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暑04

第77章 小暑04

事件起源很老套, 太女想殺皇帝,幾個皇女聯合起來殺了太女。

殺太女的時候大家心很齊,不論皇帝多麽昏庸, 畢竟是你的生身母親, 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地人倫,哪怕皇帝已垂垂老矣,哪怕她的決策不再英明,怎麽也不該你這個女兒來殺。

可太女實在等不及了,她娘實在太能活!人老了容易昏聩, 皇帝開始偏愛那些年輕活潑、能給她帶來新鮮感的小女兒, 每當看到頭發已經花白的太女,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老去的模樣,心裏難免有些厭煩。

再不出手, 太女怕母皇死前将寶座傳給比她年輕的妹妹。

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太女給皇帝灌下去毒藥,沒等到皇母的死,就已有朝臣們知道了太女所犯的罪行, 這樣大逆不道之舉,除了幾個太女死忠黨,太女已失人心。

說不清是重臣聯合皇女,還是皇女聯合重臣,起兵逼宮,最後太女自盡于寶殿。

手段很粗暴, 用裴天绫的話來說, 不比當初周家暗中把她軟禁後殺掉高明多少。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皇帝陛下如今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別說管理國家大事了, 連話都說不出來。全靠那些珍貴的藥材和禦醫們的精心照料,才勉強吊着一口氣。

接着就輪到底選誰當下一任皇帝的場次了。

到了這個回合,出問題了,誰也不服誰。

你是前頭的君夫之女,我是後頭的君夫之女,大家都是皇帝生的,憑什麽你能要皇帝而我就不能呢?

京城t亂成一鍋粥,朝臣紛紛站隊,裴家在這個時候也沒法獨善其身。

要争皇位,不光朝中有人說話,還有有兵力。尤其是皇宮的禁衛軍以及京城周邊的駐軍,她們的立場直接左右皇位之争的走向。此時的信息全靠人來傳遞,這麽多勢力要拉攏,交給外人根本不放心。

裴天绫是裴家姊妹,又是天子欽點的探花,在文臣中還是有不少同僚師長,所以裴天绫是被秘密叫回京城,幫裴家參與這場權利争奪去了。

這些事都是原在千裏外清平郡這個小地方所不能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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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皇帝還沒死,所有的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

至于黃将軍為什麽會收到裴天绫的信,也要從這場權利鬥争的過程說起。

裴家原本支持的皇女遇刺身亡,眼看瑞王即将登基。

裴家屬于敵對陣營,和瑞王站在對立面的,她們心裏清楚,瑞王一旦當上皇帝,肯定會拿裴家祭天,裴家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裴家幹脆就擁護前太女之女,也就是原本的皇太孫。

這個小女娃之前在宮闱內亂時僥幸偷生,裴家人找到了她,打着皇室正統的旗號,靠着京郊的駐軍,想要把這個小女孩推上皇位。

瑞王手上是京城禁衛軍,裴家是京郊駐軍,雖然還處于對峙階段,就等着皇帝咽氣就要開打,但兩項僵持之下,瑞王逐漸占下風。

于是,瑞王就想到了遠在臨江縣的黃攬月,趕緊下诏讓黃将軍帶着軍隊回京城,來支持自己登上皇位。

裴天绫給黃将軍的信就是讓黃将軍別摻和這事兒。

她的信比瑞王的诏書到的還要早,只有一張紙,信上直截了當的寫着:

“你只管安心平叛,要是糧食不夠,就直接找程明月要。”

程明月這邊收到的信,摻雜了更多的感情,密密麻麻的寫了好幾大張紙,有點訴苦的意思。

裴天绫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她提及了這場争鬥中自己所受的苦:

“數度下獄,屢遭暗殺,袖箭穿胸,至今未愈。”

“母死姐亡,茕茕獨立,形單影只。”

“四顧茫然,京城非吾鄉。”

提及了皇位争鬥對京城百姓的迫害:

“京城之內,老者奔逃,孩童哭泣,百姓惶惶不可終日,草木皆兵。”

還寫了美好的期盼:

“盼歸,臨江縣之土豆亦當成熟,盼能與明月同挖土豆。”

以及她為什麽要反對瑞王登基。

“瑞王此人,睚眦必報,生性殘暴。我回京不過幾月,見其暴行多回。某日,一小侍從因不慎傾翻其茶杯,瑞王竟怒而下令,将那侍從杖斃。又有一回,一臣子于朝堂之上直抒異議,瑞王遂密遣爪牙,滅其滿門,手段之狠辣,令人咋舌。我定不會讓其登基,願以性命相阻。”

