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立夏
第62章 立夏
臨江縣縣衙
程明月彙報了下最近夏收的進度：“今年的麥子已經收了四千石, 正在收割晾曬還沒入庫的估計能有個八千石，明天帶人挖土豆，土豆就不能用斛和石來算了, 堆起來縫隙太大, 我估計收個幾十萬斤沒問題。”
裴天绫惦記着稅收：“朝廷沒見過土豆，我回頭帶兩個送去州府，看看夏糧征稅能不能收土豆。”
程明月淡然：“嗯，如果朝廷不收土豆，那就讓百姓們少要吃麥多吃土豆，留完麥種就把麥子拿出來交今年的夏稅和去年冬稅。”
裴天绫拍手：“行, 這麽算空子應當是補上了。等到了秋收, 大家就能敞開吃飯了。”
程明月挑眉，笑着說：“你怎麽知道秋天一定能豐收，大家一定能吃飽飯？”
裴天绫拍程明月胳膊：“快說呸呸呸。”
她雙手合十：“老天爺, 童言無忌, 今年秋天一定要保佑臨江縣豐收啊！”
程明月：……
突然衙役過來禀報。
衙役道：“外頭有人自稱是裴大人您的同科故友，名叫黃攬月，前來拜見、”
“誰？”
裴天绫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又問了一遍。
聽衙役重複了一遍黃攬月這個名字，笑了出來：“快請她進來。”
衙役出去後，她和程明月解釋：“黃攬月，我同科的狀元，在翰林院待了兩年，便跑去打仗了, 晉升頗為迅速。朝廷軍隊曾一度潰退, 幸得她力挽狂瀾，沖破敵軍圍堵, 直取敵将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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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段時間平叛歸來，升任大将，這次來我們清平郡，是來南邊幾個郡去平亂。”
程明月說：“朝廷派兵下來了？”
裴天绫回：“沒有在郡裏通傳，我也只聽到傳聞，便沒和你說。不過，既然她來了，想必此事并非空穴來風。”
程明月嘆道：“終于派兵過來了，平叛後就不怕周邊幾個縣的土匪過來搶糧了。”
裴天绫有些納悶：“她怎麽從臨江縣走？不怎麽順路啊。”
正說着，黃攬月帶着随從邁着四方步昂首闊步走進，拱手便拜，裴天绫連忙起身相迎。
“攬月姐。”
“天绫妹，許久不見。”
寒暄幾句後，黃攬月讓其他随從退下，唯獨留下葉玖，裴天绫一看她這副架勢，知道她有機密的話要說，便讓堂內的差役也退下。
黃攬月向裴天绫介紹到：“葉玖，乃我此次的随軍參軍，幫我處理軍務，同時也是我啓蒙老師，我向來敬之。”
意思就是這事自己人，我接下來講話不避着她。
裴天绫拜道：“葉先生。”
葉玖忙說：“不敢當。”
她擡起頭，見裴天绫與黃攬月年齡相仿，知她是與黃攬月一樣的青年才俊，再看程明月，看上去比裴天绫還小。
裴天绫也介紹程明月：“這位是我臨江縣農會的會長，程明月，亦是我知己好友。”
葉玖和黃攬月都有些遲疑，剛剛路上不斷聽老農提起程娘子，當時便覺得奇怪，為何深受相親敬重的農會會長會被稱作娘子而不是姥姥或者奶奶這樣長輩的稱呼。
竟然是這樣年輕的一個小姑娘。
心中暗嘆自古英雄出少年。
黃攬月：“程娘子，久仰久仰。”
程明月抱拳回禮。
寒暄過後，黃攬月說了此次的目的。
裴天绫摸着下巴：“你要從臨江縣借路？”
黃攬月“正是。”
葉玖解釋道：“清平郡內陷落的四縣，其中向南與葉縣接壤，向北與臨江接壤，穩妥固守城池的打法應當從葉縣走，可攻一城，則毀一城。毀一城，則賊退一城。如此一來，賊寇流走，戰局便會越拖越長，也容易讓賊寇大将逃脫。”
黃攬月接着說：“因此，需背靠一穩固的城池，以防賊寇繞後轉移。”
裴天绫雙手環抱在胸前，與程明月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黃将軍和葉參軍的意思很簡單，越是往南災情越嚴重，攻打流寇的時候不怕他們往南走，反而怕他們往北破壞城池。
她們怕攻打叛軍的時候，一邊打，賊寇一邊跑，最後沒抓到賊首，讓她從接壤的縣跑了。
裴天绫：“我沒接到州府的傳令啊。”
黃将軍輕笑：“自然是沒跟州府說，若是她們知道，那傳令還沒傳到你這兒，賊寇就已經知道了。”
