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芒種
第65章 芒種
夕陽斜挂, 天邊染上了橘紅色,吳家人終于達成和解。
“看表現吧。”吳村正嘆了口氣,目光疲憊, “畢竟婚姻大事, 不能兒戲。”
吃完晚飯,程明月和葉雲峥踏着餘晖,一步步往家裏走。
程明月想想白天的事情,不由笑着說:“雲峥,你現在和剛來時比真是變了不少。”
剛來時他總是小心翼翼的,話也不多說, 現在做起事來有板有眼, 還能獨當一面了。
葉雲峥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因為有她給他底氣啊,他自然不像當初那樣毫無依靠, 每日膽戰心驚生活的過日子了。
他笑道:“明月還是和當初一樣, 一樣的純粹善良。”
程明月看着天邊的夕陽,笑容漸消:“是嗎,一點也沒變嗎?”
程明月知道自己的變化。
經歷了那樣多事, 見到了荒年時世界的殘酷,以及小農的無助,她的心真的還和以前一樣幹淨純粹嗎?
她已經沒法潛心下來搞種子了,雖然依舊沒有離開土地,但就連門口的兩畝實驗田,她每天只有早上出門前去看看。
忙起來連去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棉花已經種了下去, 卻是吳村正帶着村裏姑娘們種的。
她只在第一天種的時候出現了半天, 種完之後去檢查過,其餘時間一次都沒去過。
葉雲峥中間還去看過幾次, 他惦記着秋天長絨棉的産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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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她一直泡在縣衙裏分給農會的小屋,和祝風一起研究稻田水渠分配的事情。
水稻分種育苗,她出了想法,祝風親自挑選了有經驗的老農種秧苗。
最一開始裴天绫邀請程明月來縣衙做事,程明月還堅定的拒絕,像專心搞種子。可自從有了農會,她越來越覺得身不由己。
她的時間更多的放在了農會管理,人員安排分t配,種田監督等管理類的事務裏,就好像一年前,她還是個只想着種田發家致富的農學生,這個農學生在成長的過程中一躍變成教授或者是農科院工作者了。
這個時代,相較于搞科研,現進的管理方法和分配方式或許更重要。
人都是會下意識的往最輕松最有利的方向靠近,程明月也不能免俗,但她發現管理農會帶來的産量提升,比研究種子來的更快更直接之後,她也逐漸的把時間投入到農會中改了。
她牽着葉雲峥的手,說:“不管怎麽變,希望我初心不改。”
在最初最初,高中畢業的程明月在志願紙上塗黑了農業院校的種子工程專業,便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創造出更多的糧食。
穿越過來後,也是想要通過自己,改變這裏低産落後的種植水平。
不管什麽方式,希望自己心願成真,初心不改。
葉雲峥反握住她的手,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現在和明月很近,很确定程明月是喜歡他的。
可他每次看程明月,總有種抓不住的錯覺。
程明月這個人,能力突出,也有手腕。
可她和葉雲峥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不像裴天绫那樣有文人士大夫的抱負,從未表露過對朝廷的忠心,喜歡錢卻有底線,對男色也有很強的克制力,對子嗣也沒有執念。
錢、權、色、欲似乎只能吸引她不能誘惑她。
她到底想要什麽呢。
她真的喜歡他嗎?
當初,如果自己沒有反複的表白心意,貼着她,纏着她,她還會喜歡上自己嗎?
如果是楊大郎或者別的人先一步和她有了接觸,她會不會喜歡上別人呢?
甚至。
如果當初,山腳下,她買下了別人,她也會這樣對別人好嗎?
