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霜降01
第38章 霜降01
果不其然, 程明月分種的那一塊已經出苗了。
吳村正家的女長工滿倉,平時就住在吳村正家最遠的那塊田頭的一間小屋裏,自己燒飯煮菜。這兩天她上午在地裏松土之後, 就會去山上給程明月家蓋房子幫忙, 出一份力。
今天是巧了,有兩三畝土地的麥子出苗了,地有些幹,她忙着擔水澆水,因此還在田裏。
遠遠看到主家帶着程娘子過來,她站在隴上, 喜不自勝的喊着:“東家, 程娘子當時選種的這幾塊地,都出苗了!”
程明月算着出苗便是這一二日的事,因此沒有過多驚喜, 只是吳村正有些吃驚, 腳下步子加速,三兩步便走到出苗的地裏,蹲下去摸了摸土地上一個個綠色的小點, 不自禁的對程明月說:“真的管用!你之前那法子真的管用!”
程明月……還沒走到。
剛剛吳村正一聽出苗了,走的飛快,一點也不像是幾十歲的中年女人,她被吳村正落在後面了。
程明月看地上已經出現零星的小苗,沒有苗的地方大部分已經出現細微的裂縫,裂縫周圍土壤松動, 知道這代表種子已經發芽出苗。
她略松了一口氣。
種地前, 她收集了一些魚骨燒成灰燼和草木灰燼拌在一起,作為一種磷鉀複合的原始拌粉劑使用。
現代種子學劃分非常細, 尤其是讀了研究生之後,如果不是導師指定攻堅的課題,她了解的都很淺。
程明月本身就不是學傳統主糧的,對麥、稻、高粱、小米的研究不深。現在會的這點基礎知識都是在本科時學到,或者聽專門研究這方面的室友說的。
所以在播種的時候,她最初只打算把這種方法使用在自家地裏,試驗沒問題再跟其他人推廣,結果不小心被吳村正看到了。
吳村正便向她讨要了一些,程明月猶豫再三才給她,并且專門讓吳村正專門另辟一塊土地用這種方法拌種,這幾天也一直擔心着吳村正學着她的方法種的地。
她倒是不怕沒效果,但她怕這麽搞了之後反而影響種子出芽。她自己的種子如果有損失,她自己擔着,如果連累吳村正,會影響她的信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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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這種最原始的天然材料,促生長的理論也都知識最基礎的增加鉀磷,這些苗不負她的期待長出來了。
這麽說自己買楊家的地裏頭種的小麥也應該露頭了,等會回了山上可以提醒楊嬸去看看。
吳村正不住的跟她說:“還是明月有本事,小小年紀比我們這些種了一輩子地的老人家會的還多。”
程明月只謙虛的笑了一笑。
現代種植理論是集合的全世界的前進種植理念,有理論,有實踐方法論,自然比古代農民口口相傳的經驗要紮實。
其實按道理,中國古代農業水平按道理應該很高才對,會設立農官與勸農制度,并有“播百谷,勸耕桑”的說法。
有新的農業技術或者工具出現時,官府也會積極的推廣,比如當年曲轅犁出現後,就是靠着唐朝官府通過政令在全國推廣。
程明月看這兒的犁也都是曲轅犁,可自從來了之後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農官,便覺得有些奇怪。
她問:“官府不會派農官來教新的耕種技術嗎?”
吳村正:“我以前小時候聽我奶奶說,朝廷有農官來推作物,我是從沒見過,碰到知府重農,會從外地派些人把我們這種村正叫去傳授一些經驗,那些法子吧,很多跟咱們這裏配不上,久而久之,大家就不把官府傳授的法子當做一會事兒了。”
農耕,是一個需要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不斷進步改善的學科。一種方法的推廣,一種作物的引進,在以前的書中不過寥寥幾句。
實際上需要十年、幾十年、上百年才能完成。
人生不過幾十年。
吳村正已經去其他用傳統法子種麥子的地裏轉了一圈,回來不住的跟程明月說:“別的地裏都還沒出苗呢!你這個法子好,這個法子好。”
她忽然靈機一動:“唉,對了,明月,既然你有法子讓麥苗提前發出來,那三十畝地要是及時種上,說不準能趕在下雪前……”
“幹娘……”程明月無奈的說。“都t說好休耕一個冬天了。”
“這幾畝土地之前種的是水稻,本來水稻就很吃肥,棉花也需要肥力好的地,要是還種麥子,明年棉花肯定長得不好的。”
