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夏至02

第67章 夏至02

這個時候消息的傳遞, 全靠口口相傳,所以傳遞的速度非常慢。

在葉玖參将騎馬像臨江縣趕來的時候,兩輛油布雙輪大馬車也沿着路晃晃悠悠到了臨江縣。

莫霜帶着葉父, 葉家小女和兩個兒子, 外加随行的小厮随從,一行十數人一路來到臨江縣。

待到了臨江縣客棧,莫霜小心翼翼地把葉父從馬車裏攙出來。

葉父左右環顧,問:“霜兒,不是祭悼峥兒嗎?怎麽又來客棧了?”

莫霜道:“岳父舟車勞頓,咱們在客棧把行李放下, 明日我再帶岳父去祭悼峥兒。”

葉父環顧客棧的布置, 看到客棧門口擺着酒壇,客棧前也有寫了名字的旗幟,心裏明白這是家大客棧。

不住說:“便是住店, 咱們此行是為了祭悼, 不必如此破費,簡單找個地方歇腳就好。”

莫霜道:“岳父,您一路勞累, 阿峥在天之靈也定不願看到您受委屈。能讓您休息得舒适些,也算盡我一點心意。”

葉父聽了,無奈地搖搖頭:“你這孩子……有心了。”

店小二過來熱情的招呼,還送來熱水熱毛巾。

官道上都是黃土,走在上頭揚起沙土,最容易灰頭土臉。

莫霜親自擰了毛巾, 先是遞給葉父的小厮, 又擰了一條給葉家二郎三郎的小厮,最後自己親自給葉小娘子擦臉擦手。

葉小娘子年僅十二歲, 他一路上待小姑娘非常妥帖。

葉小娘子從前是在母親和姐姐教導下長大的,在母親和姐姐從軍之後,身邊突然只剩下父兄這些軟弱男人,能有個成年女性帶着她,她還挺依賴這個比姐姐年歲還大的女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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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的說:“多謝莫姐姐。”

莫霜道:“謝什麽,都是一家人。”

店小二拿着店牌過來問需要何種房間。

上房條件最好,房間寬敞、幹淨,床鋪舒适,還帶有獨立的洗漱的地方;中房次之;下房則比較簡陋。

葉父道:“全是中房便可。”

莫霜卻道:“兩間上房,三間中房。”

葉父:“你是陪我來還心願的,如何還要花那樣多的錢呢。”

莫霜搖頭,神色哀凄:“怎麽是陪您還心願呢?好好祭悼一次阿峥,也是我的心願。”

正值年輕的女人,做出這樣思念亡夫的神情模樣,最讓t年邁的男人心疼憐惜。尤其是,這位年邁的男人還是亡夫的長輩。

如莫霜所料,他此話剛落,葉夫便愛憐的摸了摸他的背。

待小二将房間木牌遞交過來,衆人安頓妥當,莫霜又去準備了祭悼用的香燭、紙錢、酒和水果,葉父在後頭看着,不住的欣慰點頭。

葉二郎領着弟弟在房間安置下來,道:“嫂子和哥哥年少青梅竹馬,如今卻陰陽兩隔,真是令人惋惜。”

“像嫂嫂這樣貼心的人兒,若我大哥還在,該多幸福。”

“當初也必定不會容我哥被欺負。”

三郎看了一眼二哥,咬了咬唇,試探說:“若是這樣惋惜,不如二哥你嫁給嫂子得了。”

話音剛落,便被葉二郎叱責道:“不許說這樣的話。”

“我不會嫁去他家,你也不許有這種念頭!”

