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夏至
第66章 夏至
春末夏初, 濃郁的酒香肆意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中。
陽光透過嫩綠的樹葉灑下,斑駁陸離,微風輕拂, 帶來絲絲縷縷清新的氣息, 混合着那醉人的酒香,別有一番韻味。
橋頭村的男女老少全都圍坐在村口的大樹下,衆人的目光緊緊跟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讓人從織室的地下室裏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地啓出一個大木桶。
木桶被擡出來時,似有微微的吱呀聲。
大家都屏住呼吸,盯着木桶。
程明月從木桶頂部打開一個小蓋子, 從一個長柄木勺舀了一勺黃亮清澈的液體在杯子裏, 程明月把杯子遞給吳村正,
吳村正端起杯子先聞了聞,一股濃郁的麥香混合着酒香撲鼻而來。細細品了一口, 咂摸咂摸, 說:“口感醇厚,麥香悠長,雖不如咱們的黃酒那般濃烈醇厚, 但勝在清爽宜人,別有一番風味。”
“啤酒度數低,男人老人都能喝一點,而且是麥子釀的,比米酒價低。”
程明月遞了一杯啤酒給旁邊的吳正夫,葉雲峥也幫着她盛酒給圍觀的相親們。
旁邊的村民們滿懷期待地端起碗, 淺嘗之後, 皆贊不絕口。一位老者捋着胡須,笑道:“此酒入口綿柔, 那股子麥香在嘴裏散開,仿若又回到了麥收時節,真是妙啊!”
程明月前段時間在某個村子一戶人家的院子裏發現藤蔓纏繞,綠色的葉片間挂着小小的花朵,散發着獨特的清香,正是啤酒花,當即想到了小麥啤酒。
她雷厲風行,迅速讓人把他家的啤酒花遷移過來擴大種植。小麥豐收之後,便帶着楊嬸做了酒桶來釀啤酒。
吳村正聽聞此事,也來幫忙,從挑選小麥,到研磨、蒸煮,每道工序都親力親為。
終于,啤酒釀成。
因為釀的時間尚短,啤酒的風味或許并未達到極致,但在這炎炎夏日裏,卻無疑是清涼解渴的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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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是,酒這種東西,溢價高,往外賣的時候,若是經營得當,能賣上高價。
而且它便于保存,糧食欠收之時,便可少釀或不釀,而像今年這般糧食豐收,夏收之後,小麥堆滿了倉廪時,便可以拿出一部分用來釀酒。
剩餘的酒糟也不會被浪費,經過加工處理後,既可以做調料,為菜肴增添風味,也能喂豬,當做豬飼料。
等以後賣出來知名度了,臨江縣便有了主打的經濟商品,也有了致富的基礎。
周圍村民興致勃勃地說道:“程娘子,你給這個酒起個名字吧。”
程明月微微沉吟片刻:“這個酒是在橋頭織室底下埋着釀出來的,別人都叫這座橋一道橋,不如就叫這酒為一道酒。”
衆人:……
面面相觑,一時無言。
吳村正:“阿峥,你來。”
吳正夫噗嗤笑了出來。
葉雲峥略作思索後,笑着說:“既然是臨江縣的酒,又有醉人之效,不如叫臨江仙。”
“好名字!”大家紛紛誇贊。
程明月也跟着誇。
她只是借機讓葉雲峥起名字,絕不是自己起不出來。
絕不是!
臨江縣有了臨江仙,自然是要給臨江縣的青天大奶奶裴天绫品鑒一番的,第二日程明月用驢車裝了兩桶啤酒前往州府,剛到縣衙便看到門口站着一批侍衛,披盔戴甲,一看就不是臨江縣本縣的侍衛。
她有些遲疑,進了縣衙官舍內,看到裴天绫身着官服,英姿飒爽地站在桌案前,手中緊握着一份文書。
程明月眉頭微蹙,圍着裴天绫繞了一圈,問道,“裴大人,這是何故?”