最後交代道,若黃将軍需用糧食,可徑直開啓庫房任其取用。

“黃将軍所抗乃窮兇極惡之叛匪,若因缺糧而敗,我縣必遭其禍。去年災情剛過,百姓方有起色,難承賊寇肆虐,田園屋舍将毀,苦難會更甚往昔。”

最後的最後,在信的最下方,有筆墨洇濡的痕跡,能看出寫的人猶豫了很久,才寫了一行小字:“此番兇險,若我落敗,請明月照拂吳家。”

吳家用筆劃掉,改成了吳村正一家。

這句話很突兀,程明月是吳家的幹女兒,照拂吳村正家是她的責任,哪裏輪得到裴天绫這麽一個毫無關系的外人指手畫腳。

吳修把信讀完,視線在最後一句停了半天,然後翻到中間寫“袖箭穿胸,至今未愈。”“茕茕獨立”“四顧茫然”的那幾句,反複讀了幾遍,濕了眼角。

程明月看着吳修紅了的眼睛,心中感嘆裴天绫可真是個混蛋,她捏了捏藏在衣角中的另外一張紙,非常想到京城給裴天绫一拳。

那張被程明月私藏的紙上,寫的內容就直白多了,和黃将軍收到的那張信的直白程度不相上下。

信裏交代三件事:第一,老娘即将大展宏圖,你就等着被我帶飛吧。我已經查過卷宗了,南洛郡和江南郡的土地都大面積抛荒,你跟着我以後一定大有所為。第二,黃攬月是自己人,她若要糧你只管給,缺的以後從其他地方補上。第三,吳修是我的人,你幫我看着點,別讓他嫁別人。

最後,摯友天绫親筆。

擺了程明月一道。

程明月現在真的很想揪着裴天绫的領子罵她,問問她到底什麽時候她是自己摯友了?有這麽坑朋友的嗎?

根本就是直接把程明月拉上了賊船。

回過頭來再看前面那封冗長的信,就會發現很多漏洞。最簡單的一點,如果她的處境真的如她所寫的那麽難,這麽一封寫了當朝皇女壞話的信是怎麽到臨江縣的。

所以她現在一定是大權在握才有本事送信回來了啊!

那她浪費這麽多筆墨,純粹就是為了勾起吳修恻隐之心,讓吳修為她心疼。而吳修現在顫抖的手和紅紅的眼角,就證明裴天绫計謀得逞。

不是……好你個裴天绫,權謀玩到家裏來了。

還有,你到底什麽時候跟吳修好上的,我這個‘摯友’可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呢。

程明月心中冷笑,感情講究的是真心實意,靠耍弄這般陰謀詭計決然換不來真心,她倒要瞧瞧,如此擅于弄權的裴天绫屆時将摔落多大的跟頭。

晚上葉雲峥過來接程明月的時候,葉雲峥看吳修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便問:“怎麽了?可是不舒服?”

吳修笑容勉強:“沒有。”

“若真的不舒服明日便請一天假,我白天去橋頭村之時可捎上你。”

葉雲峥最近幾天晚上住縣衙,白天便騎馬回橋頭村織室幹活。這樣既能陪程明月,白天又能見到父親和弟弟。

如今不比從前,他有父弟要養,總不能讓程明月供養他一家衆多人口,所以他要更加努力紡織賺錢!

吳修自然是不可能跟葉雲峥說的,夜晚他躺在縣衙專為他辟出的小院之中,眼淚浸濕了枕頭。

第二天,第三天,皆是如此。

等到第四天,連吳俏都看出來吳修不對勁,偷偷的問程明月:“我哥怎麽了?”

程明月總不能說因為裴天绫賣慘讓你哥心疼了吧。

只能裝傻:“怎麽了嗎?我沒看出來啊。”

吳俏:“那就應該沒什麽,是我多心了哈哈。”

程明月:……傻子。

晚上入睡前,程明月披着衣服開始寫信,她的字是葉雲峥一筆一劃教的,每次程明月認真的寫字時,葉雲峥總是看的入神。

直到程明月回頭用毛筆杆輕輕敲他的腦門,他才回過神來。

“你為什麽要在給裴知縣的信裏,寫這麽多吳修哥的事啊?”

程明月但笑不語。

葉雲峥捂住嘴:“啊,你是說,裴知縣對吳修哥……”

“那這兩天吳修哥哥魂不守舍,也是因為裴知縣?”

程明月點點頭,不願跟葉雲峥說太多裏頭的細節,主要是不想說裴天绫的龌龊心思,怕髒了她家阿峥的耳朵。

她将這封看似在說臨江縣土豆即将豐收,讓她不用為臨江縣的糧食操心。

實際,核心在結尾提了到的吳修這兩天有多麽神情恍惚,六神無主。

葉雲峥見程明月不想說,也不再問,只貼心的給她端了一盤炸薯條。

程明月眼睛亮亮的:“啊!薯條!”

