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雪07
第49章 小雪07
自從周家掌了一縣之權, 周老太覺得這日子是怎麽過怎麽安心。
她家素來行事作風雷厲，從不與下屬佃農留什麽回轉的空間，她是知道那些窮鬼是有多麽恨周家的。
周老太今年已是古稀之年, 她活了這麽久, 也知道如果真的發生天災導致嚴重的饑荒，鄉裏會發生什麽。
那些吃不起飯的佃農，就會化身為暴民。把地主家裏砸個稀巴爛，搶她家的糧，殺她家的人。大小地主，要麽被殺, 要麽逃跑。
這當然不是周老太想看到的。
可周家只有一百多家奴, 她的三個女兒又都不是像吳老大家那樣逞勇鬥狠的莽婦，一旦有亂，不可收拾。
而如今周家執掌整個縣城, 縣裏三班的皂吏、捕快和守備皆可為她所用, 還可讓裴方玉征召民壯鄉勇。
想到這兒，周老太抿了一口香茗。
這次的徭役快結束了，是時候讓裴主簿下令征鄉勇為民兵了。
正在周老太惬意地坐在舒适的檀木椅上緩緩搖晃思索時, 一個下人匆忙跑來，神色慌張地禀報：“老太，吳家長女帶着十幾個壯女在城門外，各個扛着斧頭大刀，想進城呢，被攔住了, 正在城門外叫罵呢。”
周老太不耐煩道：“又不是吳家老大, 讓你大奶奶去管，莫來煩我。”
“讓你大奶奶把城門封了, 凡是帶刀的都不準進城。”
沒過多久，周大奶奶急匆匆地趕來，臉色煞白：“娘，您快去看看吧，吳老大的長女吳傭要殺您孫子我兒子啊！”
周老太手中的茶盞 “啪” 地一聲掉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什麽？她吳傭一個丫頭片子敢殺我孫子？！”
周大奶奶扶着她娘快步上轎子，說：“快走吧娘！再晚一點，您孫子就要被砍了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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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帶着一群人氣喘籲籲地趕到城門前，只見吳傭手持長刀，身旁的吳村正一臉痛不欲生，後頭用草繩綁着的正是周家大房的兒子。
見到吳老太，吳傭直接破口大罵：“你們周家人真不是東西！良心被狗吃了！竟然殺了我弟弟！”
周老太努力穩住心神，強裝鎮定地說道：“傭丫頭，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先冷靜一下。”
吳傭怒目圓睜，指名道姓地吼道：“誤會？周十二殺了吳家村吳老五的兒子，你敢說這是誤會？不信你讓周十二出來說話！”
周老太心中一驚，只說讓吳傭稍等片刻，便下了城樓，着人将周十二叫了過來，周十二跪倒在周老太面前，身體瑟瑟發抖。
她自然不敢說出讓夫郎處理裴知縣屍體的事，只是哭着說：“奶奶，我…… 我不是故意的，他不聽話，我一失手就…… 就把他打死了。”
周老太氣得舉起拐棍就朝周十二敲去：“你這個蠢貨！那是吳家人，你在這個時候惹吳家人幹什麽？”
周二奶奶也在一旁幫腔：“就是，我都看不慣家裏那黃臉公好久了，都沒休他，你小子居然敢殺夫。”
周十二只是伏在地上哭泣，不敢再多言。
周大奶奶道：“這個時候說這些還有什麽用，趕緊把我兒救回來再說啊。”又跟周老太道：“娘，我早就說，你要是想對吳家下手，早點把大兒接回來，您非不讓，說是打草驚蛇，不是時候，現在刀都架到我大兒脖子上了，您快想想辦法啊！”
周老太道：“事已至此，必須先穩住局面。”
于是她在衆人的簇擁下上了城樓，對着吳傭喊道：“傭丫頭，此事尚不知原委，待我讓人調查個清楚，若真的是我周家害了你家子，日後定會給你們吳家賠禮道歉。”
吳傭冷笑一聲：“賠禮道歉？那你為何不讓我們進城？”
周老太心想着你帶了這麽多拿着大刀的女的，放你們進來還得了，但嘴上還是說道：“孩子，先消消氣，回頭我去找你娘說，別太沖動了。”
吳傭卻不依不饒：“不行，今天必須面談，你不讓我們進城，就是看不起我們吳家！”
周老太臉色一沉：“我是為了大家好，你們這樣帶着大刀斧頭的在城下叫嚷，會讓裴主簿認為你們是在謀反的。”