“嫂子人是好,可哥哥當初在莫家過得是怎樣的日子,你或許記不清,我卻記得一清二楚。”

“她家老父可不是那樣好心的人,嫁去別人家,日日要和公爹在一起的,便是莫姐姐人再好,日子好過不了。”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接着說:“三弟,你還小,不記得事兒,所以你不記得。”

“咱們男人,等嫁出去成了別人家的人,若是那家人心狠折磨你,便是母父心疼,也救不出來你。”

“你不能明知那是火坑,還想往裏跳。”

葉三郎咬唇,他們都知道莫霜今日裏對葉家殷勤,是想再娶一個葉家子,葉三郎和葉二郎年歲差不多,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免不了憂心自己的婚事。

他問:“二哥這話說的,好似若不是莫家,便不是火坑一樣。”

“莫家再不好,咱也知道不好在哪裏。”

“大哥當初是因為莫家以為嫂子死在外頭,才遭了那麽多罪。”

“莫家不好,別家就一定能好了嗎?”

葉二郎只搖頭,說:“世人都說兄弟一妻是美談,可你想想大哥在家時對你多好,若是兄弟一妻,你真的心裏能過意得去嗎?”

葉三郎說:“好歹他是個教谕,以後說不定還能候補做知縣,嫁過去就是官夫郎,不必加個平頭百姓好。”

葉三郎知道哥哥沒有嫁莫家的心,放心跟哥哥說起了心裏話。

葉二郎知道自己勸不動弟弟,只得叮囑道:“你若真想嫁她,也再等些時日。等母親回來,親自為你做主。萬不能現在就答應了她去。”

“更不許與她私定終身。”

第二天一大早,莫霜牽着車趕到原來的周家村田野邊,扶着葉父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墳頭走。

“臨江的粟米長得可真好,呀,那邊水田的稻子長得也好。”葉父環顧四周瘋長的粟米,說:“唉,當初要不是土匪作亂,咱們買上幾十畝土地,也能有個穩定依靠,你岳母還鄉也不用她再為生計犯愁了。”

莫霜面露愧疚之色:“都是小媳的錯,我當初就該親自過來,我父便不會被周遭的農婦刁難,把土地陪了進去。”

葉父說:“當時又不是刁難人的農婦,是土匪,也是沒法子的事。”

葉二郎說:“如今臨江泰平安樂,昨日在客棧,我聽人說當初土匪侵占的土地,知縣都還了下去,雖說不是如數還的,分了好些給流民,但不會一畝土地都不留給原主。”

葉父一聽,忙問莫霜:“竟是這樣嗎?明日咱們可以問問。臨江縣的農田長得這樣好,便是這一季咱不要,留着往後年年有租米收,也是好的。”

莫霜心裏咯噔一聲,面色如常,笑說:“我明日去問問。”

幾人說着話來到墳前,葉父拿着鋤頭,本意是親手除去兒子墳上的雜草,如今正值初夏,雜草見風就長,若是沒人管,不知道兒子墳頭上的草要長多高。

來到墳前,卻見墳頭上光禿禿,倒像是新掃過一樣,莫霜連忙道:“我有請人每周都過來清掃的。”

葉父搖頭嘆息:“霜兒用心了。”

莫霜蹲下身子,把祭品一樣樣擺好。

葉父站在墳前,輕聲說:“孩子,我來看你了,給你帶了你愛吃的東西。”

待莫霜将東西布置好,葉父拿起酒壺,在墳前灑了一圈酒。

“岳父,往後站一點吧,該焚紙錢了。”

莫霜跪在墳前,燃起紙錢,一邊燃,一邊嗚咽着哭了起來。轉而變成嚎啕大哭,邊哭邊說:“峥兒,你怎麽能留下我一個!”

原本葉父及三個子女都是肅穆的緬懷,聽了莫霜的哭聲,心裏也跟着難受起來,忍不住落淚。

葉父的眼眶便已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葉父張了張嘴:“兒啊,……”

喊了一聲“兒”,聲音便哽咽住,再也說不出來更多的話。

葉二郎抽泣着,輕輕拍着葉父的後背,說道:“爹,您莫要太過傷心,大哥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您如此難過。”

就在葉家人哭的傷心時,不遠處的農舍裏,有農民看到黑煙,以為是田裏着火了,着急忙慌地跑去找農會的人告狀。

農會的人正領着農婦在稻田裏除草,一聽有人在旱田防火,急了:“那還了得,快,多喊幾個姐妹,一起過去。”

周圍幹活的姐妹聽聞,立刻手扛着鋤頭與她一起。

到了燃火處,為首的農會大姐看到葉家人在墳前燒紙,皺起眉頭大聲訓斥道:“你們是何人?在這裏燒紙也不報備。”

“我們是祭悼過逝兄長。”站在最外側的葉小娘子說。

“在田裏上墳燒紙錢會引發火災,程娘子冬日時就說過了,你們居然連這都不知道嗎?”