除非坐堂,裴天绫平日裏很少會穿的這樣整齊。
裴天绫無奈一笑,将文書遞給程明月:“府裏傳來消息,讓我前去州府領賞。縣裏的事,就拜托明月你和吳俏了。”
程明月展開文書,上面赫然寫着“因裴天绫功績卓著,特召其前往領取獎賞,不得有誤。”
原來是前往州府繳納稅糧的祝風遲遲未歸,倒是來了一批州府官差。
大致意思說是臨江縣按時按數的交齊稅糧,此乃裴天绫這個知縣的功勞,要裴天绫去州府接受表彰。
讓裴天绫給其他縣做個表率,并給分享下如何能收的這樣多的稅糧。
程明月把文書颠來倒去看了一遍,心裏有些納悶,就算要賞賜,怎麽文書裏頭也不寫清楚。
裴天绫說:“上命難違。既然州府有令,我自然不能推辭。”
程明月把文書還給裴天绫,神情凝重:“裴大人這麽說,難不成州府是什麽龍潭虎穴不成。”
“朝廷黨派之争愈發嚴重,太子黨和瑞王黨争執不休。我本因不願站隊,才被流放到臨江縣。以前臨江縣毫不起眼,如今臨江糧食豐收,恐怕有人開始觊觎臨江縣這塊肥肉了。”
“你放心,我裴天绫并非軟弱可欺之人,我裴家朝堂之內盤根錯節,我定能平安回來,只是臨江縣天高水遠,我只怕有人為報複我,對臨江縣發難。”
裴天绫背着手看向窗外,只說:“便是龍潭虎穴,我也非去走一遭不可……只是,明月,整個臨江縣我唯一能托付的人就是你了。”
“若是有什麽不對,你自行判斷,不必顧忌,我自會回來替你撐腰。”
程明月深吸一口氣,她不傻,知道其中危險性,說:“行,那我就臨危受命了。”
臨危受命,原本是指在國家危難之際接受任命,程明月用在這裏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裴天绫輕笑出聲,一直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一會兒。
程明月拍了拍她的肩,輕聲說:“天绫,我知道你其實是有大志向的,放心做去吧,我會站在你身後。”
裴天绫反握住程明月的手,眼中似有感動的淚花在閃爍:“明月……”
程明月使勁兒把手抽回來:“行了,快走吧,外邊的侍衛等的很久了。”
待裴天绫臨走前,衆人前來送別,吳修還幫着檢查了下裴大人所攜帶的行禮物品,程明月對裴天绫說:“我把啤酒裝到你車裏了,若有宴請,盡量咱們自己的酒。”
裴天绫點頭,又滿懷期盼t的看着程明月。
程明月眼神淡然又帶着堅定,讓人看了就放心。
“裴知縣放心,我定當全力以赴。”
吳俏也拍着胸脯保證:“有我在,治安之事絕不出差池,您就安心去領那獎賞吧。”
裴天绫這才稍感安心,整理了下衣衫,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因裴天绫和祝風都不在,臨江縣無人主事,程明月幹脆就住在了縣衙。
葉雲峥給程明月收拾了衣物,在村口依依不舍,陪着葉雲峥來送程明月的吳正夫說:“為什麽要住縣衙,橋頭村到臨江縣城的路今年翻修了,騎馬過去也就是半個時辰,早上趕過去就是了。”
程明月嘆氣:“裴知縣一走,很多事情我都得一個人梳理,過些日子還要下鄉看稻子灌漿情況,是真沒時間。”
吳正夫聽了也沒辦法,推葉雲峥:“要不阿峥你去縣衙陪着你妻主吧。”
葉雲峥看了眼程明月,低下頭,說:“織室月底要交一批貨出去,我離開不行。”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吳正夫只得說:“那就這樣吧,唉,等月底的貨交出去,阿峥你別接那樣多的布了,去縣裏陪陪明月吧。”
吳村正這樣說的時候,程明月心裏還想,等月底,裴天绫就該回來了,她就可以回家陪葉雲峥了,哪兒需要葉雲峥來縣裏陪她。
可眼見臨近月底,裴天绫仍舊毫無音訊。
這段時間田裏的水稻瘋漲,如一片綠色的海洋,微風拂過,稻浪翻滾。
程明月白天帶着農會的姐們踏入稻田,輕輕扶起一束稻穗,仔細端詳。
水稻莖稈粗壯,葉片寬厚且色澤濃綠,這都是養分充足的表現。
稻穗顆粒飽滿,排列緊密,一顆挨着一顆。而且這稻穗低垂,沉甸甸的,可見灌漿十分充足,成熟度極高。
程明月感慨道:“這般長勢,豐收在望啊。”
随行的該村村正也笑得合不攏嘴:“是啊,可多虧了程娘子您嘞。”
