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初一
第59章 初一
除夕夜這天因要守歲, 第二天得早早爬起來,所以程明月和葉雲峥就幹脆留在吳村正家,沒回自家。
過了子時, 吳俏拉着睡眼惺忪的程明月, 蹦跶到外頭放鞭炮,劈啪作響。
其他人都站在後頭捂着耳朵瞧,吳正夫深吸一口氣,感慨萬分地說:“辭舊迎新咯,新的一年希望平平安安。”
吳村正偷偷的牽住他的手:“希望今年風調雨順,平平安安。”
放完鞭炮可以稍微迷一會, 其實沒怎麽睡, 三更天,天還黑得像塊大幕布,吳村正就一骨碌爬起來, 在院子裏搗鼓着點香。
吳村正在院子裏指揮吳俏點上縣裏帶來的大盤香, 煙嗆得吳村正直打噴嚏,跟個被胡椒面襲擊的小老太婆似的。
吳俏也被熏得眼淚汪汪,嘟囔着說:“我早說買個好點的嘛, 您偏不聽,非要我買這個便宜的。”
被吳村正兜頭打了一巴掌。
“什麽買?這得說請!請香。”
“大過年的,別逼我揍你。”
整個家裏其他人都還在睡,只有吳俏和吳村正行了,吳俏捂着腦袋,委屈兮兮的, 跑回屋折騰程明月去了。
她還睡着, 被吳俏拍門聲喊醒,猛地坐起來, 半天沒反應過來。
我是誰,這是哪,幾點了,為什麽我要起。
吳俏:“快起,門對子我都貼好了,香也點了,你居然還在睡。”
門對也是前天吳俏回來時帶回來的,裴天绫的親筆,字跡龍飛鳳舞,看着就非常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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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峥都說寫的特別好。
原本他也寫了幾幅,自家貼完之後,想帶給吳村正的,見到裴天绫的門聯後就怎麽都不願意拿出來了。
程明月趁他不注意,吳家拿了漿糊,昨天下山來吳家吃年夜飯之前,把山上小屋所有地方,包括屋裏的內門,牛?驢棚的栅欄,柴房,雞舍外頭都給貼上了。
程明月跟被漿糊把眼睛糊上了一樣睜不開眼,看她這副迷瞪模樣,吳俏也跟着打呵欠。
外頭還是黑乎乎一片,一點光亮都看不到。
葉雲峥貼心的跟着程明月一起從被窩裏爬起來。
在在程明月迷迷糊糊揉眼睛的時候,他已經去廚房生起爐竈,燒了滿滿一鍋熱水。
等程明月稍微清醒了點,他就拉着她洗漱,又幫她穿戴得整整齊齊,妥妥帖帖。
吳正夫也手輕腳輕的起來了,吳修還在睡覺,他怕把他吵醒。
吳村正已經把驢車套好啦,三個女人加上吳正夫坐上驢車,伴随着“駕” 的一聲,驢車晃晃悠悠地出發。
葉雲峥見他們走遠,把吳村正家的門栓好,回屋補覺去了。
吳俏看到程明月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就想笑。
“你呀你,你自己說,你是不是自找罪受。”
她們這是要去吳家莊祭祖拜天地。
吳俏從小到大,最讨厭的就是去吳家莊過年,見那群叽叽喳喳、有時候還挺讨人厭的堂姐妹兄弟。
初一起個大早不說,還見人就要跪,叩頭。
程明月打了個呵欠:“這不是吳大姑盛情難卻。”
吳大姑就是吳老大,她知道程明月家就她一個了,如今又拜了吳村正做幹娘。
剛進臘月,就托人來說,讓程明月今年跟着吳家一起過年。
程明月一開始覺得不太合适,就婉言拒絕了。
可吳老大非常執着呀,托女兒吳傭來說了好幾次,還親自跑去找吳村正游說,吳俏也在旁邊煽風點火,慫恿了好多次。
程明月心想,反正過年自己也沒啥事兒幹,過年的時候,大家各走各的親戚,自己只有葉雲峥,從初一到十五都比較閑。
就點頭答應了。
哪想到會起這麽早。
怪不得她答應初一來吳家時,吳俏臉上的表情那麽古怪。
程明月之前還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她當時是在幸災樂禍。
吳俏笑着說:“讓你也感受感受我這十九年來遭的罪。”
話音剛落被半睡半醒的吳她爹敲了一下腦袋:“大初一的,說什麽罪不罪。”
“我們男人還得幹活,你們女人就只要祭拜祖先就成,已經很不錯了。”
程明月偷笑。
吳俏揉了揉頭,說:“還是哥哥和阿峥哥好,不用起這麽早去被人折騰。”
吳正夫點點頭說:“是啊,還好他不用來。”
吳修如今的身份比較尴尬。
論道理他是周家的夫郎。
可他的妻主企圖害她,他妹妹為了替他撐腰殺了他的妻主。所以他就成了鳏夫。
老規矩是出嫁的兒子是不能回爹家祭祖的。
程明月便讓葉雲峥在家陪吳修,不用跟着她去吳家。
到了吳家,吳老大一看吳修和程娘子夫郎沒來,立刻說讓人套車去接他倆。
“老五,不是我說你,你這想的就不對!咱們家跟周家那是義絕,所有兒女親事作廢!”