吳傭冷笑：“我們吳家的人被你們殺了，我們還不能讨個說法了？你若不讓我們進，就是和我們吳家為敵！”
周老太也惱了，板着臉道：“我就不讓你進，你能怎麽樣？”
吳傭見時機成熟，大聲喊道：“好，這是你逼我的！”
吳傭一揮手，家丁将周家大郎嘴中的布條拿出來。周家大郎吓得大哭：“奶奶，媽媽，救我！”
周大奶奶心急如焚，周老太也氣得大罵：“你這樣胡來，就不怕你母親知道了罰你！”
吳傭冷哼一聲：“你們周家如此欺人太甚，既然你們這麽看不起我們吳家，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吳傭高聲道：“這淫夫仗着吳周兩家交好，不敬長輩，貶損妻主，甚至和家中奶姐有染，只是我吳家每每想着兩家舊情，不願為難。可如今既然你周家不念舊情在先，我吳家也不必為你家遮掩！”
這個事周家人是知道的，之前就曾因此事鬧到兩家家長面前，周家為了平息還賠了不少銀錢珠寶，吳老大借坡下驢說小孩子貪玩正常，長大就好了。
如今吳傭重提舊事，想到親妹妹平日被周家子欺辱，還一副為了點子情愛傷春悲秋要死要活的模樣，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手起刀落，周公子慘叫一聲，沒了氣息。
吳傭：“你殺我吳家一子，我吳家也殺你周家一子，從此兩清。”說罷，對旁邊下屬道：“剝了這淫夫衣裳，拖回吳家莊，吊在村頭大榕樹上，也讓鄉親們都看看，敢羞辱我吳家的人都是什麽下場。”
說完，帶着人揚長而去，留下周家人在城門前悲憤交加。周大奶奶看着吳家馬後兒子的屍體，眼睛都紅了：“兒啊，兒！我要報仇！我要屠了吳家！男女老幼一個都不放過！”
周老太皺眉，正想叱責她什麽，卻被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周家三奶奶扯了下袖子：“娘，這正是鏟除吳家的大好時機啊！”
如醍醐灌頂。
果然還是這個小女兒最像自己。
周老太自己生了三女兩子，三女中子嗣最少得是小女兒，共有一女一子，周老太總共有七個孫子，因此她真不覺得孫子的命值什麽。
起碼和周家的臉面比起來差遠了，當初他鬧出醜事的時候，周老太便想，若是吳家擺不平，就殺了大孫子把事情平了，讓吳家沒話說，不要去四處宣揚他家子的醜事。
如今醜事雖然被捅出來，可她們能借此拿到實際好處啊！這麽看來，這小子死的好！
她正苦于不好對吳家下手呢！
吳老大是個屬王八的，沒好處都不伸頭，天天縮在鄉下，一點是非也不沾。若是沒個理由就去抄吳家的田産，勢必會讓其他地主家寒心，與她家有隔閡。
可有了這個借口，甭管周家是不是殺了吳家子在先，甭管周家子是不是水性楊花，她吳傭當街斬殺周家子就是不給周家臉面，就是與周家為敵。
尤其是那個丫頭片子還叫嚣什麽“從此兩清”。
她可巴不得兩清。
周老太道：“此話有理，老二，你如今管着三班任免，三班的人都聽你的，你帶人去把你侄子的屍體搶回來吧。”
周二奶奶哼了一聲，她最見不得三妹在母親面前讨巧：“娘，吳家莊上的家奴打手人數上百，可不好打。”
周三奶奶卻說：“姐姐，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若不是我身體弱，我都想親自去！”
“咱們得趁吳老大不知道，其他大戶沒來說和的時候，去把吳家滅了，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占吳家的田了。”
周二奶奶還想說什麽，周老太橫了她一眼：“你若是不想去，就讓你大姐去。”
周老太：“老二，您想想，要是今天我們不反擊，以後還怎麽在這臨江縣立足？那些手下的人會怎麽看我們？”
周大奶奶站起來，咬牙切齒：“我去！我要帶着我周家的家丁們，親手為我兒報仇！”
周二奶奶只得說：“我去就是。”
說完回去集結三班捕快皂吏，湊了有三百多人，拿着縣兵庫裏的斧钺刀叉，披着鐵甲，讓人打開城門，浩浩蕩蕩的往吳家莊前去。
集結過程中，有個小商販嘀咕：“周吳兩家私事，動用官府的力量，這不是公報私仇嗎？”
被一個周家仆從升上來的捕快聽到，直接一腳踢翻她攤子：“周家奶奶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
