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除夕

第58章 除夕

“你說什麽?葉氏死了!”

莫霜聽聞此訊, 如遭晴天霹靂。

莫霜瞪大了眼睛,扶着老爹的雙肩,聲音陡然拔高, 帶着一絲難以置信與急切:“爹, 您可不能亂說,這怎麽可能?”

莫父眼神閃躲,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嗫嚅着道:“是真的,霜兒,我怎會拿如此大事開玩笑。”

莫霜在屋內來回踱步, 她擡手理了理耳邊的發絲, 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您倒是給我講個明白啊!”

莫父支吾半天, 道:“就是……那個逃難的時候……唉……”

莫霜徑直上前逼近父親, 語氣愈發急切:“那你之前來信的時候為何只字不提,你,你信裏明明說他活得好好的!”

此時的莫父, 額頭上滲出汗液,眼神飄忽,嘴唇顫抖,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莫雪見狀,趕忙伸手将父親護在身後,小臉漲得通紅, 怒目圓睜, 對着姐姐呵斥道:“你對父親吼什麽呢?我們一路歷經艱辛,好不容易與你團聚, 你身為女兒,難道不知孝道為何物?怎能如此對父親惡語相向!”

莫霜急的團團轉:“你懂什麽!你們懂什麽!你知道他娘如今做到什麽位置嗎?”

“當初你們的信一到,我便即刻給岳母寫信報平安!還承諾了要好好對待峥兒!現在你們給我來這一出,你叫我如何是好?!”

莫雪毫不示弱:“我們經歷了那麽多的磨難,先是饑荒肆虐,而後被迫逃難,到了臨江又遭遇暴亂,好不容易才輾轉來到州府。你不說心疼我們,反倒這般聲色俱厲地指責父親。”

“你身為女兒,還是朝廷官員,竟都不知何為孝道嗎!”

莫霜被問的一時語塞。

“我當初淪落土匪窩,亦是九死一生,後來土匪被平,我被押送京城,眼看就要被問斬了。”她咬牙,“是岳母認出了我,替我做保,把我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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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助我尋師,幫我謀官,爹,你知道每次恩科有多少舉人嗎,多少的舉人無職候補,亦或是發配到偏遠地方做一個小小的主簿。”

“岳母待我如同親母,可我們,我們竟然沒好好保她親生兒子的命。”

“你要我以後如何面對岳母!”

莫父老淚縱橫,哭訴道:“霜兒,我們也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九死一生地來到州府與你相見。我們才是血脈相連的父女親人啊,怎能因一個外人而産生嫌隙呢?”

莫霜無奈嘆息:“人都已經死了,說別的還有什麽用呢?”

“或許這便是天意弄人,把功名富貴擺在我的眼前,卻只肯給我看看,轉眼就奪走。”

莫父試探着問:“你那個岳丈,當真很厲害嗎?”

“很厲害……嗎?”莫霜喃喃自語,随後苦笑着搖了搖頭。

“寧陽府知州同知潘大人與她有同袍之情,連我這份教谕之職都是她幫我謀得的。”

莫父小聲嘀咕道:“那又如何,她也不過是個副将參軍。”

“潘大人近些時日對我關懷備至,處處為我謀劃官位,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區區同袍之情嗎?”

“兩個月前岳丈确實只是副将參軍,可如今,岳丈所跟部隊屢戰屢勝,便是升任指揮佥事都是有可能的。”

“啊!”莫父有些急,下意識地伸手欲拉住莫霜的手:“其實……”剛觸碰到莫霜的袖子,卻被莫雪打掉。

莫雪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莫父想到自己對葉雲峥做的虧心事,打了個冷顫,不說話了。

莫t霜問:“其實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莫父慌亂地擺了擺手。

莫雪道:“說再多都是無用的了,姐姐你說,接下來要怎麽辦?”

莫霜眉頭緊鎖:“是啊,接下來我該怎麽辦?”

莫雪提議道:“不如先不跟他們說實話,等那個什麽知州同知幫你把官職謀到再說。”

莫霜搖頭:“豈可如此短視。”

“岳母對我有再造之恩,我怎能欺她瞞她。”

“況且,我已經讓小厮去請岳父等人過來了。”

莫父:“那……一會兒要說實情嗎?說阿峥在逃難路上便去了?”

