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霜降03
第40章 霜降03
吳村正帶着三五個狀婦, 拉着一輛架子車,車上坐了一個面容俏麗的年輕男子,懷中抱着一只羽亮毛順的大公雞, 這男子正是吳村正的兒子吳修。
見城門已隐隐可見, 吳修喊住了吳村正:“娘,您就送到這裏吧。”
吳村正轉過頭擔憂的看着他,眼含不舍:“你自己回去當真能行?萬一你妻主知道,可會怪罪?”
吳村正的老伴吳正夫怕兒子t突然回爹家,回去被妻主怪罪,于是将家中養的最肥的公雞塞給了兒子, 直說:“你就說我病了, 你回來是來看我的。”
出嫁後的男子無故回爹家是大錯。不止吳正夫擔憂,吳村正也擔憂兒子回去之後被責罰。
她說:“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我親自跟親家解釋解釋……”
吳修卻搖了搖頭, 對吳村正說:“沒事的, 她喝醉了,我現在回去沒人能發現。”他莞爾一笑:“萬一真被發現了,我就說我去買雞了。”
吳修是連夜偷跑出來的, 昨天夜裏他妻主與幾個姐妹喝了個酩酊大醉回來,他方才得以脫身,半夜偷偷的跑回了橋頭村。
他聲音很輕,吳村正卻聽的清清楚楚:“娘,我爹他不知道裏頭的輕重,您是知道輕重的。”
吳修一字一句道:“我今日從未回過爹家。”
吳村正扶着兒子從車上下來, 還想說些什麽, 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不住的嘆氣。
吳修看着吳村正, 狠下心轉身離去,剛走兩步又忍不住轉身,依依不舍道:“娘……你,你多保重。”說完,他扭過頭,忍了一路的淚水順着臉頰劃落,他抱着雞,頭也不回的朝妻家奔去。
待兒子走後,吳村正複又嘆了一口氣,帶着人一起進了城。
來到熟識的糧行,發現各家糧行都已經關了門,仔細一打聽才知道,現在各家糧行都已經不開全天了,只有早晨起早過來排隊,才能買得到糧。
一個在街邊賣炊餅的小販說:“誰讓稻谷剛收,上面就發下來好些斛糧食,縣裏各家糧行管事的奶奶們忙着分糧食,都沒時間清點自家糧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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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村正心中驚詫,面上不顯,擡頭看到去其他糧行門口尋人的楊嬸回來,抱拳辭別小販,迎了上去:“找到她們沒?”
楊嬸搖頭:“幾個去尋俏姐和程娘子的姐妹都回來了,糧行,布莊全都去尋了,四處都尋不見。”她說:“杜家布行的夥計說程娘子去過,但早就走了。”
吳村正急得原地轉圈。
正在這時,胡二娘從一個巷子處出現:“村正!”
“你們去哪了?”吳村正焦急的說:“怎麽樣?買到糧食了嗎。”
胡二娘支支吾吾,拉着吳村正邊走邊說:“您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讓程明月親自去跟她幹娘解釋吧。
鐵匠鋪。
吳村正瞪大了眼,看着程明月指揮着衆人把成梱的鏟子,鐵楸,木斧,間雜少數砍刀标槍等擡上了架子車。
她還買了一堆生鐵塊子,放在竹簍子裏裝着,堆的冒尖。
吳村正本想說什麽,可接到程明月的一個眼神,把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車子裝好,衆人沉默着,拉着架車子出了城門,她才艱難開口問到:“明月……你,你買這樣的多農具做什麽?”
程明月沉默片刻,答道:“幹娘,我買的不是農具,是武器。”
“可是……”
“幹娘,咱們村還有多少糧?”
怎麽就扯到還有多少糧上了,吳村正有些焦急的說:“問題是現在要征糧!征完之後,村裏剩的糧食不夠過冬怎麽辦?”
程明月:“幹娘,我記得之前您給我算過,咱們村八百多畝地,如果是正常征糧,秋收秋稅需要交四十八斛糧食。這次秋收,咱們村兩百畝旱田一共收上來四十斛小米,六百畝水田,一共收上來一百二十斛稻谷,”
“也就是說,如果正常納糧,可以剩下來一百一十斛糧食,每個人起碼可分半斛糧食,怎麽也夠大家吃到春收了。”
“所以說,我不明白,幹娘為何這麽急着買糧,還這麽大方,拿自己的錢買糧填補社倉。”
吳村正道:“你以為光納糧就行了?現在農閑了,官府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叫人去服徭役,你可知道那徭役是什麽樣的活?若是不想去,就得交大把的糧食換去贖。”
程明月:“每個成年女子每年在本郡或本縣服役一個月,如果不想去,就出一個成年女子一個月的口糧,也就是三鬥,可就算這樣,勒勒肚子也能撐到春收。”
吳村正抄着手,面色難看,似有難言之隐,半響,她才說:“咱們村在附近十幾裏路的幾十個村子中,是收成最好的,若真的別的村都吃不起飯了,免不了要有窮親戚過來打秋風,你難不成還要眼睜睜的看着她們餓死?”