“這這……”葉小娘子年紀小,沒和成年人打過交道,眼看面前是一群又高又壯農婦,直往後躲,被葉三郎摟住。

莫霜站起身來,有些不悅地說:“我們是祭悼故人,你們難道都不上墳嗎?”

農會大姐板着臉說:“如果要上墳,也要提前找村正報備,而且不能這麽燒紙錢,你們帶水桶了嗎?”

墳頭就這麽大點地方,一眼就能看清。

自然是沒有水桶。

農會大姐雙手抱胸,嚴肅地說:“沒帶水桶不能燒紙,燒完紙要把火澆滅。這是規矩,要是引起大火,這周圍的莊稼可全得完蛋。”

葉三郎小臉通紅,帶着哭腔氣憤道:“我哥哥早亡,我們千裏迢迢趕來祭奠,想與他傾訴思念。你們卻百般阻攔,你們難道無親無情?連這點慰藉逝者的心意都不體諒,也太過無情了吧!”

無端被人指責無情,農會大姐也來了氣。轉頭問周村的村正:“這是誰家的地,誰修的墳,為什麽不報備?祭奠也就罷了,燒紙還不準備水,還是在旱田旁邊,要是着火了算誰的?算誰的?”

村正也氣得不輕,沖着旁邊的人喊:“王老八和王老九姐妹倆人去哪兒了?”

有人接腔:“她倆一大早去縣裏市集去買牛去了。”

村正罵罵咧咧地說:“這兩個糊塗蛋,修墳也不跟我說一聲。”她問葉家人:“你們跟王老八和王老九啥關系?為啥把墳修在她家地裏?”

莫霜支支吾吾。

葉父從後站了出來,緩緩地說:“我兒去歲臨江亂起來時不幸死在臨江,只得找地方草草掩埋了,以後待我兒媳自家有了土地,會遷過去的。”

莫霜:“對,等我家選好風水好地,自會把我亡夫遷過去。”

村正和農會大姐這些人都經歷過去年的饑荒,一聽葉父溫文爾雅的把原委道來,氣也消了幾分。

正想說讓村正帶他們去縣裏農會補個報備就算了。

這時,幾個在田裏玩耍的頑童,本着幫大人忙的心思。從稻田裏頭舀了半桶水,跌跌撞撞地跑來澆燒着的紙錢上,一下子把火澆滅了。

矛盾一下子炸了,葉家人見給大兒子的紙錢被人澆滅,氣的說不出話。

莫霜更是覺得在葉父面前丢了面子,逞能要出頭,直接就對着農會大姐上了手,可她是個文人,哪裏是農會高大農婦的對手,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

莫霜又委屈又惱怒,坐在地上大聲喊:“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竟敢如此不敬?我乃是九品教谕,是官,你們這些鄉下農婦竟敢如此對我!我要報官,我要告狀!”

農會大姐本來因為村裏頑童澆滅人家祭奠的火,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們主要是過來規勸,并不想起沖突。

但是見莫霜無理取鬧,也來了氣兒,心想我們農會老大現在代理縣太奶,這事兒我們都是按規定辦事,錯不在我,我還怕你?

當即說:“告就告t。”

誰怕誰啊!

兩撥人怒氣沖沖地來到縣衙,正好在縣衙門口遇到吳俏在和鋪頭說話。

農會大姐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吳俏先是自我介紹,說自己是三班的胥吏,這樣的糾紛她需先經手,處理不了才能去敲驚堂木叨擾縣太奶。

吳俏經過半年在三班的歷練,已經老練多了,讓手下帶着莫霜寫狀紙,自己則把看起來能主事的葉父拉到一邊唠家常,笑着問:“老叔是哪裏人啊?”