莫霜看了眼老父和妹妹,她二人手腳齊全,雖皮膚凍的通紅,可臉上身上都有肉。

別人的兒子逃難路上餓死了,跟着一起逃難的人白白胖胖身體健康,別人怎麽可能會接受。

她眼中閃過一絲陰郁:“不能那麽說。”

“就說你們來之前,他在臨江暴亂的時候死了!說你們已為他挖墳立碑,好生安葬下去了。”

“我會立刻托人去臨江縣,造一個假墳出來。”

暴屍荒野和入土為安,二者性質截然不同。

暴屍荒野是謂大不詳,意味着死者無法回歸家族,成為孤魂野鬼,靈魂在世間游蕩,給生者帶來災禍或不祥。

古話說身體發膚皆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便是死,也應該埋入黃土,而不是連個墳頭都沒有。

莫霜沒注意到,當她說到暴亂二字時,父親和妹妹都把臉轉了過去。

莫父問:“還有別的嗎?”

“哭!”

“使勁哭!”

“待他父親來了,你們一句話都不要說,就給我嚎啕的哭!”

片刻後,葉主夫帶着女兒和兒子匆匆趕來。

今日恰逢除夕,他原本正滿心歡喜地帶着兒子籌備過年的年貨,忽然聽聞有人通傳,得知莫家主夫來到了州府。

他頓時喜上眉梢,眼中閃爍着激動的淚花,對兒子說道:“太好了,莫主夫來了,你哥哥定也來了,終于能見到你哥哥了。”

他穿戴整齊,身着一襲深灰色的棉袍,頭發整齊地束在腦後,用一根玉簪固定,面容雖帶着些許歲月的痕跡,卻因臉上的笑容而容光煥發。

一進門,他便說:“霜兒,阿峥在哪?”

莫霜望着他,淚水奪眶而出,悲戚地說道:“岳父,峥兒他…… 他遭遇不幸,已經不在了。”

葉主夫如遭雷擊,身體猛地晃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聲音帶着哭腔:“你說什麽?這不可能,之前你還說我兒好好的,怎麽會……”

話未說完,他腳下一個踉跄,竟直直地滑倒在地。

他雙手撐地,試圖站起來,可雙腿卻像是沒了力氣,只能無力地坐在地上,老淚縱橫:“我可憐的兒啊……”

莫莫霜看着葉主夫悲痛欲絕的模樣,亦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起來。

竟然哭的比葉主夫還要傷心,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哭葉雲峥還是哭自己。

旁邊的莫父莫雪母子兩個哭的也是肝腸寸斷,葉主夫的孩子含着淚,急忙上前扶起趴跪在地上的父親。

-橋頭村-

吳村正和吳正夫端坐在高堂之上,神色莊重而威嚴。

吳修和吳俏坐在兩側。

程明月和葉雲峥站在下首,恭敬地向二老鞠了一躬。

随後二人各自向吳村正和吳正夫敬上一杯茶。

吳正夫從葉雲峥手中接過茶杯,臉上笑開了花,連聲道:“我只喝阿峥的茶,反正我只與阿峥論親。阿峥是我幹兒子,明月嘛,看在阿峥的面子上,就姑且認作幹兒媳吧。”

葉雲峥聞言,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偷偷地瞥了程明月一眼。

程明月笑着說:“那就這麽說定了,您認阿峥做義子,先去禮房把阿峥的戶所落在您這兒,等上一年,我再和阿峥去禮房換婚契。”

程明月和葉雲峥之間如今還是工契。

吳修笑着打趣道:“阿峥這一下可算是正式入了咱家門,我也多了個弟弟了。”

吳俏掩嘴笑道:“說的是,阿峥哥,以後明月要是欺負你,你盡管來跟我說,我替你打她!”

程明月冷笑:“我看你是又想回戶房了。”

吳俏:……笑不出來了。

她指着程明月:“你又不在縣衙!你憑什麽管我!你以為裴知縣還能聽你的?”

程明月:“憑我會種地,戶房要征糧,明年我能給臨江仙貢獻出來多幾千斛的糧食。”

吳俏:……反駁不了。

如果程明月真能貢獻出來幾千斛的糧食,裴知縣……肯定聽她的。

衆人哈哈大笑。

吳正夫招呼着葉雲峥和吳修去廚房幹活,吳俏趁機跟着溜出去釣魚,被吳正夫看到。

吳正夫:“外頭冰天雪地的,你上哪釣魚去!”

