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夏至05
第70章 夏至05
天剛蒙蒙亮, 踏入布行,她全然不顧及應有的禮數,徑直走向櫃臺上正忙碌的夥計, 語氣生硬地問道:“你家掌櫃的在何處?”
話音未落, 杜掌櫃已從裏間挑起簾子走了出來,疑惑問道:“我便是這家布行的掌櫃,您是……”
莫霜微微揚起下巴,腰杆挺得筆直,高傲冷淡道:“我是府學的教谕。”
“啊,失敬失敬。您來杜氏布行, 可是有什麽要買的?若是有, 我親自為您拿取。”
莫霜卻擺了擺手,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不用。”
旋即話鋒一轉,“我來此, 是想問問, 你可知,無故強納良家子為侍,杖三十。”
杜掌櫃:“啊?”
她滿臉的茫然, 顯然是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一頭霧水。
莫霜見狀,輕輕哼了一聲,神情孤傲:“我勸你不要裝傻充愣,早早把強納的小侍歸還給他的本家是好。”
杜掌櫃:……
杜掌櫃這才回過味來,這人是來砸場子的!
她臉色漲紅:“我從未納侍,此生只有一夫!”
旁邊的夥計都笑了。掌櫃的一向脾氣極好, 無論多麽刁鑽難纏的客人, 她都能從容應對。
便是當年在臨江縣獨攬大權的周家人面前都鎮定自若,今日, 還真是頭一次見她被一個客人氣得這般惱怒。當場發火。
這個客人也有意思,感覺腦子可能有問題,不然怎麽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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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霜眉頭緊緊緊鎖,暗自揣測,難道杜掌櫃竟把葉雲峥娶為夫了?
思及此,她再次開口:“強娶別人的夫郎為夫,同樣是犯法。”
杜掌櫃氣笑了:“我強娶哪家的夫郎了你說。”
“自然是我家的夫郎。”
她放緩了語調,卻仍帶着幾分脅迫之意:“我且勸你,此事勿要聲張,鬧大了于你我皆不利,徒惹麻煩。你只需悄然将他還我,此前種種,我便不再與你計較了。”
杜掌櫃翻了個白眼,已經不想跟她說話了。
這人明擺着有病,跟個瘋子有什麽好吵。
一旁的夥計見狀,解釋道:“我家掌櫃的是十八年前就成婚了,夫郎是家主身邊得力的老仆,如今正在杜家伺候老郎君呢,你這女子莫要胡言亂語。”
莫霜只盯着杜掌櫃:“你說你不認識?那昨日陪你去臨江客棧的是誰?”
夥計:“那是我們……”程字沒說出口,便被杜掌櫃一把按下。
杜掌櫃強壓着心頭的怒火,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只是你這樣在此胡攪蠻纏,我們生意都沒法做了,快出去,莫要打擾我家生意。”
幾個高個子的家丁打手聞言,上前将莫霜莫霜毫不留情地趕了出去
夥計杜看着莫霜離去的背影,問杜掌櫃:“為什麽不讓我說是昨天陪掌櫃的出去的是程娘子夫郎?”
杜掌櫃沉吟,說:“昨日,程夫郎說城裏進來了一批叛軍奸細,來城裏意欲擾攘治安。此人行徑怪異,來了就肆意攪擾,還故意打聽程夫郎,定有蹊跷。”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對夥計說:“剛剛他說在臨江客棧見過我,我去找臨江客棧的掌櫃聊一下,看看這個人平日有何可疑之處。你好好看店。”
夥計點頭應下。
莫霜就這樣被趕了出來,她站在布行門口,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鐵青。
她不甘心就這麽走了,就在杜家布行門口蹲了下來,想着等杜掌櫃出來,跟着抓她去她家抓個現行。
果不其然,沒一會,杜掌櫃就帶着一個家丁腳步匆匆的走了出來,莫霜跟在後面,t一路竟然回到了臨江客棧。
莫霜心中忐忑,這個人不會惱羞成怒來客棧找她麻煩吧。
她也不敢直接回客棧,便有折返回杜家布行門口的小巷子裏蹲着,蹲了一會,竟然真的蹲到了葉雲峥。
還說不是杜家的侍,不過她家夥計都說有杜掌櫃有夫郎了,那說明他只是個外室。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幾步沖到葉雲峥面前,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峥兒,你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個地方。”
葉雲峥今天依舊是來找杜掌櫃借人,明月說乍然封城,城裏所有人都得靠餘糧度日縣城裏需求客居在此的旅人、亦或是進城做買賣的小商販和家徒四壁的窮苦人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讓他帶着城裏相識的男人伯叔做餅分給大家吃。
給大家應應急。
她們衙門裏的差役也能順便看看排隊領餅的人裏有沒有那些賊匪。
布行裏男人多,他便來找杜掌櫃借小厮。
還沒走到布行,便被巷子裏突然跳出來的女人吓了一大跳,他甩脫她的手,這才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莫霜。
“莫姐姐?”