吳村正尴尬的笑了笑,又說:“我就怕明年旱了澇了,糧食貴不夠吃。”
程明月說:“地不耕不肥,田不休不豐,這個道理幹娘應該比我懂。”
吳村正卻說:“攏共就那麽些土地,你不種,吃不起飯,明年地都未必是你的了,哪能随便休。”她長嘆一口氣:“也只有那些土地多的地主人家,豐收年份,糧賤銀貴,才有人舍得休。”
程明月想想也有道理,雖然部分農民知道休耕可能對土地有益,但由于他們不确定休耕後土地的肥力是否真的能夠恢複,以及恢複的程度如何。那麽農民就會覺得休耕是一種不确定風險,因此不願意輕易嘗試休耕。
只有家底厚實,土地多,沒有生存壓力才會休耕輪作。
吳村正背着手,看了看天上初升的太陽,對程明月說:“聽你的吧,以後,還是得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
地裏的苗看完,吳村正和程明月商量着回去山上看看程明月房子蓋的怎麽樣了,滿倉忽然扭捏起來,叫住了吳村正:“東家,俺跟你說個事兒。要是你同意喽,俺還想求你幫個忙。”
“你說。”
滿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俺想着冬天了,日子也閑,沒事兒時俺想去山上墾點地,往後也能擱咱村安個家。”
荒地是屬于村子的,村正不點頭,誰也不能動。
吳村正看向她:“我倒是沒意見,就是咱們村好墾的地都墾完了,你想墾地可能得費些功夫。”
滿倉搓着手:“墾點地,就算不多,哪怕種點菜呢?好歹有個盼頭。東家放心,俺肯定可着咱們地裏的活幹,不會耽誤麥子的。”
吳村正爽快道:“你想去就去吧,挨着胡二娘家田附近的地還成,山上明月的房子你也不用去幫忙了。不過我得先提前跟你說,那塊地你墾一年也墾不來兩分。”
滿倉見吳村正爽快同意,再三道謝後便扛着鋤頭走了。
吳村正笑道:“嘿,這個滿倉,心思還挺活。”
程明月說:“幹娘明知道山上的地不好墾,為什麽不攔她?”
山地的地勢高低起伏,凹凸不平,雜草和石塊也比較多,難以開墾。
吳村正擺擺手:“唉!她想去便讓她去吧,不親自往南牆上撞一回,不知道那裏路不通。她也沒有歹意,就只是想擁有自己一塊土地,往後好生女育兒紮根在這裏罷了,要是真讓她墾出來了,也是好事。”
“其實……”
“其實什麽?”
“沒什麽,我們快去去看看房子蓋的怎麽樣了吧。”程明月笑着轉移了話題。
其實山地很适合種土豆。
山地坡度大,地勢高,不容易澇,土地貧瘠,正适合種土豆這種耐旱怕澇的作物。用好好的水田旱地來種土豆就太浪費了。
不過現在說也沒用,自己手上又沒有薯種,明年土豆種出來再說吧。
程明月和吳村正來到山上時,張樹根正在“往左一點,再高一點。” 吆喝着大家使勁。
幾個年輕力壯的後生扛着昨天加工好的木材來到場地。一個名叫虎子的年輕人咬着牙,使出渾身力氣将立柱扶正,旁邊的夥伴趕緊用石塊暫時固定住。
吳村正背着手說:“呦,都開始架橫梁了,不錯嘛!幹得很快呀!”
見吳村正來了她趕緊來邀功:“吳姑您瞧,這可是我昨天親自挑的樹,親自刨的,怎麽樣?直不直!”
“你幹活我放心。”
張樹根聽到吳村正誇她,指揮的更起勁了。吳村正站在她旁邊不時跟她讨論木頭怎麽擺怎麽放,張樹根聽她吳姑瞎扯也不反駁,只笑着聽。真開始指揮擺的時候,只按着自己想好的布置。
程明月蹲在一旁看了一會,看不太懂,就見這些姑娘們身手矯捷,系着繩子往木架上爬,幾下子就爬上去了。
她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就跟吳村正打了個招呼,去院子裏了。
院子裏面現在擺了很多雜物,工具,錘子,鋤頭,繩子什麽的,很小心的避開來到廚房。
進了廚房一瞧,嘿,廚房裏桌子上擺了一個大蓋簾,拍滿了面粉,吳正夫和楊叔正圍着蓋簾在包餃子呢。
葉雲峥站在柴火鍋前,熱氣蒸騰,不知道在做什麽。
見到程明月,吳正夫和楊叔都笑了起來,一個說:“瞧瞧,聞着味兒就來了。”說話這個是吳正夫。
楊叔笑着說:“人家這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程明月一臉懵:“?”怎麽我一來就被笑。
這時,葉雲峥也聽到了程明月的聲音,轉身看了她一眼,也抿着嘴笑了一下,沒說話,而是繼續忙活鍋裏的東西。
程明月頂着兩位中年大叔調侃的眼神來到葉雲峥身邊,他這時正将幾個煮熟的餃子從碗裏盛出來。
快速的夾了一個放到程明月嘴邊:“張嘴。”
程明月下意識的張開嘴,一口把餃子吃掉。
葉雲峥:“怎麽樣要再加點鹽嗎?”
