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立春

第60章 立春

天氣回暖, 冰消雪融。

冰雪融化為滋養麥子的雪水,農田被重新喚醒,田野恢複了細細的嫩綠, 充滿了希望和生機。

程明月帶着大家在麥田裏松土除草, 活土通氣。

吳村正在麥田邊蹲下身子,輕輕撥開幾株麥苗,查看根部,只見那根系發達,密密麻麻地紮在土壤之中。她微微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喃喃自語道:“這麥苗長得如此茁壯, 今年定是個豐收年吶。”

田壟上擠着滿滿的人,大家都伸長脖子,瞪大了眼睛看這片麥田。

官差拿着刀劍維持秩序:“各村的村正可以下田, 其他人只準看, 不準用手碰。”

程明月對一年老村正道:“跟您講的這些,您回去後,去跟鄉親們說明白, 另一個,将來麥苗拔高的時候,如果有麥穗更大的種,亦或是麥穗量不變,但植株更矮的種,不要吃, 拿來給我, 我會花高價買。”

植株越矮越能抗倒伏,越能抵抗突如其來的風災雨災。

老村正連連點頭:“好好好。程娘子說的, 我都記住啦,回去之後一字不落的跟我村裏頭大姑小娘們說去。”

程明月問:“可還有什麽不懂的?你現在便可以問我。”

老村正嘆氣道:“咱也是種了一輩子地的老農了,程娘子這地侍弄的好一眼就能看出來,您也沒藏着掖着,咋種咋管也都跟俺們說了。可是……”

她偷偷看了一眼拿着刀的差役,小聲說:“俺們村在臨江縣最南頭,挨着宥城縣,宥城那邊的土匪猖獗的很,不曉得娘子知不知道。”

程明月自然是知道,前些天她已經聽鄉民們說了。

她之前也跟裴天绫提過,可裴天绫也沒轍,如果是本縣的土匪,還能招安或者清剿,隔壁縣的土匪…… 實在是鞭長莫及,管不了。

正說着呢,忽然聽到有人高喊裴知縣來了,程明月起身相迎。

Advertisement

周圍的百姓們則像潮水般紛紛沖着裴知縣跪下,口中高呼着:“青天奶奶來了。”

裴天绫撩起官袍下到田裏,小心避開左右麥苗,來到程明月身邊。

“怎麽樣,這頭一天勸農,還順利嗎?可有不開眼惹事的農婦?”

“有你給我撐腰,哪會有那麽不開眼的。”

“那怎麽瞧你面色沉重?你家阿峥帶着男人們織布搞得不好?”

雪化之前,程明月帶着村裏姑娘從山上看了幾十顆樹,楊嬸分別做了二十臺紡紗機和十五臺織布機,放在山下張樹根她家。

張樹根是個泥瓦匠,所以她家房子寬敞明亮,她如今去縣城做工房胥吏了,不常在家住,房子正好拿來做織室,簡直是再合适不過。

“等會再說。”程明月說。

現在人太多了。

等勸農結束,各村正鄉民都被請離橋頭村了,程明月帶着裴天绫一邊往安置在張家的織室走,一邊道:“宥城縣的土匪太過猖獗,最近總是騷擾咱縣的土地,這麽下去不行。”

裴天绫無奈:“我給上峰寫了奏折,也寫信給宥城縣的縣令,可都如石沉大海,均無下文,咱們只能管好自己。”

二人腳步沉重,誰都不再說話,種田最需要的就是環境安穩,農時就那麽幾天,一旦耽擱就會浪費半年甚至是整整一年的時間,這也是為t什麽農耕文明容易出現大一統。

兩個人沉默不語許久,突然,程明月說:“若是官府管不了,民間能自己管嗎?”