“打從一開始選種,您就挑得那叫一個仔細,跟挑啥子寶貝似的,一個個的挑。”
“長苗苗的時候啊,您又天天守着,跟守自個兒親娃子一樣。”
臨江縣的稻田如綠色絨毯,稻穗沉甸甸,微風拂過,稻穗子随風擺動,“沙沙沙” 作響,
田埂上,農婦們扛着農具,笑容滿面,互相談笑唠嗑,扯着嗓子談着今年的好收成。
孩童在旁嬉鬧,一會兒捉螞蚱,一會兒翻跟頭,沒個消停。
一縣之隔的隔壁孟縣,稻苗稀落,葉片泛黃打卷,無精打采地立着。
田間僅有幾位老農,滿面愁容,眼神呆滞望着稻株,無奈嘆息。
有抱怨:“這老天爺是不給咱活路喽。”
有互相安慰:“不管咋說,黃将軍來了,把土匪打跑了,再補些稻子,到秋天就好了。”
孟縣再往北四十裏,一縣之隔的嘉谷縣,十室九空,牆倒屋塌,村莊成殘垣廢墟,黑煙蔽日,屍橫遍野。
土地被鮮血浸成泥濘,兵民之軀交雜,殘肢斷臂橫相交錯。
走在其中,聽不見任何人聲犬吠雞鳴,唯風聲與傷兵哀號交織。
嘉谷縣高聳的城牆前,原本是阻攔叛軍土匪的城牆,阻攔着一排排的平叛大軍。
士兵們忙碌穿梭平叛大軍軍營內,搬運糧草的士兵民婦汗流浃背,累得臉紅脖子粗,也沒人喊累。
軍旗在風裏甩得 “啪啪” 作響。
黃将軍站在随軍辎重隊中,看着那一堆堆所謂的糧草,臉色陰沉得可怕,她一把抓起一把糧草,憤怒地說道:“這是什麽?這是糧食嗎?這是草料嗎?爺爺的,是誰押送和看守的糧草!”
一旁的小兵戰戰兢兢地說道:“将……将軍,糧草運來就是如此,我們從未動過啊!”
運糧官跪在地上,道:“将軍,大軍開拔前,我們的确檢查了……當時,是太子殿下吏下大太監押送,并開袋檢驗的啊!”
黃将軍深吸一口氣,罵道:“爹的,劉大伴那個王八蛋指定投靠瑞王了。”
葉玖抓了一把摻着石子的發黴糧食,湊到鼻尖聞了聞。
她嘆氣。
把“糧食”放了回去。
“這根本不能用。”
打仗打的就是軍需糧草,所以才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說法,如今戰事打的焦灼,卻發現運來的糧食只有頂上是好的,下面全是黴爛摻沙的糧食。
黃将軍轉了幾圈,咬牙切齒:“必是瑞王所為!”
“我從不願摻和進瑞王和太子相争之中,可瑞王為了陷害太子,竟然把手腳動到我們糧草裏面。”
大軍糧草籌備是太子負責。
葉玖沒有說話,未必一定是瑞王,也有可能是太子為了陷害瑞王所為。
皇女們為了争奪天下獨一無二的那個寶座,犧牲一次平叛算得了什麽。打仗有輸有贏,這次輸了,她們盡可以再調軍過來。
奪位卻是你死我活。
她們為了奪位已經把腦袋架在橫梁上了,怎麽可能還會管其他人的死活。
百姓,士兵,底層軍将,在那些聖人眼中,不過蝼蟻。
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籌備糧草,弄清背後主謀是誰對現在的局面已經無濟于事。
已經打到最後一城了,如果現在折返州府等待新糧草籌備。先不提能不能籌備的到,只要後撤,不但會丢了已經占下的幾城,士氣也會銳減。
糧食沒了,這仗還怎麽打?
黃将軍急得團團轉,葉玖踱步片刻向前一步,抱拳道:“将軍,如今前路受阻,我願率一隊人馬回臨江縣尋求支援,或許裴知縣能解我們的燃眉之急。”
黃将軍看着葉玖,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也只能如此了,葉參将,此去務必小心,速去速回。”
葉玖領命,緊急抽出一支小隊,轉身騎上戰馬,疾馳而去。
程明月坐在縣衙的官桌前,身側放着官府的筆墨紙硯,面前是臨江縣的輿圖。
她手指輕輕叩擊桌面,眉頭緊緊皺起。想着白天巡鄉時聽到邊線旁幾個村子裏老鄉們的傳言,看着整個臨江縣的輿圖,她愈發覺得情況不妙。
她的目光在輿圖上緩緩移動,從縣城到各個村落,從農田到河流。
吳俏站在門口,問:“明月,你叫我來所為何事。”
程明月雙手撐着桌子,擡起頭,說:“吳俏,你準備一下,讓三班加強巡邏,尤其是和孟縣接壤的地方。”
“一旦有變,立刻封城,通往孟縣的官道封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