涸霜降至
程明月結結巴巴問：“床, 床呢？”
葉雲峥雙眸顫顫，沒有擡頭，道：“幹爹說那個床太破了, 反正以後也用不到了,
幹脆讓楊嬸拆了改成條凳了。”
他身着單衣，在深秋時節略顯單薄，在這室內竟有些瑟瑟發抖。
見程明月半天不說話，他擡起頭，看向她，輕輕喚了一聲 “明月。”
他的眼神中含着熾熱的期盼。
一瞬間, 她便看懂了他的心意。程明月頓住, 她……有點想逃。
她現在能肯定葉雲峥喜歡她了。
可……
她還沒整理好自己的心境，還沒做好準備啊！
她只是想葉雲峥睡裏面，她睡外面。她的計劃是想通過對葉雲峥好一點, 然後尊重他, 關心他，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慢慢的打動他, 幫他卸掉身上封建主義帶來的枷鎖，自己也在這個過程中适應當下的感情結構。
然後再确認關系，慢慢發展感情，然後再下帖婚禮之類的流程，洞房花燭，成為夫妻。
怎麽他已經迅速丢掉枷鎖朝她走來了啊？不是都說什麽從前車馬很慢, 書信很遠,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嗎？
這裏确實車馬挺慢。
可感情進展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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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明月看着柔順端坐的葉雲峥，吞咽了下口水。
她要怎麽辦！這個時候該幹什麽！這個時候該說什麽！
誰能來教教她！誰能來救救她！
她才剛剛摸到一點頭緒, 覺得自己有可能喜歡葉雲峥，可是壓根還沒想好啊。
她才鼓起戀愛的勇氣，試圖踏出愛情的第一步，怎麽就快進到床上了啊。
還是說，古代就壓根沒有戀愛，從心動到上床就只有一步之遙。
程明月：嗚嗚嗚，是我這個現代人太保守了，我有錯，我的錯。
程明月對感情的節奏期待是：心動-确認關系-戀愛-發生關系-結婚
可這裏似乎從心動就直接跳躍到結婚了。
也正常，很多古人的婚戀節奏是确認關系-結婚-發生關系-心動-戀愛
甚至戀愛和心動都不是必要的。
所以在她早上跟葉雲峥說了那樣的話，讓他誤解之後，在他心裏便是确認關系了嗎？
那今天晚上算什麽，結婚嗎？程明月覺得或許是因為這裏是古代鄉下，大家都是窮，買不起禮服，置辦不起酒席，披個蓋頭就嫁了這種事也常有。
怪不得幹爹剛才笑的那麽壞，說什麽想通了就好。
白天吳村正也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好多次，說什麽夫家助力很重要之類的，她當時沒聽懂，還跟她說：“你說的對，吳俏的婚事是要好好挑。”然後吳村正無可奈何，說這樣也好，也好。
一切異常皆有跡可循，現在想想，自己真是個傻子！
即便如此，程明月并不想打破自己的舒适節奏，但現在該怎麽辦？裝傻蒙混過去嗎？
可是葉雲峥還在期待的等她呢，他是個鳏夫，哦，望門鳏，家裏還是書香之家，骨子裏應當很保守才對，他都肯沖破心裏的藩籬，對她卸下防備了，一定是真的喜歡她。
他一定是期待着她。
這個時候，她要是說拒絕會不會傷害到他呢。
那她要是真拒絕了，他會不會黑化啊，就跟那種古代侍寝被退的妃子一樣，感覺到被侮辱啊。
真是進退維谷。
也可以說是騎虎難下t。
種田都沒有這麽難！
程明月僵了很久，半響，葉雲峥也感覺到不對勁了，雙肩像是卸了勁一樣微微下垂，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也變得黯淡無光。他楚楚可憐的望着程明月，說：“你是不是嫌棄……”
“不是嫌棄！”
“沒有嫌棄！沒有看不起！”
程明月鼓起勇氣：“葉雲峥，我喜歡你的。”
