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貴客

2   貴客

◎……怎麽會是他們?◎

走出好遠,祝十娘的那口氣才順過來,便開始絮絮叨叨地數落寧知越怎麽一點都不機靈,前院鬧得沸沸揚揚,褚玉苑裏所有人都被召集過去,她和孫齊在前頭等了好一陣都不見人影,這才着急忙慌地尋過來。

又埋怨庫房外的守衛沒有人情味,自己走了怎麽也不帶叫一聲寧知越,若是寧知越去遲了,或者沒去,叫上頭怪罪可怎麽是好?

寧知越沒敢接茬,也許人家是叫過的,可她那會正在夢中糾纏,那裏聽得見。

不過,祝十娘方才說前院在搜人……

有那麽一刻,她還以為那些人也膽大包天,敢闖入公主府來抓人,但想想心裏猶疑起來,城內那麽多百姓都被封了口,這幕後之人肯定不一般,到一個失勢的公主府上抓人,似乎也不是難事,然公主畢竟是皇族,如此光明正大地做事,被聖上知曉了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招惹麻煩?

寧知越心內急切,忙問怎麽回事。

到底怎麽回事,祝十娘也不大十分清楚。

那會他們那一大夥人初來乍到,都圍着褚玉苑的張管事讨巧,想着能不能摸清公主貴人們的喜好,突然從外圈鑽進來一個灰衣內侍,悄摸兒地溜到他身邊,貼着耳朵緊密地說了些什麽,張管事登時直愣愣地立起來,臉色也刷白。

接着一邊趕着衆人去前庭,一邊又喚來幾個丫鬟內侍吩咐他們将褚玉苑的人一個不落都叫去前庭候着。

至于為什麽,一個字也沒提,只是搓着手在廊檐下來回走。

慣跑江湖賣藝的,看得了臉色好奇心也重,打聽消息的本事自然也不小,前頭的人才到前院裏候着,後頭打聽到的消息就來:說是客居謹園的貴客丢了樣東西,不知為何咬定是褚玉苑裏的人盜取了,所以傳喚了大家去前院候着,等着搜查。

寧知越細細琢磨着,總覺得這話前因後果有些漏洞。

就比如貴客丢東西大抵是落在內苑,不去內苑搜查,反而來了外苑是什麽道理?外苑的人要進內苑需得對牌,若是疑心褚玉苑的人,查一查褚玉苑哪些人去過內苑不就行了,何必鬧得這樣大的陣仗?

祝十娘捏了捏她的手,神神秘秘道:“哎呀,要不說你伶俐。後頭的話才傳完,前頭也聽到一些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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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這事也不至于鬧得這樣大,還是因為那內苑的貴客不知為何自己尋到褚玉苑來,吵吵鬧鬧了一陣,正巧碰上公主身邊的女官——就是張管事昨日說的漪蘭姑姑。”

“聽說今日別苑裏有京城來的貴客,公主與驸馬還是親自去見的,之後由漪蘭姑姑領着從褚玉苑邊上路過,就碰上了檔子事。你說這事放在平日裏怕是一兩句話便罷了,偏偏逢着漪蘭姑姑領着京城來的貴人游園的時候鬧這出,這不是打她的臉嗎?”

忽然她又想起什麽,瞥了一眼寧知越,見她低着頭,又道:“你自小長在西域,怕是對中原的事不太清楚?你知道這漪蘭姑姑從前是伺候誰的嗎?”

寧知越沒有回答,祝十娘也沒留意繼續說:“聽張管事說,公主未出閣前,漪蘭姑姑是陛下的禦前女官,後來公主出降,陛下挂念公主,這才指派了漪蘭姑姑過來照料。平寧公主從前的榮寵你總該聽說過,陛下最寵愛的公主。你想想看,這京城來的貴人,不僅漪蘭重視,平寧公主和驸馬都親自接見,若是探春宴後得不到公主的恩典,你說求求這位貴人能不能行?”

等了好久沒得到寧知越的回答,祝十娘總算注意到寧知越的異樣。她低着頭,雖是步步緊跟着自己的步伐,卻顯而易見地心不在焉。

“你這是怎麽了?”

