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雪陡轉大雪

第51章 小雪陡轉大雪

事情要從吳傭殺周家子說起, 吳傭殺了周家子,溜了周二奶奶一圈後,就把吳村正送回了橋頭村, 自己帶着身邊的幾個親信趕往縣城幫忙。

吳家莊的男眷老幼在吳老大出發時就送到橋頭村, 吳正夫煮土豆蒸饅頭招待吳家人,吃飯聊天不亦樂乎,忽然聽到有人說饑民來襲。

幸好程明月建了土樓,又制定了土樓不得無人防守的規定。吳俏帶着女丁離開時,還特地找了幾個年紀雖大,但熱心腸且經常來幫忙的大姑負責看守。正是她們的警覺, 第一時間發現了土匪裹挾着饑民前來襲擊村子。

她們第一時間發現了土匪裹挾着饑民前來襲擊村子。

此時的橋頭村, 只有老弱病殘之人,戰鬥力十分薄弱。

所幸,吳村正回了村, 她帶着吳家幾個大姐, 以及吳老大留下的一匹駿馬,演了一出吳家莊的人全在橋頭村做客的戲碼。

來襲的這股饑民勢力不算大,他們看到橋頭村似乎有備而來, 不敢貿然硬闖。領頭的兩個土匪似乎也不想在此刻發生大的沖突。

她們僵持一陣子後便走了,走之前還在村口大聲嚷道:“姐妹們,咱們都是吃不起飯的可憐人,與其在這裏餓死,不如一起拼一把。在天黑之前趕到縣城城門前,趁着夜色闖進城裏, 咱們就能吃飽飯啦!”

言罷便揚長而去。

怪不得她們不襲村!

吳村正大驚, 她們看樣子是要去每個村叫嚷,然後闖縣城了, 可縣城必定剛經歷一場戰鬥,程明月她們贏了輸了還不知道。

不管輸贏,雙方一定損失慘重。

這樣的縣城,如何抵禦成千上百的饑民們圍攻!

要想辦法盡快去通知她們。

可看天色,離天黑只有兩個時辰了,從橋頭村趕去縣城起碼要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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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棘手的是,外面路上到處都是饑民,危險重重。想要去縣城就必須穿過大群饑民,這樣形單影只地出去,恐怕還沒到縣城,小命就沒了。

吳大爺爺拄着拐棍說:“誰騎着我家的馬去送信!要快!”

駿馬奔馳起來風馳電掣,饑民都是長期吃不飽飯的人,再多人定也沒有攔的能力。

可吳村正不會騎馬,不光吳村正,橋頭村留下來的這些人都不會起馬,吳家莊的老人男眷們也不會。

這個時候騎馬不是一般人能接觸的技能,普通的小郎代步多用驢,女娘們則多用騾子,鄉下人更是大多只會放牛。

馬?有些人見都沒見過。

就在衆人左右為難之際,葉雲峥從人群後面擠到吳村正身邊,懇切道:“我會騎馬,我去!”

葉雲峥在吳村正的幫扶下爬上馬背,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

其實他只在爹家時,由小厮女仆牽引着溜過馬,亦或是悠閑的在馬場上閑庭碎步,從未策馬奔騰過。

但此時此刻,他別無選擇。

他抓緊缰繩,雙腿一夾馬腹,馬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般狂奔而去。

一路上,葉雲峥緊緊抱住馬的脖子,身體随着馬的奔跑劇烈颠簸,他很瘦,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要把他甩出去。

中途與無數饑民擦肩而過,那些饑民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眼中全是饑餓與瘋狂,甚至有發狂的饑民張牙舞爪地想撲過來殺了馬吃肉,

幸而這是匹身姿矯健的好馬,對身邊的饑民不管不顧,拼了命地朝縣城奔去,葉雲峥抓緊缰繩,生怕自己被伸過來的枯枝般的手臂拉下馬。

一路驚險萬分,幸而順利抵達。

葉雲峥剛一下馬,便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好在程明月早已等在城門下,在他下馬時接住了他,他整個人筋疲力盡,這麽冷的天,他竟然出了一身汗,渾身被汗水濕透,宛如剛從冰水裏撈出來一般。

衆人聽聞他帶來的消息,頓時一片嘩然。

裴天绫讓所有人回到城內,命祝風和守備隊長帶着衆姐妹做好準備。吳老大也在清點t手下,說要做好守城準備。

張樹根搓着手有些尴尬的說:“我看看能不能把門修好……”

她破門的時候,哪裏想得到這麽快就需要守門了啊!

