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夏至07
第72章 夏至07
程明月起初知道葉雲峥獨自跑去見莫霜的時候, 如同一塊巨石投入的心湖，腦袋裏面轟的一下，将她的心攪得一片混亂。
所幸她還有理智, 冷靜的把吳修接下來的話聽進耳朵裏, 分析這些話其中的含義。
哦，他去見前女友了。
哦，是前女友拿他家人的下落威脅他。
哦，知道帶個暗衛，還算是有腦子。
哦，知道讓吳修給她帶個話, 還算是有點良心。
她是能理解葉雲峥的, 畢竟家人對他來說至關重要，任誰都無法輕易割舍。
理解歸理解，不代表她不生氣。
聽到葉雲峥還知道讓吳修給她帶話, 沒有傻到真的單獨赴約, 她總算覺得有些欣慰，只是這一絲微弱的欣慰，卻難以驅散她心頭湧起的那股不悅。
尤其是當葉雲峥将事情的來龍去脈, 從頭到尾如竹筒倒豆子般細細梳理了一遍之後，程明月深吸一口氣，胸脯微微起伏，說道：“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式和時機，是當時在杜氏布莊門口, 姓莫的威脅你的時候, 就讓杜掌櫃幫你把人抓住！”
若是能趁着己方人多勢衆，一擁而上, 将那莫霜當場擒獲，那後續這諸多麻煩事兒，
葉雲峥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當時沒想起來。”
當他從莫霜口中得知，自己娘爹姐弟都在世，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能把她說的話記下來，知道她定的會面時間是申時，地點是城東老槐樹已經很不容易。
哪有餘力去思考對策，想到讓杜掌櫃當場幫着抓人。
程明月看着他這副懊悔得幾欲落淚的模樣，第二好的處理方式和第三好的處理方式也不忍心說了，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輕輕伸出雙臂，将他攬入懷中，溫柔地安慰道：“沒事沒事，我會幫你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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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峥抽抽噎噎地問道：“現在吳俏也抓不到莫家大姐，不知道她去了哪，眼下可怎麽辦啊。”
程明月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聲說道：“沒事，只要她活着，總是要出城的吧，回頭開城的時候，一個一個放人，我就不信抓不到她。”
葉雲峥擡起頭，眼中還帶着未幹的淚花，怯生生地問道：“那她要是死了怎麽辦？”
程明月嘴角微微上揚：“那不是更好？”
她耐心地向他解釋道：“若她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咱們就無需再擔心她暗中使壞，可以全心全意地尋找你娘你爹了。等裴天绫回來，我把縣城這一攤子事務統統交還給她，然後便陪着你，哪怕踏遍天涯海角，總能将他們尋到的。”
葉雲峥苦惱道：“不知道爹和娘現在如何，當初南平反賊勢重，她們占了縣城後，在裏頭燒殺搶掠，死了好些個人，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逃出來的，吃了多少苦，現在又過的怎麽樣……”
程明月聲音輕柔：“人活着就好。”
葉雲峥緩緩重複了一遍這五個字，喃喃道：“是啊，人活着就好。”
他微微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有什麽難以啓齒的話。
程明月挑眉，似笑非笑地說道：“想說什麽就說吧。”
葉雲峥的臉微微泛紅，聲音細若蚊蠅：“那，要是他們過的不好，我拿家裏的錢補貼他們，可以嗎？”
說完，他急忙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會拿很多！只要他們能吃飽穿暖就成。”
程明月佯裝嗔怒，嘴角卻帶着一絲笑意：“呦呵，這還沒見到人呢，就想着怎麽拿妻家的東西補貼爹家了。”
他扁了扁嘴：“不可以嗎？”
程明月不禁笑出聲來：“你妻主我是那樣小氣的人嗎？你的娘爹就是我的娘爹，我父母不在這個世上，自然是将你娘爹當自己親爹娘孝敬。”
聽到滿意的答複，葉雲峥有把頭埋到程明月胸前，甕聲說：“明月，我何其有幸。”
我何其有幸，可以成為你的夫郎。
在程明月看來，多一套家人比少一套好。要不然她頭一開始為啥上趕着跟吳家處關系。
程明月輕咳了一聲，也問了葉雲峥一個致命問題：“等你見到家人，要是她們不讓你和我在一起，你選我還會選她們。”
她怕葉家不接受她t。
葉雲峥滿臉的不可思議：“？”
葉雲峥直直地瞪着程明月：“明月你怎麽會這麽想！她們怎麽不讓我和你在一起。”
他補充說：“我娘從不會瞧不起莊稼婆，我爹……唔，可能對種地的人會有成見，但是你可是救了我的性命！他怎麽會不接受你呢！”
程明月眼神裏透着一絲擔憂，道：“他們要是更喜歡那個莫霜呢？你看，莫霜知道他們的下落，說明之前一年早就相遇了，她又是你娘親自選的兒媳，他們要是讓你回去重新跟莫霜在一起怎麽辦？”
葉雲峥語氣堅定地說：“不會的，他們知道莫家之前是怎麽對我的之後，就不會逼我再嫁去莫家了。”
“你嫁過去受了那樣多的苦，在莫家天天幹活，你家人怎麽不管你？”
“我娘在縣學做教谕，莫家在鄉下，平日裏忙得暈頭轉向，逢年過節才能見上一次。我，我每次都不敢跟他們說實話……””
程明月才沒那麽好糊弄，她雙手抱起雙臂：“那當初你家人都認為莫霜死了，為何還要讓你嫁過去？”
望門鳏是什麽好婚事不成，要是她以後的兒子，別說未婚妻死了，妻主死了她也得給他要回來。
葉雲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那個時候是我自己想嫁過去的。”
程明月：“？”
程明月滿臉驚愕，她提高了聲音：“什麽！你自己要嫁過去？！她都死了你還要嫁過去！你，你，你還說你當初不曾對她有情。”