“你兒子還有我弟弟都還是沒出門子的吳家人,讓人去把他倆接過來過年,哦,還有那個誰,小葉,也接過來。”
她不容人分說,就找人套了馬車去橋頭村接兩個男眷。
吳村正想攔沒攔成。
吳家其他人看在眼裏,私下免不了要說嘴。
“那吳修,都已經跟了周十二那麽多年了,咱家主一張嘴就是沒出門子的吳家人,真是沾了家主弟弟的光。”
“老三家的兒子前年被休回家,兩年不都是自己在家過的,今年也沾光過來了。”
“吳老大可真疼弟弟,咱吳家這麽些年,規矩從來都是嫁出去的兒子不回門,到他就改了。”
了解內情的人聽了,撇着嘴直搖頭:“反了反了。”
“是吳大郎沾了吳老五家兒子的光。你知道吳修現如今在衙門裏頭做什麽嗎?管賬本子!比多少女人都強。跟老三家那種嫁出去被休回來的能一樣嗎?”
“還有那個程明月,一個幹閨女,你以為憑啥讓她過來咱家過年?橋頭村現在過得紅火的很吧,老五也跟着春風得意吧,你以為全靠老五?錯了,全是她這個幹閨女幫的她。”
說來說去,都是吳村正家的幾個人
以前吳村正在吳家是小透明,也就吳老大他們這一輩人知道,小一輩很多子姪都不認得。現如今,吳村正一家成了吳家過年時的絕對主角。
祭祖的時候,吳老大讓吳村正站在自己下首,程明月和吳俏也緊挨着吳傭,讓人不注意都不行。
那架勢,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祭祖的女人這邊如此,男人那邊也是同樣的情況。
吳主夫那叫一個熱情,拉着吳正夫到自己身旁,唠唠叨叨說個不停,熱情的讓吳正夫有些不适應。
等吳修和葉雲峥被接過來,吳主夫更是親自起身相迎。
吳主夫這個人,仗着妻主是吳家的家主,從來在家裏都是眼高于頂,除了出去和官夫郎們應酬,什麽時候見過他這樣熱絡。
如此特殊的待遇,吳村正一家來的這幾個男人,想不當話題中心都不行。
說到吳修,大家其實都不怎麽贊同吳村正和吳老大的“縱容”。
“我就瞧着吳老五家兒子那樣不是什麽長法。吳老五也是,不說心疼兒子,給他趕緊再找個妻主,就讓他在縣衙做活,像什麽樣子。”
“估計縣衙的官奶奶也是沒合适人用,讓他頂上一段時日,等找到合适的了,再換上。”
“縣衙管賬呢,多好的活,咱家主也不說想着姊妹侄女們,怎麽就任由老五讓她兒子一個男人幹啊。”
提到葉雲峥,那就是滿滿的羨慕,羨慕裏還帶着一些酸。
“要我說啊,還是得妻主有本事,你們瞅瞅人家程夫郎,過得多好。妻主有本事,自己也過得體面,你瞧他身上那布料,看着就不是一般貨。”
“啊,程娘子這樣舍得呢,好棉布可貴了,那一身棉衣,光外頭的布料怎麽也得好幾錢銀子吧。”
“真好看,要是我兒穿上肯定也好看。”
“程夫郎命可真好,跟着程娘子這樣有本事的人,以後享不盡的福……就差有個女兒了。”
至于說到吳正夫。那就全是羨慕了。
“就跟老吳家的似的,妻主能幹,女兒在衙門裏頭當大官,真是好命。”
“我女兒要是也能在衙門找個活幹就好了。”
大家的眼睛都注目在面前這些 “贏家” 身上,至于已經落t敗的周家,在這樣的場合上,連被提到的資格都沒有。
只配在茶餘飯後,略提兩句,感慨下他家男兒可憐罷了。
便是提及兩句,也會立刻有年長懂規矩的夫郎出來說:“大過年的,別聊那些喪氣的人,提那喪氣的話。”
至于當初被吳傭斬殺于城門前的周家兒郎,吳家夫郎們就像失憶了一樣,連他的名字都不再提起,仿佛這個人從沒來過吳家一樣。
他的妻主吳二娘也已經定下了一個新的夫郎,紅光滿面容光煥發,美滋滋地聽着周圍人誇贊新夫郎的般配。
臨江縣周家已是過去,現在臨江縣最炙手可熱的,人人巴結的,是橋頭村的吳村正,和吳家莊的吳老大。
葉雲峥和吳修對這些或羨或酸的言語充耳不聞,便是聽到了也只當做沒聽到,耳旁風一般,讓它們吹過去,一點不往心裏去。
這些男人長年累月的待在家中,生活中全是妻主女兒,一點點波瀾就能将他們平靜的生活攪的天翻地覆,因此他們盯着別人家的生活,互相閑談攀比,給自己枯燥無趣的生活增加一絲絲樂趣。