守備隊長道:“我先帶着人把坍塌的木頭石塊壘在城門前吧。”

只能這樣了。

各自清點完畢,裴天绫扭頭四顧:“明月去哪了?”

“剛剛還在……不在這兒,她去哪了?”

衆人找了一圈,在人群一個小攤子前找到了程明月。

此刻的程明月正拿着小心翼翼的拿着一塊幹淨的布,用小販提供的酒,輕輕擦拭着葉雲峥手心的勒痕。

一路上馬跑得太快,他握的太緊,以至于手上勒了一道深深的紅痕,甚至滲出了血。

吳老大有些着急的找到她:“明月,你在這兒做什麽呢?我們接下來要怎麽辦?”

其實程明月在做什麽一眼就能看明白,她們只是不理解,饑民要攻城了,她怎麽能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和男人膩歪在一起呢?

現在有大事要發生了!她是個女人,應當站出來幹大事!

之前攻縣城救知縣殺周家的局幾乎全是由程明月布,局是她攢的,勢是她推的,所有決策都由她主導或參與。

所以此刻,裴知縣和吳老大急需程明月提供想法。

大家都知道饑民攻占縣城後會發生什麽慘劇,六神無主,所以需要程明月出來當這個主心骨。

這個時候,她怎麽能拘于情愛,眼裏滿是心疼,專注地盯着她男人手上的小傷口呢?

裴知縣和吳老大有些着急的問:“我們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辦?”

怎麽辦?

先吃飯。

這裏所有人都是從早晨到現在,都已經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未進了。

餓着肚子怎麽能打贏仗,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程明月用準備好的布條把葉雲峥的手包好,轉身對裴知縣說:“先把周圍清出來一片地方,找鄉親們借些鍋,把周家糧鋪裏的糧食拿出來,咱們煮點東西吃。”

“至于防守,你們不是已經安排下去了嗎?該修的門修好,該布的守備布好,其他的?吃飽了再說吧。”

煮飯沒動用守備的力量,程明月指揮着服徭役的姐妹們很快清出來一片空地,周圍開酒樓的商販提供了鍋碗案板調料等。

菜販捐了菜,肉販捐了肉。

程明月沒白要他們的,拿從周家繳獲而來的銀子按市價付了銀子。

周家悅來樓的掌櫃也很懂事,聽說是程明月需要,幾乎把悅來樓的後廚搬空了。

當四面八方的饑民們齊聚于臨江縣的城樓下時,發現城內傳來陣陣飄香,是粥的味道!

那些圍聚在城下的饑民們,早已被饑餓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們瘦骨嶙峋,衣衫破破爛爛地挂在身上。

人們眼中原本的光芒被饑餓和絕望吞噬,只剩下對食物的瘋狂渴望。

當城內粥香飄出,米香味狠狠地揪住了他們空空如也的胃,本就虛弱的身體更是軟了幾分,有人甚至連站立都變得困難,雙腿止不住地顫抖,只能相互依靠着勉強支撐。

守備看到成陣的饑民大軍,喊了一聲:“過來了!”

随後在城牆上一字排開,朝着下方饑民揮舞手臂用力投擲,饑民們第一反應是用胳膊擋。

不知誰喊了一句:“不是石頭!是饅頭!”

砸向她們的竟然是還帶着熱乎勁的石塊大小的饅頭!

餓極了的饑民們瞬間瘋狂起來,像一群餓狼撲向獵物。

她們你推我搡,不顧一切地争搶饅頭,有人摔倒在地,被他人踩踏也顧不上疼痛,只是拼命地伸手去抓饅頭;有人搶到饅頭後便狼吞虎咽,甚至被噎得滿臉通紅也不停下。

一時間,城下亂成了一鍋粥,呼喊聲、哭鬧聲交織在一起。

饑民們在吃飽後,眼中的瘋狂逐漸褪去,理智慢慢回籠,取而代之的是後怕。

土匪們卻不甘心就此罷休,他們扯着嗓子大聲叫嚷:“你們別傻了!現在這口吃的能管多久?等這些糧食沒了,你們還得挨餓!只有沖進城裏,把糧食都搶到手,才是長久之計!”