寧知越忽然停下,沉吟一會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盯着祝十娘,謹園裏丢了東西,卻要找到外苑來,這本就說不通,極有可能是借題發揮,但這個京城來的貴人……

寧知越猶疑起來,平寧公主五年前因與驸馬的婚事,與聖上鬧得不快,被聖上遣送到汜州來,期間并無任何人來探望,這麽這個時候來人了?

二哥在京中做官多年,人脈甚廣,會否是知曉了她的下落,借此來尋她的?

寧知越躊躇起來,最多再有半月,她不僅能弄清楚第一封信的真意,那些害她的人也會一一浮出水面,或許玄素也會出現……

不行,不管來人是否與二哥有關,在事情了結之前,她決不能離開沉雪園。

她略想了想,問祝十娘:“十娘,你方才說……還要搜身?”

祝十娘一愣,繼而點點頭,“是啊,漪蘭姑姑發了話,‘既然要查,就将褚玉苑裏裏外外都查個遍,一個人都不能放過。’這怎麽了?”

寧知越遲疑一下,面帶憂愁地說:“本也沒什麽要緊,只是我總擔心,會不會……暴露我們的關系?我孤身一人,怎樣都無所謂,怎麽受罰都無所謂,但是你們的恩典……”

祝十娘頓住,也開始認真思索起來,高門大戶裏碰上不守規矩的奴仆總是這般殺雞儆猴虛張聲勢或尋一個人作伐子,他們也遇見不少了,之前未曾考慮到這一層,一下子被問住,“這……只是搜查丢失的物件,應當不會懷疑這上面?”

“這不好說。若只是搜查貴人丢失的物件,自然是無礙的。但我也有聽聞,公主和陛下因驸馬有些矛盾,又因公主當年非驸馬不嫁,自從出降之後被送到汜州來已有五年,京城中并無人來訪,這次突然來真的是巧合嗎?如果是自然好,但如果不是,必然是為着公主而來,對府裏的人自然也會格外注意些。”

祝十娘細細想來,這似乎還當真是頭一回。

寧知越又說:“我那行牒雖無大問題,但北邊戰事不斷,當日為了避開兄長追查也多繞了一些彎路,又途經京城,我孤身一人而來,難免惹人注目,真要深究,恐怕會引起懷疑。”

祝十娘覺得有理,之前在平寧公主府,因平寧公主并不住在府上,府中只有公主身邊的兩個掌事宮女看守公主府,洛長史也只是時不時來公主府幾次,公主府裏的管束可以算得上寬泛松散。

那時不覺得有什麽,但現在不同了。聽說別苑裏除了公主驸馬這兩位主人,還有平寧公主的舅母宣平侯夫人,又因公主時常設宴,內苑裏還有不少世族官宦家的娘子暫居在此,規矩禮數樣樣都得周全,更何況現在來的還是京城裏的貴人。

祝十娘來別苑也是為了一件要事。他們夫妻倆有一個女兒在汜州失蹤三年了,這些年一直在汜州奔走就是為了找到女兒的下落,但是官府無作為,他們求告無門。正好聽說公主府張貼告示要招攬會技藝的能人異士,如果能在探春宴上拔得頭籌,就可以向公主求一個恩典。

祝十娘夫妻倆其實并沒有多大把握能拔得頭籌,但機會能得,總歸要試一下。

當日救下寧知越是她一時憐憫心起,眼見她孤身一人,狼狽在城中逃竄,大雨紛紛格外惹人憂思。

寧知越約莫十六七歲,若她女兒還在身邊,也該是這樣的年紀。

丈夫孫齊當時也說過,寧知越孤身一人從西域回到中原,想想都不可能,現下在城中躲藏,像是被人追捕。她身份不明,行跡可疑,還是不要理會,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可當時她想着女兒,越發覺得若是他們妙芙當初有人幫她一把,如今是不是就能回到他們身邊了呢?