也就一絲絲樂趣,不能更多了。
随後就會繼續投身于生活中妻主兒女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那才是他們人生的主題。
葉雲峥吃着吳正夫親自遞來的點心,有些出神。
在他左前方的桌子上,一個男人懷裏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身邊還坐着兩個年幼小童。
他以前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人生,就是面前這些男人的生活。
現在再看,就覺得像一場遙遠的夢。
他記挂着程明月的托付,眼睛也一直留意着吳家衆夫郎的身上的衣着。
葉雲峥湊到一個年輕小夫郎的身邊。小夫郎見葉雲峥過來,熱情的和他聊天,話裏話外都是請教怎麽籠絡妻主,還想讓葉雲峥教他兩招。
葉雲峥就順着他的話聊了幾句,然後巧妙地把話題轉到孩子身上,再轉移到平時的生活。
男人間的話題嘛,無外乎就是女人孩子公公,還有一天裏的三頓飯,一年裏四季的衣裳。
葉雲峥便問:“你身上的衣裳織的可真細,是哪家布莊的?”
小夫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驕傲:“不如你身上衣裳的料子好…我這個是自己家種的棉花,自己織的。”
葉雲峥貌似閑聊一般的問:“若是将來有這麽一個賺錢的門路…你可願意做?”
回去的馬車上,他興奮地和程明月分享自己今天的收獲。
“吳四夫郎織布的手藝很好,棉布織的很是細密。他的手藝是在爹家時學的,他自己忙得騰不出手外出做活,不過她爹家窮,小子又多,過緊巴巴的。若是有織布賺錢的門路,他弟弟可以出來做。”
“吳六夫郎說他家有織布機,他家棉花種得不多,織布機常常閑着,可以帶棉花回去織。”
接下來幾天,程明月本以為會很閑,畢竟正月裏正是走親戚的日子。
沒想到的是,幾乎每天,都有鄉親熱情地請她去家裏吃飯。。
村裏的長輩、巡邏隊的年輕姑娘、還有縣城裏認識的差役們,各個想請程明月回家吃一頓。
裴天绫都預定了她初三的午飯。
程明月晚上躺在床上,掰着手指頭算了算。
從初一到十五,竟然沒有一天空閑。
程明月無奈道:“新的一年,從忙碌開啓咯。”
她原本還以為過年能偷個懶,好好閑兩天呢。
葉雲峥笑着安慰:“正是大家有餘糧,日子過的好,才能互相請客吃飯。”
“若是沒有餘糧,只能在家餓着肚子過年,哪還有閑糧忙忙碌碌的請客呢。”
初三那天,裴天绫從縣城趕來橋頭村,吳村正在家招待了一桌子菜,裴天绫中午不住的說土豆炖排骨裏的土豆非常好吃。
“比肉還好吃!”
吳正夫笑着說:“成,你說好吃,晚上再給你們做。”
吃完飯閑聊,吳村正和程明月跟裴天绫說了明天春天打算從橋頭村和附近的上河村推廣這個叫土豆的新作物種植,并簡單說了下這種叫土豆的農作物的投入産出比。
程明月:“産量高只是一方面。關鍵這個東西長得賊快,像咱們這兒傳統的主糧,水稻和小麥怎麽也得在地裏長個小半年,這玩意三個月就能長出來。”
“前段時間,原本該種小麥的時候,周家突然搞出來強征徭役那一出事兒。大家怕餓死,其他村很多人都把家裏留的麥種吃了,家裏的地荒着。上河村就是,荒地的情況尤其嚴重。”
“春天種土豆正好可以開春就種,立夏之後就能收,正好填補上這個空缺,不耽誤種秋收的稻子。”
吳村正點頭,補充道:“對,就是明月說的這個理。原本該是一年兩熟,那些頭熟耽誤的,還能補救些個。”
裴天绫張着嘴,半天才合上。
半響,她默默地走到廚房:“吳叔,晚上那個土豆別做了,用蘿蔔炖肉也是一樣好吃。”
“雖然我這麽說有點冒失,但請諸位聽一下我的這個請求。從今天開始,都別吃土豆了。”
“把所有土豆都留着做種子吧,一畝地四千斤……咱們現在把嘴裏的一口省下來,留着回頭多做種一分地也是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