同時,還有人朝着城內勞作的勞役們喊:“兄弟們,打開城門!咱們一起進去吃飽飯,別再被這些當官的騙了!”

勞役中也有幾個人跟着喊:“對啊,門外是我的親姐妹,她們還餓着呢,開門!”

程明月等人反應過來:怪不得土匪這些人趕攻城,原來是買了暗線在勞役中,想發動城牆上幹活的勞役,裏應外合打開城門。

然而,城外的土匪們沒想到的是,此時城內的勞役們,都排着隊拿着碗,在煮粥的鍋面前等着喝粥呢。

壓根沒人聽得進去那些人的蠱惑。

一個離煮粥鍋最近的勞役,眼巴巴地看着鍋裏還在翻滾的粥,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對正在粥鍋旁用一個大勺子攪粥的葉雲峥說道:“小郎君,你長得真是俊俏,就像那畫上的仙人兒一樣,心地還如此善良。你看這粥……”

葉雲峥放下勺子擦擦手:“你誇我也沒用,這粥沒熟呢,就是不能喝,”

那勞役不死心:“善心的小郎君,這鍋粥都煮一刻鐘了,能喝了。”

“不行不行,還得再等一會,沒煮稠呢!”

一旁的吳修端着切好的菜和肉沫過來,說:“再等一刻鐘應該就行了,阿峥,等會快開了你把菜肉放進去,再放些鹽。”

讓勞役們吃些鹹粥能恢複力氣。

他蹲下身子,把剛剛劈好柴添進下面的簡易竈臺裏。鍋下的柴正是由已經被毀的防禦工事中的木架劈成。

剛剛說話的勞役無奈,只能咽下口水,繼續眼巴巴地等着。

其他勞役們也都專注于即将出鍋的粥,根本沒人理會土匪的蠱惑。

正因此,普通的勞役們才不會跟土匪們一起造反,再等一刻鐘就能喝上稠稠的蔬菜肉沫粥了。

她可是親眼看見這兩位小郎君放進去多少大米!

要是擱她家裏,這一鍋裏面的米能煮成五鍋粥。

而且旁邊還有肉沫!那可是肉啊!

程明月在人群後繞到吳俏身邊,指了指那幾個明顯比較鬧騰的勞役,吳俏心領神會,帶着幾個姐妹,幾下就把城內混在勞役中鬧事的人制住。

城外的土匪仍在大聲對周圍搶饅頭和雪吃的饑民們喊着:“你們這頓吃飽了,下頓在哪兒呢?!可別忘記以後還會挨餓啊!他們不會一直給你們飯吃的!”

城內,排隊的勞役們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熱粥,哪怕燙得直吸氣也不停下。

現在天寒地凍,天上飄着雪花,熱粥正好能撫慰肚子,一碗粥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了。

城裏還四處都支着帳篷點着柴火爐子,吃飽了的勞役以及城內的百姓們圍着爐子歇息聊天。

“這次真是多虧了程娘子和裴知縣啊,要不是他們,咱們哪有這口熱飯吃,說不定早就被饑民沖進來了。”

“是啊,裴知縣真是個好官,之前被周家那些惡人害成那樣,還一心想着咱們百姓。”

“程娘子也好!救了裴知縣,還給咱發肉粥喝。”

裴知縣活了,有希望了,誰閑的沒事造反。

天上飄着零星小雪,天色漸暗,城樓下各村的饑民們已經吃光饅頭,在土匪的蠱惑下正準備再次組織進攻,就在這時,城樓頂上燃起火把,将周圍照得亮如白晝。

城樓上緊接着突然出現了許多人。

饑民中有人高喊:“是裴知縣!裴知縣還活着!”

有人便說:“裴青天活了,咱們有救了,咱不打了。”

但也有人滿臉懷疑:“她要是活着,之前咋不救咱們,看着咱們餓死!”

裴天绫站在城樓上,看着下方面黃肌瘦的百姓,心如刀割。她深吸一口氣,高聲喊道:“鄉親們,你們這樣聚衆攻城是犯法的,是要受到嚴懲的。但如果你們現在放下武器,各自回家,我可以不再追究此次之事。”

有饑民問:“那我們回去又能怎樣?我家裏一粒米都沒有了,現在才小雪,離麥子成熟還有好幾個月,難道我們就只能在家餓死嗎?”