程明月眸中一片清冷:“幹娘直接說,到時候方圓十裏的村子亂起來,土匪當道,需交糧食保平安得了。”
她之前便奇怪,不管橋頭村其他人收成如何,吳村正本人家的糧食是足夠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吳村正這個一村之長,在自家糧食足夠的前提下,面對可能性未知的饑荒,為何這樣積極的用自家的銀兩買糧食,還大公無私的放到社倉。
吳村正之前給她的說辭是,如果村裏人淪為流民,她也會受責罰。
可程明月觀察了許久,所謂皇權不下縣,這裏朝廷的權力并不會伸到鄉村這樣的地方,除了收取稅量糧,或是鬧出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人命官司,一般情況下都是鄉間民衆自裁。
所以還有一種可能,吳村正說的責罰不是朝廷的責罰,而是天罰,是人罰!當天災來臨時,如果她不把村裏其他人喂飽,自己家的糧倉就會淪為村裏的社倉。
既然如此,不如幹脆把村裏社倉當成自己家的糧倉,糧食豐收時她會扣一些,糧食歉收她會補一些,保證在荒年裏,最起碼不能餓死人。
吳村正皺起眉頭,她沒想到程明月會直接挑明了說,還是在衆人面前說。
“你……唉!”
程明月說:“幹娘,我不懂,若真的饑民四起,土匪當道,你就是交了糧食,真的能買得到平安嗎?”
她一邊說一邊看了看身邊幾個眼巴巴看着吳村正的壯女,除了楊嬸這個吳村正同輩站在吳村正的身後,其他幾個都是程明月這個年紀的人,都是和程明月一起守過村的巡邏隊姐妹。
程明月摸了摸架子車上的鐵塊和長槍,輕聲說:“盛世屯糧,亂世屯槍。”
年輕姑娘們都站的直直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圍着程明月站着,目光都緊緊盯在吳村正身上。
連吳俏都站在程明月身邊看着她娘。
吳村正道:“不全是給土匪。”她低着頭,閉上眼。“要是真亂了,我是想着,咱們帶着糧食去投靠吳家莊,吳家有家丁護衛,有莊丁,還有高牆大院。”
一個姑娘哐啷一聲從架子車裏抄起一把鐵釺:“為什麽要去投靠別人!咱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咱們自己護!”
楊嬸拍拍自己老姐妹的背,說:“你們年紀小,沒見過亂民,要是真亂起來……”她哀聲說:“二十多年前也有一次,也是糧食歉收,外面亂的厲害,當初吳姐還不是村正,就是吳姐帶着我們幾個去了吳家,才沒受牽連。沒跟吳姐,跟村正留村的人……唉,村子被搶了三四次,一點糧食都不剩,你們是不知道,那次死了多少人!餓死的,被殺的,自殺的……慘呀。”
程明月平靜以對:
“要真是亂起來,吳家就真能護着咱們嗎?”
“我是沒見過亂民,可我跟地主家的人打過交道,知道她們是怎樣貪得無厭。”
“她們會不會趁機要我們田,收我們的地?”
程明月一句一句,問的吳村正擡不起頭,其實她還有不願意在衆人面前問出口的話——之前那次你還年輕,你母親和當時的家主還算同一個老太奶的姐妹,可現在你和吳家的家主都快出五服了,吳家真的願意保你平安嗎?就算吳家想着不論再遠,你吳村正是吳家的血脈,可村裏其他人呢?
之前你只帶了幾個姐妹,吳家還願意收留,這次一村子将近兩百個一窮二白的農民,有女有男,有老有少,吳家真的願意收嗎?到時候你将糧食送到吳家,生死存亡全靠別人的良心,靠得住嗎?
吳村正聞言,一時語塞,好一會兒她才問:“那你說怎麽辦?”
程明月淺笑:“剛剛冬生妹子已經說了,咱們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打理照料的田地,咱們自己護!”