葉雲峥被這突如其來如表白一樣的喜歡震驚到。
愣住，呆呆的看着她。
他自認下賤，以為她和他不過是權宜，沒想到會得到這樣鄭重的一句喜歡。
他忽然有些想哭，但是他記得以前爹說過，你家人之後別動不動哭哭啼啼的，得笑，偶爾哭一次乞憐還行，天天哭女人會煩的。
他擠出來一個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樣子。
看他這幅模樣，程明月也心軟了下來，過來挨着他坐在他旁邊。
鼓起勇氣，把他摟在懷裏。
程明月眼一閉心一橫，沖着他的薄唇親了上去。
葉雲峥只覺得唇上被印上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他緊緊閉上雙眼，雙手緊緊握拳。
接着，她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一只手撫上他的肩，用力推了他一下。
他的身子早已軟成一片，順勢躺倒在床上，她亦伏在他的身上。
她的手插進了他的頭發，葉雲峥微微喘氣，他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緊緊抓着他的浮木，另一只手伸入了他的腰間。
葉雲峥微微仰頭，眼角濕潤，等待男子命運的降臨。
他內心忽然一陣惶然。
接下來，便要将自己交給她了嗎？從此成為她的人，以她為天，以她為命。是不是意味着，這一夜過後，他便可以重回男子命運的正軌。
他原本是走在父母精心鋪設的命運軌道中，就像世間萬千男子一樣，相妻教女，婦唱夫随。是命運無情，奪走了他未婚妻的生命，将他抛擲在人世間苦苦掙紮。
是嗎？
真的是因為未婚妻的死，讓他墜入這樣的命運嗎？
若是未婚妻還活着，生死存亡之際，她真能寧願忤逆父母也不抛下他嗎？他便能避免命運的摧殘嗎？若未婚妻沒死，而自己失了身子，再遇到程明月，自己還會愛上她嗎？
世間女子多薄情，明媒正娶，洞房花燭也擋不住她們納侍，年輕的小男孩一個一個的往屋裏擡，原本父親兄弟間，聊及此事，總是會教導他。
不能妒，要寬容，要大度，替妻主管好後方，妻主生了孩子你便有了依靠，也別去想這孩子像誰，只要是從你妻主肚子生出來的皆是你的孩子。
人皆有情，日子久了，她便将你當成家人了，女兒也只認你是父親，這時，你才能算是有個家有個依靠。
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會是那個寬容的夫，沒想到自己将淪為祈憐的侍。
自己無媒茍合便将身子交給程明月，當真能得到幸福嗎？
富貴人家女子不想孕子，會讓男子提前吃藥。她沒有讓他吃，是因為沒接觸過不懂，還是因為，真的不在意？
如是她不娶夫，生出來孩子會不會被人笑話孩子的父親上不得臺面？在這樣的小地方，沒有人說嘴，可若她以後成就事業，開始與上層的人打交道，那些人會不會看不起她呢？
葉雲峥是大家族出身的男子，他知道，會的。
如果他會令她蒙羞，那他寧可她娶夫。
如果有一天，她娶了夫，即便生出來的孩子眉眼與自己相似，那個孩子也會覺得她的夫才是父吧。
不……
不能這麽想。
他克制不住抖如篩糠。
倏然。
大顆的淚珠滾落而下。
程明月看着他的眼淚，嘆了口氣，将他扶坐起來，給他把衣服拉上：“你還沒準備好。”
聲調沒有任何起伏，這是一句陳述。
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聲音凄婉：“不是的……”
我不是……我早就準備好了……我只是……我只是控制不住難過。
真是個淚人兒啊，她心疼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抱住他慢慢哄：“抱歉，我剛剛又自說自話了，忘了問你是怎麽想的。”來了之後習慣自己做決定不管身邊男人的意見了。
“所以，你是怎麽想的，我這樣你會失望嗎？”