莫霜看着葉雲峥,緩緩道:“峥兒,我是來帶你走的。”
葉雲峥臉色變得刷白,往後退了一步,低聲說:“我,我已經有別人了。”
莫霜急切道:“我不嫌棄你!”
“峥兒,我們青梅竹馬十餘載,定親後只差拜堂你便是我的人了,後來我生死不知,你也守節嫁入我家。這份情誼我會一直記在心裏。”
“我會對你好的,就算你當時為了能活的更好,抛棄我父妹,嫁給別的女人,我也不會因此而嫌你。我一直都将你當做我唯一的夫郎,我……”
“等等。”
原本低着頭扭過臉,不敢與莫霜直視的葉雲峥突然盯着她,語氣生冷的問。
他神情淡漠,仿佛突然之間換了一個人。
“你說什麽?”
“我為了活的更好,我抛棄你父妹?”
“呵。”
“我竟不知,天底下竟有如此颠倒黑白之事。”
莫霜愕然。
葉雲峥唇角微微勾起,嘲諷笑道:“莫姐姐當真不知,我是怎麽與你莫家分離的嗎?”
“你……”莫霜瞪大了雙瞳,她忽然想起老父一貫蠻橫難纏的性子。
如果真是當初周家倒了,葉雲峥嫌貧愛富跟了別人,他必然是要鬧得滿城皆知,見到了她也定要拉着她給他好看。而不是當初那種,仿佛做了虧心事一般的樣子。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
葉雲峥只覺得疲倦。
往事,曾經,那些是非恩怨,對他已經不重要了。
他對着莫霜微微蹲福,直起身子:“莫小姐,前塵往事我已忘卻,還請莫小姐見諒。”
莫霜拉住他,哀聲道:“峥兒,你受委屈了是嗎?”
“是我不好,我不在,沒法護着你。”
“我沒了,妹妹年幼,父親他一個人既要撫養妹妹,又承受喪妻喪女之苦,性情大變……或許你以前在他手下吃過許多苦頭。”
“可如今我在,你有妻主可以撐腰,你妻主新科進士,州府教谕。我會攔在你前面,定沒人再敢給你臉色看了。”
“可我現在回來了,你跟我回去吧。”
莫霜一字一句說的深情,葉雲峥聽了只覺得可笑:“護我?”
“莫小姐何必自欺,若真的不介意,昨日為何不說這些話。”
“峥兒怪我是嗎?”
“這些年,我思你成疾,日日夜夜都想着你,這次來臨江,便是給你祭奠。”
“實不相瞞,昨日乍見,我還以為我的真情感動了上天,讓峥兒的魂魄從地府中出來與我一見。”
“等你走後我才反應過來,你有影子的,必不是魂魄,于是我多方打聽,才知你竟然……竟然跟了布行掌櫃。所以我……”
莫霜自顧自說的情深意切,葉雲峥不得不打斷她問:“你說你過來祭奠我?你以為我死了?這話是你父妹所說?”
她看着葉雲峥審視的眼睛,有些畏怯的點了點頭。
葉雲峥實在忍不下去,冷漠道:“我是被你父用半斛黃豆賣了。”
他面無表情:“當初逃難,你父親為了一口吃的,要把我賣去暗窯子裏。”
“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去了那兒的男人,生不如死,少有能獲得過一年的。”
“是我命硬。”
“遇到一個願意收留我的好心人。”
葉雲峥描述那段不願提及的經歷時,痛苦的回憶如潮水般一股股的湧來,他只覺得整個人都像是又被拖入寒冷的泥潭,手腳冰涼,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直到最後說到了好心人,想到程明月,他心中才湧起一陣暖意,暖流順着血脈流入四肢,他才恢複如常。
莫霜睜着眼看着他,眼睛瞪大,嘴唇微張。
她怎麽也沒想到是父親将他買出去的。
見葉雲峥提腳要走,她上前攔住他:“峥兒,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以前受過這樣的苦……你,你給我一次補償你的機會吧。”
莫霜要緊牙關,眼睛通紅:“峥兒,我現在是教谕了,你跟我回去,我給你請小厮,給你請伯子,我們出去住,不跟我父親住一起。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苦。”
話說到最後,竟帶着顫音,眼睛裏也蓄滿了淚水。
她向前一步想摟住他,他卻機警的提前察覺躲開。
莫霜眼淚留下,哭着說:“我再也不讓你受苦了,你跟我回去,我們好好過日子。”
一年以前,葉雲峥白天被辱罵被罰之後,裹着薄衾在深夜難以入睡時,便會幻想莫霜突然回來。
救他于水火。
他從沒想到,真的有一天能發生。
他突然覺得,好像釋懷了,過去的那些,好像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了。
葉雲峥深吸一口氣,說:“破鏡難以重圓,河水不會西流。”
“我們緣分已盡,此生,便不再相見吧。”
他繞過莫霜,向杜氏布行走去。
不行,不能讓他走!