她看一眼架子車上滿載的鐵器,有這些鐵在,她心中便踏實了許多。鄉裏就是亂起來,那些出身泥腿子的土匪也沒什麽趁手的武器,往往一把柴刀,一把砍刀就能橫行鄉間。這樣,程明月她們只靠農具,抵抗住第一波流民應該沒問題。
如果官府有為,迅速清剿匪亂,那後面也沒有t可以擔憂的,如果官府不作為……村裏的張姑是個能人,不光會蓋房子,據說還會打鐵。
只要有鐵,別管現在它是個鋤頭還是個鏟子,将來都可以變成長槍長矛。
可官府真的能有作為嗎?
她不報樂觀。
古話說皇權不下縣,普通百姓過得如何,當地的縣令起很大作用。
葉雲峥所在的安洛郡遭遇災禍,天災人禍到了人們要棄鄉而逃的地步,朝廷也沒有派官員過去赈災,說明朝廷不是個好朝廷。
可程明月所在的臨江縣,似乎卻人們安居樂業毫無所察,難民來了有人安置,發生災禍有官糧赈災。
這一切,都是因為臨江縣的知縣是之前的那個裴大人。她願意護着臨江縣的百姓,制衡臨江縣的鄉紳豪強,如今裴知縣病了,制衡不存在了,那些被壓制許久的鄉紳真的能壓抑住心中的貪婪嗎?
程明月只是一屆小民,連布衣都算不上,只是個在地裏刨食的最無權無勢的農民。自她來到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與真正的大人物們講過一句話,見過最厲害的人物,也不過是糧行布行的掌櫃。
可她的本能和直覺告訴她,這個世界沒有這麽簡單,外頭一定在發生什麽大事,可只不過自己苦于地位渺小完完全全無法得以窺見。
不代表外面什麽事都沒發生!
這些日子以來她周遭發生的一切,處處都透露着詭異,不符合她邏輯認知的詭異。
每每想起,程明月只覺得的不寒而栗。
首先,如果朝廷財政充裕,為何不救安洛郡?如果朝廷財政困難無法救災,裴知縣又是從哪裏搞來的兩千石糧食,雖然攤下來到每一個人,只有一鬥糧食,只能解渴不能救火,也比沒有要強。
其次,赈災糧為什麽這麽急着發到百姓手中,當初赈災糧剛到,官府就迫不及待的通知村正們帶着村裏壯丁領取分發,為什麽不等真的吃不上飯的時候再發。
落到地方上,周家這種鄉紳,怎麽會突然之間落到要賣地換錢的地步。
最後,尤其讓人覺得不對勁的便是裴知縣的病,實在來的太突然,太巧了。恐怕裴知縣是否還活着都未可知。還有胡二娘轉述吳家大郎的哪一句“将縣裏倉房陳灰的官斛全都取出來洗淨晾曬。”也讓人不得不多想。
這次風災,臨江縣不是清平郡受災最嚴重的縣,橋頭村不是臨江縣受災最嚴重的村。橋頭村種地的農民家餘糧都只能喂飽自己,其他人呢?
吳村正尚且會想着多買些糧食,以在突發情況時,投靠大家族。其他人會不會有相似的想法?
清平郡會有多少人吃不起飯?百姓吃不起便餓着等死,地主們糧食少了會不會多收租子?官府收不上來稅會不會派兵強收?快要餓死的人會不會奮力一搏。
而擁有足夠糧食的大戶們,會不會也想到這些,她們會不會想要更多的家丁保護自己的安全?會不會收容更多的壯丁?如果她們這麽做,每日又要多出一筆糧食消耗。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深思,一深思就覺得如今的風平浪靜之下隐藏着波濤洶湧的千層巨浪。
周圍靜谧的深林中,蟄伏的猛獸們等的太久了。以往豐收年份她們選擇隐忍,可到了糧食歉收的年份,當她們吃不飽時,或者她們周圍的人吃不飽時,她們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呢?
已經不能像前兩天想的那樣先發育再發力了,她必須要糧食武力一起抓,所幸,她已勉強在橋頭村立足。
必須要有武器,這樣才能護得住自己,在意外發生的時候,才能多出一線生機。
至于民間私造武器是否合法,會不會被官府追究——她已沒餘力去考慮那些旁枝末節。
她告訴自己,權力不來自于規則,權力來自于暴力!