“是啊,只能餓死嗎?”

“我夫郎已經病死了,我家孩子才兩歲……”

祝風拿了一個鑼,“嗙”的敲了一下,發出劇烈響聲,饑民們逐漸安靜下來。

裴知縣道:“鄉親們,我們之所以落到如今這步田地,都是周家的惡行所致。周家在我們這一方土地上,肆意收糧占地,大鬥進小鬥出,從中謀取暴利。”

“她們給佃農放高利貸,讓多少原本有田的農戶淪為佃農,又讓多少佃農因還不起高額債務淪為奴仆。她們欺壓百姓,魚肉鄉裏,無惡不作。”

“如今,我已經控制住了周家t,只要你們回去,我會清查周家的財産,把糧食分給大家,我裴天绫發誓,絕不會眼睜睜看着治下百姓餓死卻不管。”

然而,部分饑民還是心存疑慮,加上土匪在一旁煽風點火,蠱惑他們說裴知縣和周家是一夥的,裴知縣是在欺騙他們。

眼看局面僵持不下,饑民們又喊了起來,祝風道:“不行,她們不會輕易退下的。”她看向裴天绫:“大人,只能殺周家人平息百姓們的怒火了。”

裴天绫閉上眼,咬牙對祝風說:“去把周家老太和周家三奶奶帶出來吧。”

祝風帶着守備,押周老太和周家三奶奶踏上城牆樓梯前,程明月站在樓底旁,冷冷地說:“你們說話前想想家裏的老父幼女。”

周家三奶奶臉色煞白,但仍逞強道:“罪不及夫女,就算我們犯了罪,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程明月冷笑一聲:“他們的錦衣玉食是從哪裏來的,無辜的從地裏長出來的嗎?”

程明月接着說:“如果你們配合,我們會按律法辦事;如果你們不配合…… 如今已經發生民變,若是你們的夫郎兒女不小心被人推到城門外饑民裏,或是你們自己在城上不小心被推下去推到饑民堆裏,你知道會發生什麽。”

周三奶奶絕望的低下頭。

上了城牆之後,周家老太和周家三奶奶被下方烏泱泱的饑民吓得面如土色,身體不受控制地抖起來。周家老太甚至吓得尿了褲子。

裴天绫道:“這二位,正是周家掌權人,讓她們親口說說是如何謀害百姓的吧。”

周家三奶奶吓得抖如篩糠,可她閉上眼,腦海中是家中幼子牙牙學語的樣子。

就當……給孩子最後一份庇護吧。

她張開口,承認了是自己和裴主簿、縣丞謀害了裴知縣,并将自己一家如何和裴主簿配合毒害裴知縣的事說了出來。

城下的饑民們聽聞,頓時群情激憤,紛紛高喊:“殺了她們!”

裴天绫面色凝重地看着這一切,當饑民呼聲一聲響過一聲,她終于默然下令,在饑民面前将這二人斬首。

可饑民還是不退,她們又要求殺了裴主簿和縣丞。

裴方玉被押上來時,她哆哆嗦嗦地問裴天绫:“之前…… 之前您不是說,會寬恕我嗎?”

裴天绫神色冰冷,微笑着說:“我說的寬恕,就是給你一個痛快的意思啊。”

賊首已死,饑民們的情緒暫時安撫下來,歡呼着,哭泣着,發洩着長久以來的壓抑。

但他們依然圍在城邊不肯散去。

裴天绫頹然從城樓上走下來,祝風焦急的跟在她後面,問:“她們怎麽還不散去?”

裴天绫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吳老大哼了一聲,又嘆氣:“因為她們家裏已經沒吃的了,回去也是個死。”

祝風道:“這樣下去,咱們的人全守在城門這裏,根本沒人手清繳周家田産糧産,沒法做事啊,而且……城裏百姓又該如何生活?城門這兒很多小販等着回家呢!”

吳俏和吳傭對視一眼,把頭垂了下來。

天空中小雪漸漸變成了鵝毛大雪,一片片雪花如同白色的羽毛般紛紛揚揚地飄落。

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很快就将天地間染成了一片白色。

狂風呼嘯着,卷着雪花在空中肆虐,打在人們的臉上,冰涼。

程明月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雪花在她的手心瞬間融化。

“我來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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