不能讓別人知道,她父親賣婿求生!
她好不容易逃出賊窩,好不容易考上進士,眼看前途一片光明,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別人知道她家薄情寡義,将她患難時望門鳏嫁入家門的夫婿,賣出去只為了換半斛糧食。
時下風氣,士子注重名節,講一個不為五鬥米折腰。
多少言官,為了身後名連性命都不顧,在朝廷與皇帝據理力争。
哪個月沒有因言獲罪,被陛下罰杖責的臣子。
就這樣,那些京城的文官們,依舊直言上谏,觸皇帝黴頭找死。
風氣傳到底下,便是無論你私下多麽頹爛,人品多麽差,但家中不能有損壞名節之事。
這種風氣在翰林院以及她所在的府學這種地方尤甚。
若是同僚們得知此事,必無人會替她引薦,而若是葉母知道……
莫霜打了個冷戰。
決不能讓葉雲峥走。
她拉住他的胳膊,葉雲峥摔了兩下手沒有摔脫。
他皺眉,想向店裏的夥計求助。
莫霜見狀,壓低聲音道:“你便不想知道你母父親人的消息了嗎!”
此話一出,他猛地回頭,震驚的看着她。
莫霜趁機把他拉到小巷子裏,葉雲峥反手抓住她,緊張的問:“你有我母父的消息?他們在哪?”
莫霜道:“你跟我回去,我帶你去見你母父。”
葉雲峥反問:“我若是不跟你回去,你便不帶我去見家人了是嗎?”
“你當真鐵了心要離開我,便是為商人夫也不願意跟我。”
葉雲峥疲倦的閉上眼:“不願。”
他說:“你告訴我,我的家人在哪,我自會去找。”
說完頓了頓,“等我與家人相見,我會好好答謝你。”
“我不要答謝,峥兒,我只要你。”
葉雲峥說:“莫姐姐,到底要我怎麽說你才能明白,我已經有別人了,我是別人的男人了。”
“那個女人有什麽好,值得你棄我選她。你知不知道,我已中進士,是士子了,你和我回去,我将來能為你掙來诰命,這些東西別的女人給不了你的。”
“她現在喜歡你,不過是因為你年輕貌美,而她不過是一個商人。商人最是重利,今日她買你,明日她便可以買別人,若是她有了更多的錢,買到更貌美的男子,她便會棄你不顧。”
“将來她若是窮困潦倒,還會将你賣了換錢。”
“她不會。”葉雲峥篤定的說。
“你不認識她,自然不知道她多好。”
葉雲峥緩緩道:“而且。便是她一無所有,你封侯拜相,我也不會離開她。”
莫霜見他無論如何都不松口,還去維護別的女人,愣了一下。
正想張口,便聽街上有一人喊道:“你在做t什麽!”
這人正是從客棧回來的杜掌櫃,她看到莫霜在巷子口堵住了程夫郎,神情激動不止在說什麽。
腦子裏警鈴大作,只當這個賊匪要對程夫郎不利。
杜掌櫃身邊的一個家仆跑來揮拳便揍這個冒犯程夫郎的女人。
另一個家仆跟杜掌櫃說了兩句話,扭頭看了莫霜兩眼,往回跑去。
莫霜一個文人,自然是打不過高大的家仆。
她松開拉着葉雲峥的手,告饒,杜掌櫃陰沉着臉:“你快走,莫要在來我這兒。”
莫霜不甘心,道“我再最後跟他說幾句話!”
杜掌櫃看向葉雲峥。
葉雲峥思親心切:“你說。”
莫霜壓低聲,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今日申時,我在東城那棵老槐樹下見等你,你好好考慮清楚,若是不來,你會後悔的。”
“你一個人過來,不準帶旁人。”
說完,她怕葉雲峥不聽自己的,到時候又帶一些家仆打手過來,補充道:“不準跟其他人說。你可知你母親如今的身份?你活着,一男嫁二婦,對你母親便是一種恥辱。”
“你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定能瞞過去,不叫你家人為難。”
“你不來,就一輩子不要出現在你家人面前。”
“免得誤了你妹弟的婚事,耽了你母親的前程,叫她們全部被你一個人連累,家族蒙羞遭人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