-臨江縣縣衙官舍
一個被綁住手腳,堵住嘴的女人也在心中默念着相同的話。
她正是被臨江縣萬千百姓所擔憂挂念的裴知縣,裴天绫。
裴天绫出身北方士族,其家族在朝中素有威望,世代為官,秉持着忠君愛民的家訓。她的姑姑在朝為官多年,以清正廉潔和果敢決斷著稱。
在姑姑的言傳身教下,裴天绫自幼飽讀詩書,聰慧過人。她憑借着自己的才華,在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踏上了仕途。
她不畏強權,敢于直言進谏,也因此觸怒了皇帝,在貶到臨江縣任知縣。她卻不以為苦,反以為樂,每天和當地的鄉紳士族鬥智鬥勇。
臨江縣最大的問題就是鄉紳當道,這個縣衙,除了她和縣丞這兩個官,她親自帶來的一個主簿,其他的吏,包括典史、捕快、衙役、獄卒到仵作大大小小共五百多人全是當地各個鄉紳的子妹,就算看上去不是親子妹,仔細一查也是沾親帶故連着邊的親戚。
這些鄉紳子妹中以吳周兩家為大。
在她初到臨江縣時,很快便發現自己被架空了,體會了一把被篡權的小皇帝的感受。
吳、周兩家,又以吳家為首,吳家的勢力大到什麽地步呢?譬如臨江縣的天上若是掉下來一塊石頭,那都得姓吳。
所以她這些年一直在想辦法壓制吳家,為了對付吳家,不惜重用周家人。吳家姐妹人數多,她利用分家産的矛盾将吳家瓦解之後,成功的将吳家擠出了縣衙。
吳家幾次落敗,看上去老實了不少,甘心于當一個富家婆了。
縣衙終于不再處處都是鄉紳子妹,她終于可以在這個小地方大展身手。
可她萬萬沒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周家将觸手伸到了她的身邊。她身邊的最重要的那個人竟然和周家扯上了關系!
正想着,卧房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女人端着一碗湯水走了進來,她扶起裴天绫,抽開她嘴裏的布。
“喝些湯吧,你天天這樣不吃不喝,我怕你身子受不住!”
“我身子受不住?哼,裴方玉,你如今身為周家東床樂媳,先管管你自己身子受不受得住,能不能滿足得了周家公子,讨的他的歡心再說吧。”
裴方玉低下頭,面露愧色:“小姐……”
“你別叫我小姐,我沒有你這樣的貴仆,哦,你現在翻身了,是周家的媳婦了,也幹脆別叫裴方玉,你就幹脆改名叫周方玉得了。反正你也不是當初為了脫奴籍有求于我裴家的時候了。”
裴方玉聲音種透着無奈:“小姐,你太急于求成了,你不該……動周家的主意。”
“我不動周家的主意?!”裴天绫脖子上青筋暴起“周家連交完賦稅後,剩在庫房裏赈災救濟的糧都敢動!我憑什麽不能逼着周家把吞進去的吐出來一點?”
裴方玉道:“可你只能用她們,你離不了她們。”
裴天绫:“笑話,臨江縣千萬百姓都能為我所用……”
裴方玉:“只要她們踏入縣衙,就會一步步成為周家的媳婦,她們的弟弟成為周家的女婿,她們的兒女父母成為周家的親家堂表兄妹。”
“根本……離不了她們。”裴方玉目光呆愣,喃喃道“就連知州同知大人都和周家連襟,你被囚的事根本傳不到天聽。”
“周家這樣猖狂!還有沒有把天子放在眼裏!我是朝廷命官,天子門生!她們這是在幹殺頭的罪!你們就不怕,有朝一日事情敗露……”
“不會敗露的。”裴方玉端着藥的手在發抖。“安洛郡……反了,現在朝廷所有兵馬都去鎮壓安洛郡了,這裏不會有人管,就算有人注意到了,周家大可把所有罪過推到你我身上……小姐……”
她閉上眼,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我有了身孕,我不能不為自己的孩子考慮。”
裴天绫冷哼:“所以,你就可以不顧天理人倫,親自送自己的舊主上路?”
裴方玉道:“天理?人倫?什麽是天理?我一出生就是裴家奴仆難道就是天理?與我一同伺候您長大的小厮,被您哄占了身子,轉而送給同僚好友,難道就是人倫?”