她探身：“天绫妹意下如何。”
裴天绫又去看程明月。
程明月想了想，說：“我在臨江縣，也曾組織鄉勇打過土匪。道理我明白。”
“可臨江縣正在夏收，夏收完了緊接着就是秋種，若是你們從臨江借道，不知會不會耽誤我們秋種。”
她說的時候，一邊遲疑的去看裴天绫，她也不知道裴天绫面對地位在她之上的t黃将軍會選擇什麽。
還好，裴天绫一聽她這話，立馬說：“臨江之前受災還沒恢複，你們從臨江借道，要是影響我們收糧食可不行。”
黃将軍哈哈大笑：“天绫還是如此率直，當初你便是因此惹怒了上峰，被太師發配到這邊緣小縣城當個小小的縣令。”
裴天绫哼了一聲，說：“咱們倆，老大別說老二，你要不是因為不喜歡逢迎拍馬，也不至于跑出來打仗。”
誰不知道翰林院清高又清貴，要不是實在待不下去，也不會主動離開。
黃将軍：“看在我們這兩個同科出身，還同樣在翰林院供職過，最後又都被翰林院趕出來，绫妹便助我一回吧。”
她說：“定不會耽誤你們秋種。”
裴天绫看程明月，程明月思索了一會，說：“可以，但要等夏糧收完，兩周內你的兵若能走完，就不會影響秋種。”
裴天绫得了這話，對黃将軍說：“好。借你們過路便是。”
又說：“今晚你們別走了，我在臨江設宴款待。”
黃将軍許久不見舊友，也想和裴天绫多聚一天，坦然應下。
此事說完，黃将軍問道：“還有一事，盼二位能予以解答，我踏入臨江縣土地，便見此地百姓安居樂業，莊稼茁壯成長，百姓皆言是農會與程娘子鼎力相助，她們口中的程娘子，可是這位？”
程明月臉上浮現出一抹淡然的微笑。
裴天绫得意：“正是這位程娘子。”
裴天绫解釋道：“自古以來以農為本，農業是立身活命、家族興旺之根基。若是風調雨順，糧食豐收便罷了，可如今這世道，不是刮風就是暴雨，光憑各家各戶單打獨鬥，土地是愈發難種，百姓日子也越過越緊巴。”
之前的臨江縣面對的就是這種困局。
黃将軍問：“所以你們就想了這個主意？”
“對，通過農會，把零散的農戶給緊緊聚在一塊兒，今日你家犁地人手不夠，農會裏的姐妹就來搭把手；明日我家的田遭了蟲害，有經驗的老農便能來出謀劃策。”
“其次，我們這位程娘子種田頗有一套心得，她還招了不少懂農耕的夥伴，通過農會也能把心得傳下去。”
“最後，作為官府，也能通過農會知道農戶們有哪些困難，組建徭役時，興修水利也好，修建糧倉也好，做的都是有實際用處的活，不至于讓徭役淪為縣衙豪吏斂財的工具。”
黃将軍感嘆：““此乃良策，不愧是天绫妹啊。”
裴天绫笑了笑。
她剛剛說的都是能說的。
她沒說的是，農會不但給自耕農提供幫助，還給佃農提供幫助，當初周家財産被抄沒後，周家的土地全被平分給了佃農，如此一來，臨江縣多了自耕農少了佃農。
原本的小地主肯定不願意，但她們不敢惹裴天绫，畢竟裴天绫可是把周家給搞垮的人，于是只能忍氣吞聲。好在隔壁縣鬧饑荒，來了許多流民，官府吸納流民為佃農，這才安撫住原本那些小地主。
程明月看天色不早，便要回去，黃将軍和裴天绫熱情挽留，她只好留了下來。
晚飯設在悅來樓，如今悅來樓的掌櫃依舊是當初周家那個胖管事，她也姓周，是周家的家生奴才，炒的一手好菜，很小就來悅來樓幹活了，因此也沒幹活什麽壞事。
周家事發後，裴天绫把周家商鋪拍賣，悅來樓的新東家便将她留了下來。
悅來樓二樓雅間之中，一張巨大圓桌之上已經擺滿了酒菜，就在等着幾位貴賓上桌了。
這頓飯因是請黃将軍，裴天绫這邊只帶了一個程明月，黃将軍帶着十多個随從。
裴天绫與黃将軍把臂坐下，程明月挨着裴天绫，黃将軍身邊坐的是她的副将，葉玖挨着程明月坐下，其他陪同的官吏士卒也一同坐下。
裴天绫：“當年我離開京城來臨江上任前，攬月姐你曾為我踐行，今日便由天绫為攬月姐接風，祝姐姐旗開得勝。”
黃将軍朗聲大笑，飲盡一杯酒。
裴天绫便提起筷子親自給黃将軍布菜：“嘗嘗臨江的風味，比起京師的美味佳肴雖然差了些，但好在勝在新奇。”
“你在臨江可曾遇到什麽趣事，将來聽聽。”
裴天绫狡黠笑問：“你沒聽過我智鬥惡紳的故事？”
黃将軍搖了搖頭，她常年在外行軍作戰，對這種地方逸聞知之甚少。
裴天绫一拍大腿：“這事兒你居然沒聽說過！早已經在清平郡傳揚開來，我來給你講……”
說完，她便把前段時間和周家周旋的事情撿能往外說的，如說書般娓娓道來。
黃将軍聽得啧啧稱奇，不住喝彩，贊道：“這樣的惡紳，就該千刀萬剮！”
一旁葉玖聽聞裴天绫屢屢提及周家，心中暗自忐忑，她兒子葉雲峥嫁去的莫家，不就是來臨江投靠姓周的親戚了嗎！