“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你要說給我聽啊，不然我猜不到的。”
“葉雲峥，你想要什麽呢？”
葉雲峥啜泣了一下，說：“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可是……是我配不上你。”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程明月皺起眉。
她有些急，語氣便有些重，葉雲峥聽了便再也忍不住的大哭了起來，他哭着說：“明月，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不想讓我輔你生孩子，可是，明月，我沒有這樣貪心，我能幫你快樂就可以了。”
程明月捧着他的臉，用手指拂去他臉上的淚。
他眼淚漸停，睜着挂着淚珠的雙眸，由下往上的含淚看着她：“明月，我會的東西很多的，我以前看過很多雜書，知道許多東西。大戶人家女子不想孕子，也可以從男兒這兒得到快樂的，我可以幫你。”
程明月：？，我剛剛是不是聽到了什麽我不懂的知識點？
葉雲峥說着，他紅唇輕啓，微微偏頭将唇輕送至程明月指尖旁，輕輕吮吸，一滴屬于他，沾在她指尖上的淚被他咽下。
她看着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自己也暗自咽了下唾沫……這也太……澀氣了叭。
到底誰是古人誰是現代人啊！
為什麽她覺得自己才更像個老封建啊！
到底是什麽雜書，我也想看嗚嗚嗚~
她清了清嗓子：“葉雲峥，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可我不是因為不想和你生孩子才不和你那個，嗯，我确實不想生孩子，但這個不是重點。”
“我們……”她還想解釋什麽，可看到他一臉迷茫。算了，解釋不清。
她嘆了口氣，拉開距離，看着他，認真的說：“葉雲峥，我喜歡你的。”
她決定拿出自己最擅長的處事方法——坦誠。
她說：“但，我也還沒準備好。”
“太快了，我不是看不起你或者不尊重你。”
她說：“我有很多壞毛病的，沖動，懶，不愛幹家務活，喜歡說大道理，你和我在一起久了，可能就受不了我了。”
等到了春天，萬物複蘇。如果她還喜歡他，他也還喜歡她，那就真的在一起吧。
“我們平等的相處一段時間，再……再發生關系吧。”
她把自己的鋪蓋從櫃子裏拿出來鋪在地上：“以後家裏人多，确實不好睡在外頭，正好也秋天了，地上不潮，我就睡地上吧。”
她親了親葉雲峥的額頭：“你別亂想，我睡地上是對我自己沒信心。”她怕自己獣性大發“我們就先這樣戀愛一個冬天，來年春天再提床上那些事兒吧。”
她吹滅油燈，躺在床上跟葉雲峥說：“睡吧。”
黑暗中，葉雲峥睜着眼，恍然大悟，程明月她，她竟然是個君子啊。
她遵循着立業成家生女的順序，就算她年輕血熱，也能克制住自己，遵從本性和禮教，而不是欲望。
他轉頭看向她，她側着身子已經沉睡，葉雲峥咬了咬唇，剛剛的觸感還似遺留在上面。
女人擁有力量，掌握生育。如果家中男子都死了，女子也可獨立繁衍生育，還有翻身的希望，而女子死了，男子只能淪落為奴。
因此，世人以女子為尊，男人之于女人，在士族、普通人、窮人中的意義并不相通
如果是士族女子，那便是需要家世良好的男子為夫，打理家庭，撫育子女；另外需要樣貌姣好的男子為侍，發謝欲望；另需下等男性仆役無數，以享受奢靡生活。
因此，大部分男子都被士族女子占去，對于非士族的普通百姓來說，同樣需要的是管家的夫郎，若是普通人有錢，也會想要謝欲的侍。窮人，則需要男子作為生育的工具。
無論是在哪裏，失了清白的男子，是沒有資格為夫，為良侍，他們是得不到任何尊重的。
膩了之後流轉，甚至是租賃給那些有錢但沒地位的商人漁女，作為共享的玩物。