丢了女兒是他們夫妻的心病,這些年為了找人他們四處奔波,每每看到別人阖家團圓,他們只能相對嘆息。孫齊也無法不對此動容,只好答應她收留了寧知越,以師徒的名義帶着寧知越進了平寧公主府。

事後她也懊悔過自己心軟恐會壞事,但寧知越人還算機靈,又通曉這些雜技百戲之術的奧秘,搭把手幫個忙不在話下,多她一個和從前也沒什麽不一樣,可誰能想到會遇上今日這回事?

人已經救了,不管是公主府還是沉雪園裏都是過了明路的自己人,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現在想要撇下她也不可能了。

可真要因寧知越誤了自己的事,平白浪費了這個機會,她也不甘心。

祝十娘思量一番拉過寧知越的手,語重心長道:“你考慮的很是,咱們的确得定個章程。你看這樣行不行,仍舊按咱們之前說好的咱們還是師徒相稱,我與老孫也算是挨過西北的邊兒,就算是那時定下的師徒名分教過你一些把戲,之後多年未見只有書信往來,你前些日子得知我們的近況,這才瞞着你家裏兄長偷偷來了汜州為着幫你師父找女兒,也就是你師妹。”

寧知越緩緩笑道:“我都聽師父師娘的。”

祝十娘滿意地點點頭:“我回頭叮囑老孫……叮囑你師父,可不好叫人看出破綻。”說着趕緊拉着寧知越往前院去,未曾注意到寧知越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

兩人趕到前院的時候,整個庭院裏擠滿了人。孫齊一直沒見祝十娘和寧知越過來,急得團團轉,一直與後來的人交換位置往後探頭。

待見到兩人過來,才松了一口氣,招呼兩人貼着最後一排靠緊過來。

祝十娘先與孫齊将方才的商量通過氣,孫齊自是沒有不應,接着祝十娘又問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多年夫妻間的默契使然,話無需說的太明白,孫齊自然明白祝十娘問的是什麽,他壓低腦袋擺了擺:“人在裏間,我就瞧了一眼,是個錦衣玉帶的清俊郎君,身邊跟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郎君與一個随從。我瞧着你們一直沒來,顧不得多打聽。”

祝十娘嗤了一聲,怪怨他操些不該操的心,沒有打聽到這貴人的來歷。

孫齊也不生氣,只道:“別着急,既是從京城來的,一時半會也不會走,怎麽也得等到公主的宴會結束。”

想想也是,祝十娘放寬心這才問起裏頭到底是什麽事鬧起來的。

孫齊揚揚下巴,示意兩人看前頭。

天色越發的晦暗,廊檐下的燈火卻明亮照人。

張管事冷汗涔涔地立在廊下,不住的擡着袖子擦拭額頭上的汗,時不時朝廳內瞥,面帶焦急不時瞪身邊的緋衣女子一眼。

光影浮動見,寧知越只看見那女子迎着光的半張臉,頓覺有些熟悉,像在哪裏見過,細細回憶了一番,才記起這人便是今日去庫房的路上不小心撞到的花苑丫鬟身邊的那個女子。

等人走後冬珠跟她解釋,那女子也是褚玉苑裏的人,名叫映秋,極擅琵琶,近年來公主與驸馬對她格外青睐,褚玉苑裏就只有她能常去內苑。只是她性子高傲,不喜與人來往,能與她說得上話的也沒有幾個。

離她三步遠,另有三個年紀相仿的小娘子并排立着,靠近映秋的那兩個面帶愁容眉心微蹙,時不時相視嘆氣,另一個則不僅渾然不覺反而一臉驕氣。

孫齊說:“看見沒,那邊站着的三位就是韓刺史的幼女韓娘子、計長史家的計娘子與養女姜娘子,單個立着的就是褚玉苑的映秋,這事就是因她們而起的。”

公主自患病後,神情倦怠,興致一直不高,去歲便長居別苑,邀請當地仕宦家族的女眷來別苑玩樂,其中當屬汜州刺史韓陽平的女兒韓玉嬌以及長史計逢的女兒計淑來的最勤。

韓玉嬌很得公主喜愛,公主曾将一枚喜鵲纏枝的镂空琉璃香囊賞賜給她,韓玉嬌愛不釋手,日日挂出來炫耀。那東西只有嬰兒拳頭般大小,挂在身上也有人注意不到的時候,她便故意換了濃香,五步之外便能察覺,想不注意都不行。