想到自己曾經愛慕的男孩子,被裴天绫當成無所謂的玩物,随手就送給了她年近半百的同僚,就為了求的她那同僚的一幅畫,裴方玉眼中最後一點軟弱也褪去,她端起放在地上的藥碗:“小姐,我知道你怕苦,所以,這碗藥我放了很多糖,你安心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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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方玉推開府衙東側偏房的大門,一位年輕貌美的男子迎了上來:“妻主~”
他焦急的看着裴方玉:“怎麽樣?正堂的那個女人……”
裴方玉冷冷道:“已經按t你奶奶說的做了,給我的藥,我也喂給她了。”
周公子大喜過望,摟着她在她的臉上親了她一口,裴方玉不耐煩的側開頭,麻木的走到床前背對着他躺下。周公子才不在意,他可是周家三房公子,裴知縣死了,他女人以後就是整個臨江縣的主事人。
“妻主,你放心,你畢竟也是舉子,只是家裏無人推薦,候補不到官職才跟着她做了個主薄,等過一個月,我奶奶就會幫你去跑動,讓你穩穩的坐上知縣的位置。”
裴方玉心中茫然,她知道,目前裴家真心為她高興的怕只有面前這個周家的小公子了。
至于周家的家主……就是跑動不來知縣,她也不在乎,老話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裴知縣死後,起碼三個月朝廷才能派新任官員過來,而這三個月內,足夠他們把整個縣衙全換上自己人了。
周公子開心的說:“我這就出去一趟,跟奶奶和娘說一聲這個好消息。”
“等等。”裴方玉躺在床上,叫住了自己的夫郎。
她裹緊身上的被子:“你去找人把她的屍身扔了,扔的越遠越好,扔水裏,不要讓…不要讓她的屍體留在臨江縣。”
周公子臉上有些為難,他是個嬌滴滴的小公子,怎麽能讓他做這種事呢。
可妻主的命令是不容質疑的。裴方玉提高聲音說:“這種事不能假她人之手,不要找別人,找你最親近的人,快去!”
這個道理周公子還是懂的。
而且是奶奶想要裴知縣死,為了讓她死,不惜把他嫁給屋裏這個賤籍出身的女子,可笑當初裴知縣竟然還不願意娶他。
周小公子心中欣喜,還好他奶奶本事大,不是誰坐到知縣才能娶他,而是誰娶了他,誰才是臨江縣的知縣。
如果奶奶知道妻主手段狠辣利落,不留後患,定是也會為妻主開心吧。他嬌嗔的看了裴方玉一眼,這個女人,這會兒對他冷冰冰,可以後還不是得靠着他在臨江立足。
想到這兒他也不嫌麻煩了,反正也不用他親自動手,他跑去跟新調來當書吏的表妹莫雪娘把事情說了一遍,道:“你去把那個人的屍體扔了去,記住,事關重大,不能假他人之手。”
他這個表妹是安洛郡逃荒來的,聽說路上見過好多餓死的人,應當不怕屍體。
周公子走後,莫雪娘有些犯愁,她是逃荒過不假,可那一路她被老父護在羽翼之下,有什麽拖屍體搶糧食的活都是交給姐夫去幹,她哪裏幹過這種事,可表哥又叮囑不能假他人之手。
想到這兒,她忽然想起,有個周家旁支姊妹近來巴結她巴結的厲害,昨天還請她喝酒來着,那個姊妹在糧倉幹雜活,嫌累,一直想調來書房管賦稅簿冊。
這種周家旁支,在外面雖然耀武揚威,實際根本沒什麽實權,見不着周家核心人物,而她,她莫雪娘的親舅舅可是周家三房主夫!
她親表哥将來是臨江知縣夫郎!
周家那些不入流的小子妹,全都得上趕着巴結她。
莫雪娘靈機一動,表哥只說不能假他人之手,可這周家十二娘不是他人啊,是自己人!于是,她便将活計交給了這位小姐妹。
莫雪娘腦袋不笨,她沒說死的人是誰,只說要帶個屍體扔了,這位周家子妹也很識趣,人不說,她也不問,就是去拖人的時候,這位司倉長随因最近一直在幹重活,将糧倉裏的官斛拿出來反複晾曬,昨天夜裏又喝了酒,她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堪堪把屍體用麻布包了拖到家中,便累的直不起來身。
她邊喘氣邊跟莫雪娘說:“雪娘不用跟着了,你回去歇着吧,現在是大白天不方便,我入夜就去扔。”
莫雪娘一直沒插手,站的遠遠的看着她幹活,她原意是親眼看着這個周十二娘把屍體扔了再走,可她幹的這樣慢……
她說:“那你天一黑就去,別耽擱哦。”說完便跑回去躲懶了。
周十二娘看莫雪娘走了,大喜,她用麻繩把屍體紮緊,進屋把自己那個沒用的吳氏夫郎拖了出來,惡聲道:“晚上給我把地上這個東西扔河裏,我看着你幹,你若是敢給我偷懶,看我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