葉父說了自己的籍貫。

吳俏一拍手說道:“我幹哥哥也是從那裏逃過來的,我與老叔算是半個老鄉呢。”

她嘆道:“當年安洛郡鬧饑荒,多少人吃不上糧食,造反的造反,逃難的逃難。雖說如今黃将軍平了叛亂,可當地的百姓都已經沒了,安洛郡想再恢複以往的繁華也不知需要多久。”

葉父自己是親身經歷過的,哀聲說:“是啊,那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朝廷也不赈災,多少天才能吃上一口。”

吳俏說:“正是。去年時,臨江縣也是鬧饑荒,大家都餓怕了。”

“因而,想請老叔體諒一下,農會的姐妹這樣做,也是怕火引燃糧食,燒了莊稼。咱們臨江縣去年又是狂風又是暴雨,糧食收成不好,大家實在是餓怕了,所以只要是和糧食沾邊的事兒都格外上心。”

葉父聽了吳俏的話,想起自己家鄉也曾遭受苦難,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楚,便說:“姑娘說得在理,我們也不是不講理之人,此事就此作罷吧。”

吳俏轉頭對農會的人說:“姐妹們,這幾位也都是隔壁郡的鄉親,他們剛來可能不太清楚咱們這兒的規矩,又剛沒了親人,何必要小題大做呢。”

農會的人原就是被莫霜不配合的态度激怒了,見三班領頭吳娘子想化解矛盾,自然滿口答應。

只有在那邊寫狀紙的莫霜傻了眼。

她好不容易都寫了快一半了。

吳俏又問清墳頭是在誰家地裏,村正說了。

吳俏皺了皺眉頭說:“這可不行,你們怎麽能埋那兒呢?按規矩得埋自家地裏。”

葉父看向莫霜。

莫霜忙說:“我和土地所屬農戶打過招呼,以後我自家有土地了會遷走。”

吳俏點點頭說:“那也得教育王老八和王老九。這樣吧,我帶你們去報備,報備之後,把周圍墳的土清幹淨,灑石灰,燒出來一圈空地,這樣以後就不怕祭奠出問題了。”

葉父連聲道好。

再看吳俏,這個姑娘辦事幹淨利落,也不以權壓人,心中暗暗稱贊,覺得吳俏是個不錯的後生。

吳俏笑着說:“正好都在縣衙,農會就設在縣衙戶所裏頭,直接去把孤墳報備了吧。”

衆人來到戶所,吳俏習慣性地問了句程明月在不在。

戶所小吏說:“程娘子上午來了一趟,檢查完東西之後,就走了。”

吳俏也只是習慣問一嘴,得知不在也就罷了。

戶所的人拿出來墳茔冊,讓葉父把逝者姓名年齡生辰逝日寫下來,記錄清楚:

莫葉氏之墳,位于周村東王九娘旱田西側,東至某樹,西臨某溝,南距田埂若幹步,北靠某家旱田。墳主乃莫氏亡夫葉氏雲峥,生年月,卒年月,占地若幹步。

寫完後蓋了官印,一份在戶所,另拿出紙,拓寫一份讓葉父收好,此事就算完了。

吳俏拿着墳茔冊拓紙遞給葉父,叮囑道:“一年的上元節,中元節,下元節三節不需要報備,當天縣裏會組織人嚴查火燭。逝者生辰日也不需要報備,每個月村正都會來縣裏統一報備本村這個月要祭祀的人,到了時間派人巡查。其餘時間,如需祭奠,需提前一日以上找村正報備。”

葉父拿過紙,與吳俏告別,帶着兒媳和子女離開了。

吳俏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旁圍觀全程的鋪頭問:“老大,您在想什麽呢?”

吳俏回過神來,問:“你說,葉這個姓算不算大姓,峥這個字用在名字裏算不算常用的字。”

“天底下姓葉,名雲峥的人多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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