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處暑02

第79章 處暑02

織工們穩穩地坐在織布機前, 雙手靈活在綜框間輕巧地穿梭着紗線,紗線被緊密的排在一起,一層層交織在一起, 棉布在織機上緩緩蔓延開來, 一寸一寸地展現出它的雛形。

大家都屏住呼吸,沒有一個人說話,唯有梭子穿梭時發出的聲音,所有人都緊緊盯着自己手中的細棉。

生怕哪個步驟出了錯,浪費如此潔白無瑕且柔軟順滑的棉紗。

他們的阿峥哥哥可說了,整個織室, 每織就二十匹布, 便能從中挑選一匹當作織工們的福利拿回家去。

雖然不能随便挑,只能拿織出來的棉布中最差的回去,可若是人人都用心織出同樣高品質的布, 那拿回家的自然便是最好的布了!

于是, 所有人都鉚足了勁,心底暗暗發誓,絕不能織壞一塊布。

日頭漸漸西沉, 窗外那棵大樹投下的樹影,透過窗戶的縫隙灑在地上,葉雲峥看了眼樹影的位置,對織室裏的織工們說:“行了,今天到這兒吧。很晚了,再不回去, 住的遠的兄弟天黑之前到不了家。”

織工們這才如釋重負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紛紛用手輕柔地撫摸着面前的細紗和棉布。說:“真舍不得走,還想再織一會, 我長這麽大,頭一次見到這樣好的棉。”

“感覺比我出嫁時,我爹給我的那塊緞面還軟乎。”

“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明月棉啊,聽人說在清平郡,都出名的。貴族小哥們拿這個布做荷包,做帕子哩!”

“啊呀,那到時t候布分下來,我也做十個荷包,分給我家弟弟還有出嫁了的哥哥。”

“哼,能拿到布,我要給自己做件褙子,想想都美死了。”

葉雲峥聽着他們的話語,不禁莞爾。“走吧,回去了,等織完了,少不了大家的。”

葉雲峥站起身來,将那些依舊對新采下的、暄和柔軟的棉花戀戀不舍的小哥們趕出織室,随後落下鎖。

轉身遙看山腰上的房子,只要想到明月在家等他,他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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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一天之後,家中有個人在等你。

這個感覺真好。

他快步走至山腳,見到胡二娘。

胡二娘如今已有身孕,腹部微微隆起,她的原本的夫郎陪着她在田間除草,正端着水喂她,看上去她已經放下對吳修的執念,轉而将心思放回身邊人身上了。

見到葉雲峥從田邊快步走過,她喊了一聲:“程夫郎。”上前便要追攆。

她身邊的竹郎連忙攔她:“何須你來攆,我去便是。”說着便邁着小碎步匆匆跑去,攔住了葉雲峥的去路。

“程夫郎。”胡二娘随後跟了上來,對他說道:“明月讓我轉告你,上河村和下河村因為稻子灌溉取水的事情打了起來,祝知縣搞不定,把她請了去,她今晚不回來啦!”

葉雲峥覺得心底一股無名火升了起來,他聲音低沉地問道:“她還說別的了嗎?”

胡二娘想了想,說:“她說你若是累了就在家休息,若是不累便騎馬去縣城找她,她還住原來那件書房。”

葉雲峥對胡二娘道了句謝,旋即轉身,大步朝着山上走去。

竹郎望着葉雲峥的背影,對他娘子輕聲說道:“程娘子這樣說走就走,程夫郎定是不開心的。”

胡二娘問:“有嗎?”

竹郎堅定的點頭,語氣篤定:“有。”

胡二娘說:“看不出來啊。”

話音剛落不久,便見葉雲峥騎着一匹駿馬,在田間狹窄的小路上疾馳而過,馬蹄下揚起陣陣塵土,待塵土落下,他已經騎馬出了村,只能看到一個小點兒了。

胡二娘看着遠去的葉雲峥,沉默了一會,問:“竹郎,我是不是也經常做一些讓你不開心的事。”

竹郎扔下手中的雜草,從後面緊緊抱住胡二娘,悶聲道:“沒關系,我不在乎,只要你不趕我走。”

胡二娘握住從後面緊扣在她腰間的手,輕聲說道:“不會了,我不會再扔下你了。”

吳修說的對,他是她失去的人,因此成了她心中的執念。可實際上,兩人已這麽多年未成見過,追求的早已不是同一種東西。

吳修渴望的是比一個家庭、比橋頭村、甚至比臨江縣更為廣闊的天地,那是她所給不了的。

而胡二娘自己所期盼的家人、孩子,夫郎孩子熱炕頭的平凡幸福,也是吳修所不能給予的。

她該從适合自己的人中挑一個喜歡的,而不是固執地認為最喜歡的便是最适合自己的。

就如同種田一般,拿到一塊土地,需先仔細判斷土質的優劣、所處的位置、引水的難易程度,知曉這塊地适宜種植何種作物,再從中挑選一個自己最為喜愛的來耕種。

而不是僅僅因為自己喜愛吃米,便不管手中的土地是何種狀況,都執意要種稻子。

萬事皆莫強求。本就是求不得的人,本就是命運的陰差陽錯,不過是在人生中相伴走過一程的過路人罷了。

葉雲峥騎着馬,一路狂奔趕到縣衙,這匹馬還是之前他因往來趕路,程明月嫌小驢太慢,耽擱了她家雲峥的時間,特意托人從外地精心挑選帶回來的。

你要說貼心,确實也是貼心。

可若不是葉雲峥寧願騎那慢吞吞的小驢也要趕路到縣城,程明月怕是根本不會想起要買這匹馬。

程明月滿心只想着自己無論如何是要去縣衙的,至于葉雲峥,他若能為了自己趕來縣衙,程明月自然喜悅,可他若是不來,可他若不來,她不會覺得有絲毫的不妥。

她總是這樣!