葉雲峥趕緊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時我爺爺還在，我娘頂不住，必須找戶人家把我嫁出去，可是我壞了名聲，來提親的都是年級很大的商人，我不願意，才跟我爹說，還不如嫁去莫家。”
他母父覺得不管怎麽樣，莫家與葉家有舊，她們怎麽也不會苛待兒子，沒想到莫父表面背後是一套，等回過味來時，已經晚了，兒子已經嫁過去了。
程明月依舊雙臂抱胸，氣鼓鼓地不看他。
葉雲峥見狀，急忙撲過來，雙手吊着她的脖子直晃，撒嬌道：“好了好了，我真的對莫家大姐一點點情誼都沒有！若我知道将來能嫁你，便是我爺爺将我關在黑屋裏，一粒粥不給我喝，我也不嫁她。”
其實話說回來，若是葉雲峥不嫁去莫家，她也沒法和葉雲峥相遇。這般想着，程明月心裏的氣就消了大半。
葉雲峥裝作打了個呵欠，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說道：“困了，早點睡吧。”
以前怎麽不知道明月這麽能醋。
說是早點睡，可葉雲峥心裏頭裝着事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程明月一把将他摟住：“行了，睡不着別硬睡。這樣，我給你講故事吧，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她先是講了個農婦與蛇的故事，葉雲峥聽的時候直翻白眼看她。
程明月一頭霧水：“怎麽了！”
葉雲峥揪着她的盤扣：“我不會反咬你一口的！我才不會是那白眼狼……蛇！”
程明月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說道：“我真的只是講故事，那我給你講牛郎織女……牛娘織男的故事吧。”
葉雲峥眨眨眼：“這個故事所有人都知道的好吧！”
他看着程明月，認真地說：“明月你不要再瞎想了，我不會扔下你和我娘我爹走的，出嫁從婦，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程明月笑着親了親他的額頭：“他們管我要，我也不給。”
“便是給我金山銀山，也休想從我這兒把你換回去。”
至于葉雲峥滿心牽挂的葉父那邊，為了尋找莫霜，可謂是四處碰壁。
頭一天，他們滿心期待地前去領餅，卻未見到葉雲峥，只因葉雲峥和吳修在裏頭忙碌，在外邊負責分餅的僅僅是個小廚郎。
見不到程夫郎，他們轉而去了衙門。衙門那邊，态度冷淡而敷衍。
人失蹤才兩天，便是沒封城的時候，成年且手腳健康的女人失蹤兩天她們也不不會予以受理。
衙門口看門的姑娘還非常真誠的說：“大伯，你要是真急，可以去拿花樓酒樓什麽的瞧一眼，女人失蹤之後，一般去哪兒都能找到！”
葉父急得嘴上長泡，是真的急的長出了水泡，也不敢花錢買藥，只能硬挺着。
幸好，縣衙每日都會發放餅子，這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他們的溫飽問題，使得日常吃飯無需額外花費太多，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葉父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心急如焚。“兩天不見人了，到底去哪裏了呢，別是真的遇難了吧！我這怎麽跟莫家老哥交代，真麽跟泉下的峥兒交代！”
葉二郎在一旁腹诽：哥哥那兒有什麽難交代的，讓她去黃泉下陪哥哥，不是挺好的嗎？
不過這大逆不道的念頭只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畢竟莫霜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些天又一直相處見面，葉二郎還是會有些擔心。
葉父思來想去，覺得領餅的時候是他們唯一能夠接觸到官府人員的機會了。他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個時候鬧出些動靜來，引起差役們的注意，讓他們幫忙尋找莫霜。
三天不見人影了，霜兒懂事，跟他們一起出來，從沒有夜不歸宿過，萬一有生命危險怎麽辦！
也是巧，當天派餅的是葉雲峥。
這天發放的東西頗為豐富，除了餅，還有些青菜和煎蛋，小廚郎一人忙得暈頭轉向，根本分不過來。葉雲峥幹脆就從後場過來幫他一把。
排隊領餅的人們聽聞今日是程夫郎親自前來分餅，紛紛交頭接耳，對他贊不絕口。
誇贊他溫柔賢良，又說程娘子有福，能有如此好看的夫郎相伴。
後臺的排隊的人都墊着腳想看清程夫郎的模樣，但他們在棚子裏，不到跟前見不到。
葉家男人排在人群裏翹首以盼，聽到今天程夫郎出來了，葉父大喜，對一衆兒女說：“等會兒見到程夫郎，你們都跪下去，好好求求程夫郎，讓他幫咱們說話，讓衙門的人幫你們找嫂子。”
他其實是怕自己跪不下去。
葉父爹家是讀書人，妻主也是讀書人，後來還做了官，逃難的時候身邊有妻主和大女兒，從未淪落到這樣山窮水盡的日子過。
事到如今，他也沒別的辦法了。
總不能待在這臨江城裏，活活困死吧，他們這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還有兩個兒子，一個能撐得起來的都沒有，
若是沒有莫霜，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州府。
終于，葉家人排到棚子跟前。
葉父帶着孩子們齊齊跪下，葉父老淚縱橫，淚水順着臉頰滑落，他聲音顫抖，帶着哭腔說道：“程夫郎，求您開恩啊。我家兒媳不見了，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求您幫我們找找我兒媳吧。”
葉雲峥見狀，吓了一跳，他哪能受這樣的老人家一個大禮。
連忙伸手去扶，并說：“老人家，快快請起，有什麽事您先說。”
話語脫口而出的同時，他和葉父四目相對，四目相對，剎那間，時間靜止，喧嚣遠去。
二人怔愣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