有點燙,程明月捂着嘴,含糊不清的說:“唔,好吃好吃。”
吳正夫嗔道:“問你鹹淡呢!光說好吃。”
程明月已經咽下去了,鹹淡……她舔了舔唇,忘了。
葉雲峥又給了她一個,這次在喂給她之前吹了吹熱氣:“再嘗一個。”
程明月一口吃掉。這次吃出來了,餃子是魚肉餡的,放了很多大蔥和山菇,特別鮮美。
“怎麽樣?”葉雲峥期待的看着她。
“唔……好吃的,好像,嗯……好像也不缺什麽。”
吳正夫嘆氣,站了起來,把手上的面粉在圍裙上拍了拍,說:“我來吧。”他把程明月擠到一邊,嘗了一個:“再加點鹽,娘子們幹活流汗多,吃鹹點有勁。”
他斜眼瞧程明月和葉雲峥,葉雲峥正在把這一鍋煮了來嘗味道的餃子裏最後一個喂給程明月,忍不住用胳膊肘頂了頂一旁的楊叔,努嘴讓他瞧。
楊叔笑着探頭看了一眼,和吳正夫眼神對視。
還是年輕人小兩口感情好,吃個餃子都吃的情意綿綿。哪像他們和家裏的老婆子,早就把日子過得平淡如水,才不會有這般你侬我侬的甜蜜勁兒。
中午女人們歇息時,廚房的幾張大蓋簾上已經擺滿了餃子,楊叔用一個非常大的木盆盛了餃子,程明月幫着擡出去。
女人們熙熙攘攘的擠滿了院子,有來的早的坐在凳子上,來的晚的便溜牆邊蹲着,沒吃到的便抄着手圍在廚房前頭滿懷期待的等着,已經拿到的一個個端着碗迫不及待的夾起來放進嘴裏,咬一口,滿嘴留香,滋味別提多美了。
楊嬸家來幫忙的半大姑娘邊吃邊說:“真好吃,程姐天天蓋房子就好了。”話音沒落,就被坐在她旁邊的她娘拿筷子頭敲了一下腦袋。
衆人都笑了起來,也有起哄讓程明月房子封頂時請吃大肉的,程明月答應的爽快。姑娘婆子們一聽真有肉吃,都提起了精神,互相打氣說再加把勁,争取三天封頂。
正又是笑又是鬧的說的開心,不知誰感慨了一句:“多虧了裴青天免了咱今年的租稅。否則的話……咱們自己存糧夠不夠吃先不說,外頭要是亂起來,咱這會都在巡邏呢,哪能有這麽安穩的日子。”
“是啊,裴知縣是好人呢,之前流民多的時候隔壁縣好幾個村子被洗劫,咱們縣一個出事兒的都沒有,都是裴知縣管的好。”
“對,我四姨的小舅子家的牛被周家打死了,鬧到官府,她也給咱主持公道。”
“不說別的,就只說今年能讓咱過完年再納糧食,我宋木頭過年磕頭都得給她多磕一個。”
這時,有人突然說道:“我聽我小孩舅家孩子姑說,裴知縣病了。”
這話一出口,衆人都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有人擔憂地問道:“啥?知縣大人病了?啥病啊?嚴重不?”
“只聽說病了,也不知道咋回事兒,說不是啥大病,但聽人說好幾天沒去衙門了。”
衆人都看向吳村正,吳村正也是頭一次聽說,她說:“前天去官府和周家過地契時,也沒聽官府的衙役們提到裴知縣病了的事兒,當時明月也在,她們沒人聊吧。”
“從沒聽見人說。”
程明月剛才已經在廚房嘗味嘗飽了,她便沒有占碗,只站在吳村正旁邊聽她們閑聊。心中猶自感嘆小民命運無法自己做主,環境惡劣能讓她們顆粒無收,人……從皇權到官t吏到地方大戶都能定了他們的生死。
幸虧自己是穿越到橋頭村,上頭是裴知縣這樣的好官,不然,如果讓她穿越到葉雲峥家鄉,她就是再有一身種地本領也是白搭。
大家聽程明月和吳村正前兩天剛去官府都沒聽說,便說應當不是啥大事兒,不然村正衙役們肯定知道,吳村正也說下次她去城裏時找人打聽打聽。
話題便岔開過去,又去聊起誰家新娶了夫郎,誰家新生了孩子這樣家長裏短的事上了。
下午幹活時,吹了一陣涼風,緊接着便是秋日零星的細雨,下的非常小,霧蒙蒙的。但風一吹,刮到人臉上煞涼。有人說道:“外頭起風了,看來天要變了。”
張樹根聽到這話,站起身來,看了看天空,說道:“秋雨,再怎麽也不會像夏天的雨那麽大,沒事。” 又看了看房子的進度說:“差不多了,封個頂就行了,最多還有三天時間就能蓋好,快的話兩天,咱抓緊時間,讓程娘子請咱吃豬肉。”
“吃肉吃肉!”
一聽豬肉大家都來了勁兒,頓時也不覺的涼了,吆喝着,喊着號子,用力将木椽往屋頂上擡。
秋風瑟瑟,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程明月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不知為什麽,突然覺得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