商販趕緊跪地求饒，周捕快道：“下次別讓我再看見你！”
周家帶着三班人手出城後，又傳來告示：“今天縣城不準進出！”
商販們敢怒不敢言，有個商販無奈地說：“沒法子，最近天天這樣，有錢的城裏找客棧睡覺，沒錢的睡大街吧。”
周大奶奶：“娘，為何不讓我去！”
“你？”周老太瞥了她一眼：“你現在滿腦子報仇，想的全是殺人放火吧？”
“我們可不是為了殺人，我們是要拿她家的糧，占她家的地！讓官府的人圍住吳家莊，威脅吳老大，吊着她，給她希望，一點點讓她把錢糧全交出來才是正理。”
周老太眼神陰鸷，這場争鬥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每一步都必須謹慎行事。
安排好一切後，周老太回到縣衙，坐在縣衙的大堂內，把裴主簿縣丞等人全提溜起來，耳提面命，讓他們去城門看着，加強布防。
話還沒吩咐完，便聽人說吳老大在城外叫門。
周老太：“她是來求饒的？就說我病了不見！”
禀報的小仆瑟瑟發抖：“她，她說您害了裴知縣，要殺您為裴知縣報仇！”
-城牆外-
吳老大威風凜凜地騎在高頭大馬上，正說書一般的跟守城的士卒們描述周老太是怎麽殺了裴知縣。城門裏邊靠着大門聚集了許多民衆，聽得津津有味。
在她身側，吳俏同樣騎着一匹駿馬，穿着藤甲衣，身姿矯健。胡二娘站在她後面牽着一t匹馬，馬上坐着一個頗有氣質的男子，正是吳俏哥哥吳修。
周十二娘在縣衙任職多年，經常讓夫郎出來買酒賣肉抛頭露面，因此許多士卒民衆是認識吳修的。
吳老大說的口幹舌燥後說：“你們不信？”
“那就讓我族侄親自來與你們說，我族侄救了裴知縣，這是他從裴知縣口中親耳聽到的！你們不少人應當知道我這個族侄，最是溫柔娴淑，什麽都肯為他妻主做，和周家子那種人可不一樣。他是周十二的發夫，無緣無故，周十二為何要殺他？正是因為他撞破了周家陰謀！”
“是啊，吳老五這個兒子最溫柔了，又能幹，周十二外頭也沒男人，為什麽要殺他。”
“有道理啊。”
吳修朗聲道：“只因裴知縣不願盤剝百姓，認命周家女為吏，周家便将裴知縣看做眼中釘。裴主簿與周家族長下毒謀害舊主，周十二抛屍父母官，我吳修雖為周家夫，可我先是臨江人，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之家，實當鏟除！”
一語畢，四下皆靜。
城門的守衛們面面相觑，守衛長小聲罵道：“你們給我把皮捏緊實了，什麽裴知縣，你們也不看看現在上頭的人是誰！”
此刻，周老太正在女兒、縣衙官吏的簇擁下費力的爬上城樓。向下看去，她氣的差點昏過去。
吳老大竟然找了塊大白布讓仆役拉着，上頭寫着“替天行道，為民除害，鏟除周家”十二個大字。
她身後竟然有上百個手拿斧頭砍刀的女丁，還有拿着木棍木鏟的，也有百來人！一看便是做好了準備來攻城的。
周老太眉頭緊皺，叮囑大女兒：“不要光用縣兵，要用家丁守城，必須要用自己人！”
周老大得命下樓。
看到周老太，吳老大哈哈大笑起來，說：“老不死的，你以為你做的那些壞事能永遠瞞天過海嗎？今天就是你周家的末日！”
周老太氣的渾身發抖，怒吼道：“放箭，射死她們！”
城牆上的弓箭手就位，城牆下吳俏不疾不徐，讓人把準備的的鍋蓋木盆等當做盾牌擋在前面，箭雨過後，吳家帶來的女丁們毫發無損。
縣城弓箭有數，射了兩輪之後，便沒有箭了。
周老太道：“這兒不是還有這麽多徭役嗎？讓徭役們扔石頭砸！頂住大門，無論如何不能放她們進來！”
說完，她匆匆下樓，城樓上太過危險，吳家竟然也有木箭，時不時便朝她射來。有幾支箭甚至擦着她的身邊飛過，讓她驚出一身冷汗。
她從城牆上下來之後，喘了幾口氣，裴大奶奶關切問道：“娘，你身子還好嗎？”
“我回去縣衙大堂坐鎮，得派人把你二妹叫回來，爺爺的，中了那個吳老五的計了，老大，你同裴主簿還有縣丞好好在這裏守着，無論如何不能放人進來！一定要守到你二妹回來！”
說完，在三女兒的攙扶下，坐上轎子回了官府。
混在城內人群裏的程明月與在城牆上混在勞役中的裴知縣對視了一眼，程明月做了一個等待的手勢，裴知縣暗暗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