裴天绫說完故事，喝了幾杯便開始和黃将軍追憶兩人在翰林院的日子，自顧自聊得開心，其他人也插不上嘴，便各說各的。
程明月給坐在身旁的葉玖布菜斟酒，陪她說話談天，酒過三巡，大家都放松了下來，葉玖終于忍不住和程明月打聽一些私事。
“程娘子可知臨江縣周家敗落後，他家親戚…… 我是說異性外戚親族皆去往何處？”
程明月想了想，說：“當初只懲治了周家三代內的人，以及周家犯事的惡仆，親戚……得看是否有牽連。”
“那，外戚的夫郎……”葉玖不敢賭莫家人一定不參與進來犯事，若是莫家做了惡，她兒子定也要受牽連。
“男人和孩子肯定沒事。”程明月說：“裴知縣仁慈所以沒流放犯事人的家屬，只是罰沒到官府從事雜役而已。”
“雜役……等會兒我等去看看嗎？”
程明月：“這有何難，等我跟吏房說一聲，讓他們帶葉參軍去看就是。”
這位葉參軍如此關注周家外戚的男人，定是有什麽認識的人。
程明月問：“葉參軍是有什麽認識的人，在周家的外戚之列嗎？”
葉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就是求個心安，我家小兒跟着妻家來了臨江，不過我兒媳人在清平郡州府做教谕，要真是出了事，她定不會袖手旁觀。”
程明月：“葉大人一家皆為書香門第，滿門才俊。”
葉玖拱手：“不敢當不敢當。”
誇回去：“程娘子年輕貌美且精明能幹，心懷蒼生，實乃巾帼翹楚。”
一頓晚宴吃得賓主盡歡，吃完飯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裴天绫親自帶着黃将軍等人去縣衙待客的居所，程明月尋人帶葉玖前往縣衙後院雜役勞作的地方。
程明月看着葉玖離去的身影，擡頭望天，輕嘆一聲。
今天答應葉雲峥早點回去陪他吃飯的，現在要食言了。
她倒是不擔心他念叨她，只是她答應了回去吃飯，結果回去晚了，那他今晚這頓飯肯定沒好好吃。
她去縣衙馬棚裏牽出自己的小驢，轉頭找到市級上賣羊湯的店鋪，把小二叫出來，讓小二打一罐羊肉湯給她帶回去。
小二：“羊湯二錢，罐子三錢，下次你把罐子帶回來，可以把錢退你。”
程明月帶着熱湯，騎着小驢回到橋頭村。
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從路上便能看到山腰上那三間小屋亮着橙黃色的火光。
她悄悄推門進屋，葉雲峥正坐在屋子裏拿着算盤噼裏啪啦的算着什麽，見到程明月，他欣然迎上來摟住她，委屈抱怨：“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
言罷，又道：“說好了今天早點回來陪我吃飯的。”
他和程明月的約定是，如果太陽下山，程明月還不回家，那他就自己吃。
但今天早上程明月說，她今天大概率能早點回來。
晚上他就多等了一個時辰，直等到月亮上了枝頭，他知道這個時候再不吃飯，等程明月回來，就會倒打一耙說他不愛惜身體不知道好好吃飯。
這才一個人吃了點東西墊肚子。
程明月覺得很無辜：“今天本來是和裴天绫說收麥子的事，結果撞上來了個黃将軍，裴天绫非要拉着我陪客吃飯。”
葉雲峥扯着她的衣領嗅了嗅：“你喝酒了？”
“就喝一點點！”
“你是不是晚上沒怎麽吃飯？”程明月趕緊把帶的羊湯提起來，邀功：“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了。”
“啊，是羊湯。”
葉雲峥把桌子收拾了一下，把羊湯倒到兩個小瓷碗裏，又取來了醋和甜蒜過來。
程明月晚上只顧着喝酒，也沒怎麽吃飯，就慢慢的陪着他喝羊湯。
湯還熱乎着t，喝起來很鮮。
程明月：“等這次土豆下來了，量夠多，咱們可以做土豆粉吃，下到羊肉湯裏面，也很好吃。”
好像羊肉湯裏一般是放紅薯粉絲，不知道土豆粉是不是一樣。
管他呢，先許諾再說。
把話題占上，希望他能忘了她喝酒的事。
葉雲峥慢悠悠的喝着羊湯，說：“我也不是要管你喝酒，可你總是別人喝一碗，你喝兩碗，長此以往，對身子不好。”
“我又喝不醉。”這裏的酒度數太低。
“那也不行。”他擡眸看了她一眼，程明月趕緊坐端正。
“飲酒就該淺嘗辄止，不能仗着喝不醉就使勁兒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