裴天绫深吸一口氣,瞪大了眼:“你,你……”

程明月挑眉看她。

已經立春了,土豆再有半個月就能開始種,再過一個半月再種,土豆根莖膨大期天氣就會過熱,影響土豆生長。

整個臨江縣最适合種土豆的地方,就是緊挨着黑石寨,位于臨江縣邊緣的上河村,那裏當初被黑石寨的土匪侵擾,很多田地都荒廢了。

荒田海恰好都是坡地上的旱田,拿這種土地種土豆産量高還不浪費良田。

要是不能有個穩定的治安,土豆種下去土匪過來打劫,地裏的幼苗就全給毀了,精心培育發芽的種薯也浪費了。

程明月絕對看不下去自己精心培發芽的種薯,被搶劫為生的土匪們毀掉。

裴天绫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她畢竟是朝廷命官,很多事情不能放開手腳去做。

她輕輕搖着頭笑了笑,說:“我從沒聽到這句話過。”

等于是默許了。

程明月要的就是這句話,笑着說:“謝了。”

說着話到了張家,張家的房子是典型的農村大屋,寬敞的院子像個小廣場,圍牆是用石頭和泥土混合砌成的,雖然質樸卻很堅固。走進屋內,一間間屋子寬敞明亮,木質的房梁粗壯結實,地面是由平整的泥土夯實而成。

寬敞的房間裏,放着幾十臺紡織機,有不到十個年輕的男子,紡線的紡線,織布的織布,一個正在紡線的年輕男子見到程明月過來,放下手中的紡輪,歡快道:“程娘子來啦!我去給你倒杯水。”

程明月和裴天绫在地裏忙活了整整一個上午,正口幹舌燥,便站在原地等着他端水來。

程明月給裴天绫介紹道:“這位是楊嬸的大兒子,楊嬸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村裏的木匠,經常去城裏給張樹根幫忙的。”

“我這件織室裏的織布機紡線機全都是她打的。”

“哦哦,我再縣衙見過。”裴天绫認識楊嬸,她對端茶水過來的楊大郎道:“我認識你娘。你如今在程明月這裏幫工?她一個月給你多少銀子?說來我聽聽,不用怕,要是她對你們不好,比如克扣你工錢,讓你們做活之類的,我定會罰她。”

楊大郎将水遞給兩個人,他瞧了一眼程明月,又迅速低頭,說:“程娘子人這樣好,怎麽會為難我們。”

葉雲峥原本正坐在一臺織布機前,手把手的指點一個小郎君織布,聽到聲音也起身出來迎接,正好看到楊大郎殷切的端水給裴天绫和程明月。

小男生正是即将成人,可以說親的年齡。

看着程明月時,眼睛裏全是滿滿的濡慕之情。

葉雲峥腳步頓住,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程明月把水喝掉,把拿着水笑着說:“和我可沒關系,這裏全是靠阿峥,我對紡織可一竅不通。”

裴天绫走進織室,看到葉雲峥:“程夫郎,許久不見,怎麽站在這裏也不出來。”

程明月也跟着調侃:“是不是聽到我誇你,站在這裏多聽兩句。”

葉雲峥嘴角牽動,勉強笑了笑。

他看了一眼跟在程明月身後的楊大郎,抿了抿唇。

程明月說:“阿峥,給裴知縣介紹下咱家織室,裴知縣想親手試試紡線和織布。”

葉雲峥反應過來,恢複如常,先是讓程明月帶着裴天绫去存放棉花的地方,然後讓楊大郎将織室的男兒們帶到茶水室避一避。

楊大郎道:“裴知縣是咱們母父官,明月是咱們自己人,有什麽好避的。”

葉雲峥還沒來得及解釋,楊叔就從後頭過來,正好聽到這一句,輕輕拍了他一下:“你這孩子,你不怕羞,還有那尚未成家的小郎和剛嫁人的小夫郎需得避嫌呢。”

“人家跑來給咱做活,是信任咱程娘子,怎麽能讓他們跟兩個年輕女子挨的那樣近呢。”

“棉花都是杜掌櫃提供的,明月去年種的棉花都已經賣出去了,沒剩。”

再帶着她離開倉房回到織室,帶着裴天绫看了紡線機,織布機,以及最後成品布料。

織室裏原本正在做工的男子們都已經回避開了,只剩空蕩蕩的屋子。

織一半的布料上還尚有餘溫。

葉雲峥扯起一塊布料,給裴天绫看。

“紡線織布都在這裏,如今來幫工的幾個男人都是橋頭村的兒郎們。”

裴天绫坐下,拿着紡線的木輪來回轉了兩下,把線給弄斷了,她趕緊交還給葉雲峥:“我還是不要碰了,你們辛辛苦苦的紡出來的。”

葉雲峥微笑着接過來,手指熟練地把斷線重新撚上,動作一氣呵成。

程明月笑:“早就跟你說,讓你從外邊看看就行了,你非要親自進來看。”

裴天绫:“我這不是好奇嘛。”

“那你們一個月給幫工多少錢?”