吳俏嘻嘻笑:“東邊有初地下泉,是溫熱的活水,那附近有魚能釣。”她說完趕緊拿着杆跑了,邊跑邊喊:“等我釣魚回來給晚上年夜飯加餐!”

吳正夫看着她遠去的方向,嘟囔道:“這臭丫頭。家裏這樣多的雞鴨,明月還送了那樣大的一只羊腿,誰稀罕她那兩條魚。”

吳修笑着說:“她被拘了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在縣裏挺老實的,就讓她去玩吧。”

吳正夫嘆了一聲氣,吳修說:“爹,明天就初一了,不能嘆氣。”

吳正夫說:“就是趁着初一之前把氣嘆完,明天不嘆了。”

“之前吧,家裏有吳俏,如今吳俏也去縣裏了,只有我跟你娘兩個。”

說到這兒,他寵溺的看向葉雲峥,笑着說:“還好有阿峥陪我,不然我跟你娘天天大眼瞪小眼,肯定天天吵架。”

吳修:“你天天這樣霸占阿峥,明月又要……”

“她還能找我算賬?”

“……又要心慌。”吳修說,他打趣道:“人家小兩口正式膩歪的不得了的時候,你和我娘老是摻和進去。”

葉雲峥忙道:“我喜歡陪着幹爹。”

“明月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喜歡陪着幹爹做針線活。”

“等明月把事情忙完了,我的針線也做完了,不用時時膩在一起的。”

“對了,阿峥針線可好了,刺繡也好,繡出來的鴛鴦啊,活的似的。”

“當真?我便不會繡這樣的小東西,等下阿峥你教教我”

“好。”

廚房的男人聊着針線,堂屋裏僅剩的程明月和吳村正兩個女人聊的也是針線。

吳村正:“紡織生意?怎麽弄的,能賺錢嗎?”

程明月道:“就是讓男人們拿棉花回去紡,紡完再織成布,再賣還給城裏。”

“之前杜掌櫃他們便是做這個事,不過他們在臨江縣做的不大,在臨江主要以售賣為主。”

“現如今杜家布莊周遭鬧匪禍,所以,想在臨江搞這個。”

吳村正:“你幹爹他們之前不是也幹這個,把家裏織的布,穿不完的,賣到布行。”

程明月:“不一樣,之前幹爹紡的是自家種的棉花,如今是紡布行的棉花。”

吳村正:“但也不是家家都有紡機織機,但凡有織布機的人家,家裏都還過得不錯,未必能供得上你要的那樣多布。”

“對!所以,我想請楊嬸打個一二十臺織布機在家裏,雇人來家裏織。”

“所以才來求幹娘了,打織布機的木材先從橋頭村的後山上砍。”

“我折成銀子付給村裏公賬。”

吳村正說:“這倒是沒什麽問題。”

程明月點子多,能掙錢她是知道的,她的償還能力吳村正毫不懷疑,只是……

她舔了舔嘴,又看看房頂上的房梁,有些為難的開口:“明月,你不是說來年你想帶着大家種那什麽,土豆嗎?”

她可是記得這個土豆的産量有多高,救活多少人命的,當初要不是有程明月的土豆,橋頭村指定也得跟其他村子一樣餓死不少人。

連當初,程明月在她家菜地裏劃拉出來那一小塊地方,刨出來的土豆,都堆成小山高!

“你開了年又要帶大家種土豆,又要種棉花,還得收麥,哦哦,你還有玉米,你忙的過來嗎?”

“再說了,紡線織布,大多是男子會的活計,你若是讓人家來你家裏幹活,是不是不太好啊。”

程明月嘴角向太陽穴扯去,怎麽也控制不住滿滿地得意之色:“這不是還有阿峥幫我嘛。”

“這件事我不方便做,沒時間做。”

“交給他正合适。”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做的最正确的一個決定,就是去山下把葉雲峥帶回了家。

之後她才能把玉米和棉花收完,安心的把土豆種下去。

後來遭遇t天災人禍,她才能騰出手來去山下組建巡邏隊,裴知縣出事時,她才有實力帶着姐妹們放手一搏。

一切向好的地方發展,皆是因為她帶葉雲峥回了家。

想當初阿峥剛來她家裏時,她還窮的叮當響,家裏只有幾袋種子和剛收上來的一斛黃豆。

程明月看了看廚房裏面正在包餃子的葉雲峥,正巧他似有感應一般看向她,二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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