放下信封就要上手捏一根。

葉雲峥哎呀了一聲:“你擦了手再吃。”

程明月把薯條扔到嘴裏,感動的都快流淚了:“我就說這個用油炸了特別好吃!”

是家鄉的味道!

葉雲峥說:“好吃是好吃,就是一次要放好多油,普通人家裏肯定舍不得做。”

只有過年的時候,天冷,東西存得住,大家才會用油炸魚,炸面粉丸子吃。便是吃的時候,也不是用油複炸,而是拿火烤了或者用來下湯喝。

沒有哪家舍得天天吃油炸的東西。

程明月說不怕:“等以後臨江成了貨運樞紐,各地的商人,卸貨的勞工,商船的船員彙聚于此,有了穩定的客源,就會有小吃來滿足大家的需求了。”

“油雖然貴,但一鍋油可以用很多次,而且土豆便宜,這種油炸土豆條方便又省事,不需要複雜的調料,肯定會有很多小販選擇發賣土豆的。”

葉雲峥聽不懂。

可他喜歡聽程明月說這些他聽不懂的東西,他趴在程明月的胸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白天的時候他讓大廚房炸了很多土豆,給在縣衙辦公的所有人都送了一份。

吃到的人都紛紛誇贊說是個好東西。

程明月坐在正堂聽下面的村正給彙報。

“上河村種土t豆田八十畝,共收土豆兩千石。”

“下河村種土豆田三十畝,共收土豆五百石。”

“早溪莊種土豆田一十八畝,共收土豆兩百八十石。”

……

整個臨江縣,一共收了将近萬石土豆。

和程明月一開始預估的數字差不多。

這下子臨江縣上下都不再有人嘀咕說程明月私自送糧給黃将軍的事了。

麥子有些人,尤其是縣城裏的人,不懂,還覺得明明是臨江農村的老百姓種的麥子,怎麽就送給平叛的大軍了。

可土豆不一樣,這個憑空冒出來的新作物,大家都知道是程姑娘帶來的。

終于沒人罵程明月了,葉雲峥松了一口氣,覺得可以把父兄帶到城裏住了。

吳村正笑的臉上都快開花了,跟程明月說:“這東西這麽高産,還種什麽大米啊,全種土豆就是了。”

程明月說:“不行,這東西很傷田,但不挑地,坡上就能長,沒必要為了它浪費上好的水田。春天是因為沒辦法才種這麽多土豆,你們聽着,但凡是種了土豆的田,全部種上大豆,今年不許再種別的作物了。”

吳村正說:“現在才種大豆啊,有點晚,長出來的豆子估計不太好。”

程明月解釋道:“種豆子是為了養田,不然田就要空着,更浪費。”

吳村正連說:“這倒是,這倒是,還是種點東西,不然空着太浪費。”她可是記得當初程明月讓她的棉花田空了多久,那段時間,她每次路過程明月的棉花田,心裏都要罵聲浪費。

但今年吳村正可說不出來浪費這兩個字了,她每次去幫程明月打理棉花田的時候,看到那些沉甸甸的棉桃,都不僅要感嘆——自己種了一輩子地了,可在程明月面前,就好像是那稚童。

黑石村的村正要過來偷偷問:“我孟縣那邊的老鄉,想管我買土豆回去種,能賣嗎?”

程明月:“能啊,為什麽不能。”

她警告道:“不準故意賣高價。”

黑石村村正說:“那肯定不會!孟縣都成啥樣子了,懷村跟黑石村是挨着的,村民們都沾親帶故,我也就是想幫幫她們。”

程明月道:“你直接去農會找胡二娘領三斛種薯送給她們,記得提醒他們不要占用良田,就在坡上種就行了。還有,說清楚這個東西是會退化的,一年不如一年,明年若想種,必須來臨江縣農會重新買。”

黑石村村正大呼程明月是青天。

程明月:“打住,下次我要是聽人這麽喊,統統拉來打板子。”她才不想和裴天绫那種人共用一個外號。

黑石村村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唉,懷村的人可羨慕我們村了,都說咋自己不是臨江縣,要是能投靠臨江縣多好。”

程明月哭笑不得,讓這個村正下去了。

等她走後,程明月拿起桌案上的倉廪簿,簿子上記錄的是每個村的土豆收成,程明月特意囑咐吳修在最後一列加了一列平均畝産。

她挑出幾個掐指算了算,沒錯,數字對的上。唔,産量最低的這三個村,下次來開會要敲打下。

還好,她的這位幹哥哥雖然為情所惑情緒低落,好在沒影響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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