她沒有在這樣的地方要了他，一直說尊重他，還說要他幫他管家。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實想要讓他做她的夫。
葉雲峥的心噗通直跳。
他想，對呀，我身子是幹t淨的。名義上或許不行，可事實上，我有資格做她的夫的。
他覺得自己貪心極了，明明之前想好的，做她的侍便心滿意足了，可為什麽……得到她的承諾後，他會還想要更多。
第二日清晨，來幹活的鄉親們絡繹不絕的來到山上程明月的小屋中，看到的就是程家兩位主人各自頂着兩個大黑眼圈。
吳正夫見着她們，只偷偷的笑，還打趣程明月：“昨天夜裏不睡覺做什麽了。”
程明月冷哼，做什麽？閉着眼睛睡不着幹耗着！任誰睡覺的時候後面有道灼熱的視線也睡不着。
吳正夫逗了一句便打住，怕她面薄不好意思，說：“快下山去吧，昨天你不是說要你幹娘在山下等你？你幹娘在原來周家的那三十畝田裏等着呢。”
三十畝土地。
相當于四十多個籃球場，或者三個足球場。
站在邊際看過去，前方一整片的良田都是程明月的土地。
吳村正蹲在地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碾碎，感慨說：“這兒真是橋頭村最好的一塊地了，當年，唉，我那個老姐姐沒守住，全給周家占了去。”
程明月說：“周家居然什麽都沒種，也難怪會這麽便宜出給我們。”
吳村正皺着眉頭說：“要不要抓緊時間，撒點麥種下去？這麽空着地，太浪費！”
程明月搖頭：“三十畝地，要二十鬥麥種，現在種下去這麽多，明年卻長不出來多少，還耽誤了土地肥力，得不償失。”
能過冬的植物只有兩種，小麥和油菜花。現在已經是霜降了，天幹地涼，再過些日子就要下雪，已經不适合再種小麥了。
吳村正嘆了口氣：“這些地主，任何東西從他們手裏過一遍都得扒一層皮。”
“沒事，正好棉花是一種對土壤肥力要求較高的植物，趁此機會深翻土壤、施些有機肥，可以提高來年土壤的質量和生産力。”
程明月不覺得有什麽，便是明年種的時候，她也打算大豆棉花間作，預防土地板結。
這裏不是現代，可以大量的使用化肥農藥，無限上科技。在這裏适當休耕對土地是有益的。
“哦，可以種些大蒜和小蔥，這些都是适合霜降種的東西。”
吳村正笑：“這麽大一片土地，種大蒜和小蔥？家門口劃拉一塊菜園子就能種的東西。”
“不過，別的也沒什麽可以種的。種點吧，比空着強。”
程明月直起腰，對吳村正說：“幹娘，我是想跟你說另一件事，買這三十畝地，咱們兩個出的銀子是最多的，我心裏敬您，可親母女也要名算賬。所以我想跟你聊聊，咱們兩家怎麽去分賬比較好。”
吳村正笑了起來，道：“你立的字據還在我家，萬一這事壞了，後果你一個人承擔，我哪還有臉和你分賬，按其他人的算法一兩一成的去平分就可以了。”
程明月卻說：“不行，你可是拿了吳俏的夫郎本和幹爹的嫁妝，這塊地離我家太遠，日後照料打理全得靠幹娘，不如就分去各家分紅後，咱們兩家一人一半。”
吳村正自是先推拒，種子是程明月的，地也是程明月做主買的，整件事都是程明月去推動，她不過在籌款時出了力，如何好與程明月一人一半呢。
見程明月實在堅持，便也不好再說什麽，同意了。
“行，那以後，我多出些力。”
程明月要的就是這句話。
她還要搞種子呢，哪有大把的時間去管理土地，而且這麽多地肯定不是一兩個人能種好，勢必要請工買人，雖說吳村正對這塊地很看重一定會上心，也不如直接把她綁在這三十畝土地上好。
這麽分程明月看似拿的少了，可這樣一來她就把吳村正徹底拉下水了，以後請工買牛，分派晾場之類的事就有吳村正為她操心。
家中有葉雲峥幫她理家，田裏有幹娘幫她操心。
她只需要安安心心的搞種子就行，完美！
“那就這麽定了，幹娘，你快帶我去看看你地裏的麥子！我分種的那塊，該出芽了吧，咱們去看看長得怎麽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