葉雲峥心髒一縮,他握緊了牽住程明月的手。他知道自己這樣想不對,可總是克制不住這樣想。
程明月感到他握緊了她,疑惑的瞥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坦蕩又直白。
毫無雜念。
葉雲峥心中沒來由的感到慌,不見底的慌,只是牽手已經沒法讓他安心,他摟着她的胳膊,貼緊了她。
程明月雖然搞不清楚他怎麽突然粘人,依舊寵溺的笑着摟住他。
或許是看到吳家雞飛狗跳,被吓到了吧。
次日,裴天绫聽說了吳家想把兒子嫁去胡家的事情非常生氣,專門找到程明月:“吳修在縣衙裏表現極好,比在家務農相妻教女可強多了,每月能收到束米,還能領月錢。”
裴天绫越說越覺得生氣。
“我就這麽一個好用的賬房郎君,他是衙門的人!你們要嫁他,怎麽也得經過我的同意。”
程明月一臉無語:“第一,不是我要嫁他。”
“第二,你怎麽不去找吳修的親妹妹吳俏去說,跑來找我有什麽用。”
裴天绫讪讪:“她在家說話又沒什麽分量。”
“你說話管用嘛。”
這就是和知縣走太近的壞處,吳俏在三班裏還是頗有威嚴,其他人絕對想不到三班的吳娘子在家會沒地位。
裴天绫就知道。
吳俏在家的地位是最低的一個。
吳家的生态位,第一層肯定是吳正夫,第二層就是吳修和葉雲峥,第三層是程明月和她幹娘,第四層是她家的雞鴨牛,第五層才能輪到吳俏。
這種事,吳俏湊上去只有被罵的分,找她确實不管用。
程明月懶得理裴天绫,吳修嫁不嫁主要得看吳修自己的意願,其他人說什麽也不中用。
轉眼間,臨江縣的夏糧收完了,到了押運稅收糧食去州府的日子。
裴知縣給祝風裝好了給州府等人的禮物,祝風則吃着程明月帶來的包子,喝着熱乎乎的胡辣湯,一臉春風得意。
“裴知縣,你們就放心吧。”祝風拍了拍胸脯,“整個清平郡,咱們縣市第一個交稅糧的。我一定把這事兒辦得漂漂亮亮的,讓郡守記住咱們臨江縣的名字。”
裴知縣笑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臨行前,縣衙為祝風和馬準備了充足的物資。豆餅、骨粉、苦鹽等一應俱全。
程明月、裴知縣和吳俏一起送祝風到村口。
接下來就是為秋種做準備,上一波種植為了畝産最大化,幾乎沒怎麽管土地肥力剩餘的問題,如今卻擺在衆人眼前了。
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因夏糧收了不少油菜籽。程明月很快就想到了用榨完油的油菜渣發酵後泡水澆地的方法。
她還教大家用肥水淋葉子來提高産量,雖然費人工,但村子人工不值錢,大家也都樂意這麽做。
整個臨江縣收完麥子後,沒有一戶冒冒失的去種水稻黍米,而是熱火朝天的犁地,施肥,施肥侍弄土地。
程娘子說這樣可以幫土地打基礎,以後土地的産量就能提高。
大家自然相信。
程娘子說什麽都是對的。
這次豐收,整個農會都成了臨江縣的寶貝疙瘩,農會的人去哪都非常吃香,說話也中用。
吳俏就說感覺農會比她的捕快還管用。
捕快只能管城裏,很難管到鄉下。偶爾出了什麽命案,她帶着捕快下鄉抓人,有些村子的人心很齊,聽說官府要抓自己的人,都是幫着轉移遮掩的。
但要是帶上農會的人過去,村民能直接把罪犯五花大綁送過來。
誰敢得罪農會。
沒有農會,就沒有他們今年碗裏的飯!
所有人都知道農會是程明月搞起來的,大家提到程明月,那都是感激不盡。許多人走十幾裏路專門去橋頭村給程明月送東西,這些人經常在橋頭村門口的那座橋就被攔住了。
土樓不是白蓋的。
土樓姑娘們得到了命令,看見拎着雞鴨土特産的人,便不準他們往裏進。
于是那些專門過來想感謝程明月的老農只好把禮物放在村口橋前的土樓底下。
被大家稱為一道橋。
“昨天我家豬下了十只豬崽,我想去給程娘子送一只,去橋頭村放在一道橋上了。”都知道給程娘子送東西,只能送到一道橋。
“那你早跟我說啊,我兒子嫁去橋頭村了,我過去說是走親戚,讓兒子來接就能進去。上次我家摘的桃子,就給程娘子送到二道橋了。”
二道橋,就是程明月家門口那個小橋。
自從程明月帶着楊嬸專門在門口兩畝實驗田搞育種,而生産性的糧食全放到山下後,這座橋就封了起來。
像這樣豐收的季節,她家橋頭時常是堆滿了各色的禮物。程明月苦笑不得,有些老鄉把東西放下就跑,追都追不上。