今日韓玉嬌與計淑、姜盈盈在內苑碧花樓裏踢蹴鞠,擔心玩鬧之時香囊磕到碰到,解下來交給自己的丫鬟保管,後來又讓這個丫鬟去取些茶點來,事情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那丫鬟去了一趟廚房,再回來時,韓玉嬌幾人已各自安坐着休息。韓玉嬌記挂自己的香囊,随口問了一句,那丫鬟往自己袖袋裏一摸,沒了香囊,當即吓得撲倒在地,向韓玉嬌求饒。

韓玉嬌得知香囊丢失開始覺得是丫鬟打碎了或者羨慕嫉妒想要私藏,但丫鬟再三否認,絕不可能背叛韓玉嬌。

另外兩人也道這丫鬟跟了她多年,一向穩當,怎會做出這樣的事。又問那丫鬟去過哪裏,碰到了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都好好想一想,也許是掉在什麽地方了。

經這二人一說,丫鬟當即就想起自己去過廚房,在廚房裏遇到了幾個熟悉的廚娘。那幾個廚娘早已聽聞韓娘子将公主賞的琉璃香囊日日挂在身上,還以濃香熏染,聞到她身上的香味便問了出來。

那丫鬟一時得意,拿出來給那幾人炫耀了一番,才重新塞回袖袋裏,另取了茶點往碧花樓去。

途中來往的丫鬟內侍頗多,若說有誰她記得住樣貌也不知曉名字,唯一有印象便是映秋,不過兩人各行其道并無交集,她也不敢耽擱徑直回來,直到韓玉嬌問起。

韓玉嬌一向不喜歡映秋,不僅因為映秋與她一樣受公主和驸馬青睐,更是因為她不過是賤籍出身的伶人,平日見了面竟還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這讓韓玉嬌很是氣憤,偏偏公主常常偏袒她,讓她毫無辦法。

聽了丫鬟言語就跟點着了火似的,顧不上弄清來龍去脈,計淑與姜盈盈兩人攔都攔不住,認定了就是映秋偷取了她的香囊,帶了人直奔褚玉苑問罪。

問也問了搜也搜了,一無所獲。映秋是個孤傲的性子,平日看不慣韓玉嬌作威作福已久,言辭大約是激烈了些,惹得韓玉嬌大怒,更是一口咬定就是映秋偷了東西,她身上找不着指定是有人幫她藏了。

映秋今日除了去過宣平侯夫人那兒,便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宣平侯夫人是公主的舅母,要什麽奇珍異寶沒有,反倒是褚玉苑這種奴伎成堆的地方,自然就成了韓玉嬌口中的藏贓之地。

後來的事她們也都知道了,韓玉嬌在褚玉苑大鬧,被漪蘭發現後大怒,要幫韓玉嬌”讨回公道”。

孫齊說:“可憐那兩位娘子,在其中幫着轉圜了不知多少次,韓玉嬌什麽也聽不進去,看那個樣子,現在也是着急得不行。”

原來只是幾個小娘子之間生了矛盾,寧知越心中略有些失望,雖然知曉擅闖公主府抓人之舉聲勢浩大,會惹來猜忌,那些人不會如此大膽,但到底已經到汜州有些時日,不僅玄素沒有消息,與她的“死”相關的線索也毫無痕跡可尋,還有那京裏來的貴客……

只要來的不是二哥,憑着與祝十娘商定的說辭,一切都好說。

正這時,張管事抹了把額上的汗,躬身到漪蘭跟前說了什麽,漪蘭掃了他一眼,轉身瞧見廊檐下立着的四人,冷哼一聲進了屋,不多時再出來,身邊也多出一個朗目疏眉,清逸俊秀的年輕男子。

孫齊也瞧見了,忙道:“那那那……快瞧,那就是京城來的貴客。”

祝十娘微昂着頭在人頭攢動的縫隙間小心張望,忽然聽到耳邊寧知越一臉不可置信,喃喃低語道:“怎麽會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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