程明月沒說話,把手搭在葉雲峥的肩膀上,示意讓他來說。主要她确實不知道具體的數字,她只知道大概的總數。

葉雲峥說:“又兩種方式,一種是按出工時間,一天五十文;另一種是拿棉花回家紡,紡了之後送來,一匹布給三十文的手工錢。”

“現在剛開始,也沒有熟練的,出的布并不多,以後若是有做的快的,還會再漲。”

“我們只要巧手的,如今也只收橋頭村和隔壁兩個村子,每天走路就能到的,”

裴天绫算了算:“幹一天能抵得上一個壯勞力在碼頭上抗一天的麻袋了。”

“這麽一來,豈不是男人在你這裏幫工,能比他家妻主賺的還多。”

葉雲峥:“也不是人人都能把布織的這樣好的。”

他們只收手巧靈活的男子。

裴天绫對程明月說:“你這生意,棉花是人家杜掌櫃的,地方是老張提供的,管事是人家小葉,合着你就負責把大家攢一起,然後拿最大比例分成。”

“一本萬利啊你,怪不得你不願意留在縣衙幫我。”

她依舊為程明月不肯留在縣衙耿耿于懷。

程明月振振有詞:“什麽叫人家小葉,那是我夫郎!”

葉雲峥這還是聽到她如此肯定的在外人面前說自己是她的夫郎。他偷偷的看了她一眼,覺得剛剛心中蒙上的陰霾全都煙消雲散了。

裴天绫看不得程明月秀恩愛,哼了一聲:“不要太過嘚瑟,小心一年之後我不給你換夫契。”

“不過你們兩個如今,倒也算得上是女耕男織,如黃帝螺祖一般的神仙眷侶。”

程明月不滿:“什麽叫算的上,本來就是女耕男織!”

裴天绫戳穿她:“人家小葉還手把手教人紡織,自己也織布呢。你呢,你那算是女耕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今年你連自己家的麥田都不管了,全交給楊嬸打理。還托你幹娘雇了好些佃農,又要買牛,你這幾天可光動嘴皮子了,地裏的活全是別人幹的。”

“連土豆發芽,都是吳村正幫你泡的,你就泡了一盆,然後就去收羅農田裏用的藥了。”

知道的這樣細,肯定是吳俏告密。

也有可能是吳修……

家裏有兩個人在裴天绫手底下做活,真是一點秘密都沒有。

程明月咳了一聲,道:“我這叫指點農耕,指點農耕也很費腦力的,你懂不懂!”

“你就是偷懶。”

剛認識時不覺得,甚至會覺得程明月是個非常刻苦勤勞的小姑娘,認識久了之後你會發現她時時刻刻都在想怎麽偷懶。

任何活,她只有頭一遍積極,幹完就想着下一遍能不能少幹一點,少出點力。

程明月振振有詞:“偷懶怎麽了,偷懶是第一生産力。”

程明月從不覺得自己是偷懶,她覺得自己這叫提高效率,多少好發明都是為了偷懶造出來的。

茶室裏,男人們叽叽喳喳議論着程明月和裴天绫。

“我回去定要跟我妻主說說,我也是見過知縣的人了。”

鄰村一男子說:“我以前只聽人說咱們程娘子和裴知縣私交甚好,沒想到這樣好,你們看見了嗎,剛才楊大郎端水過去,裴知縣親自把一杯遞給程明月,自己去喝的第二杯。”

楊叔将楊大郎領到角落,用幾乎無人可聞的聲音說:“你剛剛做什麽呢?”

楊大郎腳尖在地上碾轉:“什麽做什麽,不懂爹在說什麽。”

“你別給我裝傻,我看的一清二楚,你是不是去給程娘子端水了。”

“這有什麽,程娘子是我們東家,給東家端杯水怎麽了。”

楊叔閉上眼,審視般的看着他,直把兒子看的低下頭去,才說:“大郎,你大了,道理你都懂,我不想當t着這麽多人的面落你面子。”

“但你給我記住了,你如今的東家,是程夫郎不是程娘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