只得送去吳村正那兒,作為橋頭村的集體資産。
同時讓村口土樓的姐妹們攔着,不是熟悉的人統統不讓進。村民們只好把弄西送到一道橋。
于是程明月也被稱為二道橋的程娘子。
誰要是能和二道橋的程娘子搭上一句話,那這家出門都昂首挺胸的。
有這樣的影響力,自然是可以說服大家統一晚種秋種。
到了裴天绫和黃将軍約定好的日子,平叛大軍如約而至,黃将軍等人率領這千軍萬馬,趁着夜色,借臨江縣田野踏入叛軍領土。
程明月一直等着他們離開臨江縣境內,才吩咐農會帶着大家秋種。
大部分村民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程娘子說啥就是啥,幹得起勁。
也有小部分聰明人聽說了平叛大軍借道的事,琢磨過來,原來程娘子從一開始就知道黃将軍要從臨江縣借道攻打叛軍。
程娘子竟然和将軍這樣有關系,知道了朝廷派遣大軍從臨江過的事,為了臨江縣的百姓,特意吩咐他們晚些種稻。
朝廷派兵,誰管你地裏有沒有莊稼,全靠程娘子,他們才沒有浪費秋收的種子。
程娘子真是臨江縣的福星啊。
被稱為福星的程明月,在家裏垂涎欲滴的等午飯。
葉雲峥在廚房忙碌,準備做大塊紅燒肉。
葉雲峥站于竈臺,利落地将豬肉切塊下鍋,添入清水與紅曲醪糟後,小心扇風調控火候。
不一會兒,鍋蓋縫隙冒出絲絲白氣,香氣随之四溢。揭開鍋蓋,
豬肉已呈蜂窩狀,色澤微紅透亮,光瞧着便勾人饞蟲。
搭配新麥粉做的餅子,是幹力氣活的最佳搭配,盡管麥粉篩的不細,口感欠佳,但大家依舊吃得津津有味。
張樹根說:“明月,等你的棉布賺了大錢,就別想用這麽一頓紅燒肉就把我們打發掉了。”
程明月:“等棉花下來,就該給你們分錢了,你還惦記吃的?”
“那不一樣。”
如今已是工部胥吏的張樹根說:“棉花是種棉花的錢。”
“這次姐妹們幫你蓋的是織室,織布的錢你又不會分給我們。姐妹們,你們t說對不對。”
周圍來幫忙蓋織室的姑娘拍着桌子說讓程明月請吃飯。
葉雲峥的織室布料出的很穩定,質量也好,杜家已經在逐漸把經營重心往臨江縣轉移了。加之幾個月後,程明月的長絨棉收了之後,也需要盡快織成布去市面上銷售。
于是程明月就借着夏糧豐收,等待黃将軍率軍借道的時間裏,請人在山底下村口蓋了幾件大屋,來做正正經的織室。
不像以前那樣在張家的大屋裏湊活。
新織室寬敞明亮,便能産更多的布匹出來。
織室安置在村口,也方便葉雲峥請外村的手巧男子過來織布。
程明月說:“那也不該我來請客,這織室是你們姐夫在管,錢賬一律不經我手的,肯定輪不到我來請客吃飯啊!”
坐在程明月身邊的葉雲峥突然被叫到,有種被背刺的意外感,偷偷踢了程明月一腳,程明月嬉笑着躲開。
張樹根說:“妹夫!你不會舍不得這頓飯吧。”
衆人哈哈大笑。
葉雲峥臉紅紅的,雖然有些害羞,可他這些日子帶着織男做工,歷練不少,雖然不好意思也能落落大風的說:“等織出來頭一批明月棉,我請姐妹們去縣衙悅來樓吃飯。”
同一桌的姑娘們歡呼起來。
都說程夫郎大氣。
另一桌上的織男們立刻不願意了,楊大郎站起來說:“只請她們不請我們嗎!棉布可是我們織的。”
“一起請,幫着蓋房子的姐妹,和織室的兄弟,到時候一起去悅來樓吃飯!”
大家都熱烈地歡呼。
一頓飯賓客盡歡。
葉雲峥舒了一口氣,在桌子下瞧瞧的踢了程明月一腳,這次程明月躲都沒躲,笑着給他夾了一塊肉。
這樣的日子以前葉雲峥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他有了賺錢的本事,不光自己能賺錢,還能帶着小兄弟賺錢補貼家用。村民們見到他便會和他打招呼,沒有人瞧不起他,沒有人因他是被賣到橋頭村的而輕視他。
他輕輕往程明月那邊靠了靠,程明月又給他夾了一塊肉。
葉雲峥把肉放到嘴裏,慢慢咀嚼。
嘴角的笑意怎麽也壓不下去。
在臨江縣北部,原周家村附近,幾個村民正在修墳。
一個村民皺着眉頭:“這修無名屍的墳,也不知道吩咐咱們幹活的人到底要幹啥,不知道是不是幹啥缺德事兒。”
另一個村民卻滿不在乎:“管他呢,有錢拿就行。拿到錢就能去買頭牛,今年村裏有農會幫忙,糧食收得多,夏收就差點忙不過來。秋收比夏收累,沒牛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