她自己想做的事便是最重要的,是淩駕于一切之上的重中之重。雖說她并不會逼迫他人依從自己的意願,可她自己從未有過一星半點的妥協。

葉雲峥寧願程明月強勢的讓自己晚上一定要來縣衙。

可她總是這樣泾渭分明,就像是拿着一把橫尺在二人之間劃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看似不強求他,給他足夠的尊重與選擇的自由。

可實際上,在葉雲峥心底深處,卻隐隐覺得她根本沒把自己當做她的人。

葉雲峥常常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躺在床上,望着那昏黃的床帳頂想程明月的心上到底有沒有他,她心裏到底是在想什麽。

他翻身下馬,動作略顯粗暴地将牽馬繩扔給看門的門子,滿臉怒容地徑直沖向縣衙前院那間熟悉的書房。進去便看到程明月打了個呵欠,她把圖紙交給祝風:“明天就這麽改道……不行再想別的辦法,咦,雲峥你來啦。”

看着程明月略帶疲憊的臉,心中的怒火仿若被一盆冷水瞬間澆滅,消散得無影無蹤。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與祝風打了個招呼。

祝風趕忙起身告辭。

葉雲峥緩緩走到程明月身邊,輕聲問道:“累了吧?我去給你打盆熱水,你擦把臉,早些歇息吧。”

程明月卻搖了搖頭,說道:“不了,你先休息吧,祝風說,裴天绫想把之前我跟她提過的民間作物優種遴選方案落實下來。她寫了版初稿……就是一團亂麻,完全不能用的,我得再琢磨下獎勵方案怎麽調比較合适。”

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拿起放在桌角的小油壺,往有些黯淡的油燈裏倒入一些油,用燈挑将油燈的火苗調的旺了一些。

程明月做完這一切,轉頭看到葉雲峥正在一臉不虞的看着她。立刻回過神來,拿起油燈領着葉雲峥來到床前:“我的錯,先休息,今天先休息。”

葉雲峥特意從橋頭村跑來陪着她,結果她只工作不陪他的話,确實不太地道。

葉雲峥帶着幾分嗔怪的偷偷瞪了她一眼,方才抱着程明月的手臂,緩緩沉入了夢鄉。

深夜,萬籁俱寂,葉雲峥從睡夢中驚醒,周圍一片漆黑。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身旁,卻驀然驚覺,程明月并不在身邊。

外室似有橙色的燈光搖曳閃爍,他顧不上披上外衣,身着中衣來到雕花門隔前,能看到程明月正趴伏在桌案上,在昏暗如同鬼火的燈光下,手中緊緊握着筆,認真地寫劃着些什麽。

不時還會停下來,伸出那纖纖玉指,掐指掰算着。

葉雲峥遙遙凝望了許久,起初還有些失落,漸漸地,目光柔軟,最終釋然。

算了,她本就是這樣的人。

從最初在橋頭村與她相識的那一刻起,她便是如此。

現在這個在深夜中認真寫劃的程明月,和當初在橋頭村的山上,認真數豆子的程明月何其相似。

他原本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愛上的,就是這樣的程明月啊。

葉雲峥輕輕踮着腳,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

他躺在床上,望着那黑沉沉的屋頂。

他想,如果她不改變的話,那便由自己來做出改變好了。

織室未必一定要建在橋頭村,若是遷移到臨江縣城,反而能夠招攬到更多技藝精湛的織工。

自己也不一定非要事必躬親地親自上手織布,織布這事兒,考驗的本就是耐力和體力,布料最終的好壞,與棉花的品質關系更大,而織布之人的技藝差異,相較之下反倒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況且,在他們織室裏頭,有許多小哥織布的手藝并不遜色于自己。

他甚至可以花費些心思,招募兩個識字的先生,讓他們幫忙去監管那些小哥們織出來布料的質量。如此一來,諸多事務皆可安排得井井有條。

再在臨江縣購置一處宅子,一處屬于他們兩人的溫馨小窩。

這樣,他便能從那繁瑣的織室事務中抽出更多的時間,安心地陪在程明月身邊了。

葉雲峥在心中打定主意,等這匹明月棉賣出去,等白花花的銀子到手,便着手籌備織室搬遷的事。

至于程明月會不會同意。

銀子是他織布賺來的錢。

搬遷織室由他安排。

置辦宅子也不需要程明月操心。

葉雲峥不用問也知道,她只會雙手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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