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章
26 第 26 章
◎兩件事得由兩個人去做……◎
公主豔羨映秋什麽?
衆人終是不得而知,是綠珠也不知曉其中內情,也是因殿外的福壽過來通禀:“韓刺史與計長史來了。”
韓陽平和計逢來了?
漪蘭有片刻的恍惚,昨夜她的确說過要請韓陽平和計逢來将韓玉嬌和計淑領回去,但後半夜在謹園內的發現,已然證實兩人所說無誤,雖說現在還不清楚黑衣人是怎麽回事,但她今日也暫且将請人的事放下,留待日後在論,他們倆怎麽會這個時候來?
但目光所及,看到虞循她腦子裏忽又清明了。
昨日虞循去了刺史府,是為了刺史府公文與她上呈聖上的書信被阻截一事,怎麽消息這麽快就有了?
虞循和寧知越也納罕,對方心思缜密苦心布局,隐瞞了兩年之久,這麽快便讓他們尋到線索,會不會有什麽陰謀?
見過面,韓陽平也并未寒暄,開門見山地說帶來了兩個消息:一是他們要找的人——何有甘與石僧,兩人當初因康高馳作證被關入大牢,後來去采石場服苦役,何有甘落水死了石僧還在,人他們已經帶過來了,随時都能問話。
第二樁便是虞循囑托他調查的事。
韓陽平并未明說,寧知越心知肚明,在場一衆人中,她算是個“外人”,不待他們開口提出,自己先請離去見一見石僧。
**
時隔兩年之久,寧知越對石僧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他是個樣貌秀妍,唇紅齒白的小少年,喜歡聽從大周來的商客講述大周的繁榮昌盛,地圖風貌,內心向往得很。
她想過,石僧因康高馳誣蔑被罰苦役,當是受盡苦楚,身心俱損,但真見到他時,還是忍不住抽了一口氣。
石僧的身量比從前更高些,卻沒有從前健碩,一身衣衫像是挂在杆架上,空蕩蕩的風都能吹走,只袖子短了一截,露出兩條幹瘦還帶有鞭痕的手腕,面上蠟黃,不見從前的稚氣,微垂着頭,碧綠的眸子被藏在耷拉的眼睑下,佝偻着身子,雙手不安地在身側揪擰着衣擺。
Advertisement
“石僧,還記得我嗎?”
這聲音有些熟悉,石僧卻已知曉是誰。
昨日采石場有幾個差役不由分說地就要将他帶走,這樣的情形他見過,在采石場裏,有人惹了上頭不高興,或是沒有孝敬,就是這樣被帶走的,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驚慌無措,不想走,但是那些差役人多,手上又有家夥,他打不過也逃不了,只能跟着他們走等着被他處理掉。後來他被待到兩個衙役跟前,重又提起康高馳的事來,還問了他是否認識一個叫寧知越的女子。
怎麽不記得,他跟着康高馳和何叔見過寧三爺,寧三爺的妹妹就是這個名。
那兩個衙役說,寧娘子要打聽康高馳的“仙子笑”,還要見他,給他沐浴換了一身新衣,将他帶到此處來。
他顧不上想什麽康高馳,什麽“仙子笑”,只知道寧娘子在汜州,還記得他,若真能見到她,自己一定還有活下去的機會,一定能回到西域去。
他怔怔地看着寧知越,似要分辨眼前的人,他記得在伊州見到寧娘子時,她很瘦,輕飄飄的一個人,不愛說話不愛笑,雙目炯炯有神,盯着康高馳,聽他說“仙子笑”的故事,間或冷靜而平淡地質疑刻意誇大的言辭。
眼前這個人……模樣上與從前有幾分相似,較從前略豐腴些,神态卻大不相同,沉着和煦,悠然自得,整個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有些恍惚,這真是寧娘子?
寧知越再次輕聲開口:“是我呀,寧五娘,咱們在也伊州見過的。伊州的寧三爺……”
石僧果然有了反應,目光死死地盯着寧知越,幹裂起皮的雙唇顫動着,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五娘?寧娘子,真的是你。”
說起來,寧知越與他并不算熟稔,只他那時活潑開朗,與誰都打得火熱,也曾說過一兩句話,但絕沒有能讓他将自己看做親人的程度。
她大概知曉,他年紀還小,身在異鄉受盡苦楚,突然遇到一個熟人驚喜激動也是常情,安撫了一陣,待他情緒平穩,便問起當日的大火是怎麽回事。
再回想此事,石僧仍是氣得渾身發抖,提及康高馳,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
他說,兩年前,他與何有甘随着康高馳一路直奔京城,盤算着賣了随行帶來的貨物再另做打算。而康高馳得了寧知明的印信,在大周會如魚得水,又自以為身藏珍寶,到京城後漫天要價,鬧得人盡皆知。京裏的商人因此覺得他這個人不老實,不買他的貨物,連帶着何有甘也受牽連,他卻絲毫不反思自己,只道京裏不如南方富庶,非要往南邊來販貨,于是就跟着南下的貨船過來,本來說的是去揚州那一帶,但後來船改道往汜州來,他們也就來了汜州。
比起北方戰火的紛繁、人丁流失,百業蕭條,南方雖也能見到不少難民,但街道巷陌裏車水馬龍,熙來攘往,一副繁榮的景象給康高馳一種很快就要發財的錯覺。
他到了汜州第一日便去市集一家家邸店問詢,這一路跟着他過來,石僧與何有甘已覺得他太浮躁,成天做夢,與他分開去了另一家邸店,替何有甘卸了貨,賣了些銀錢,才去尋他,就見他被人連人帶貨都趕出來,原因為何——如此前無異。他倆也無可奈何,只能幫着他将貨拉回自住的宅子裏。
石僧憤憤地說,“那場大火定是因他而起。”
“怎麽說?”
石僧道:“他将貨物存在屋子裏之後,自己不去想着售賣出去,又覺得有三爺給他做後盾,便整日混跡于汜州的酒肆歌舞坊。何叔要去市集上換些能在西域倒賣的貨物,又顧及家中堆積着康高馳的貨物,便讓我留在屋裏看着。
“我記得那是我們到汜州半個月後,康高馳只在夜裏着家,何叔白日也忙着買貨,那陣子宅子裏只有我一人。我當時已經打算留在汜州,給自己謀一份差事,便往鄰近的街坊鄰裏打聽能做的活。有幾日,常能看到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一身灰布棉袍,以一塊巾布遮着口鼻,不住地咳嗽,在我們宅子跟前來來回回的往裏打探。起初我只當他是迷路,我自己也識不得太多的路,也就沒有理會他。後來他來的次數多了,又不見誰認識他,我就警覺起來,問他來做什麽他說要打聽康高馳的下落,問他是不是住在這裏。我以為他是買貨的人,引他進屋來,問他要買什麽,誰知他竟說要買‘仙子笑’。”
寧知越難掩激動,忙問道:“你看清他的形容特征了嗎?”
石僧點頭,又不确定地搖頭:“當時确實是看清了,但也就見過他一面,如今已經記不太清。而且他當時一直在咳嗽,用巾布遮住口鼻,我就更不确定了。”
他看到的極有可能就是給映秋包裹的那個人,那麽此事就應當是兇手早先預謀好的。她鎮靜下來,平和地說:“你還記得點什麽就說什麽。”
石僧說:“那人是個個子很高的年輕男子,留着厚重濃密的胡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富貴人家的人。他自說是某個鄉裏某戶人家的管家,家主患了病,久不得愈,聽聞了康高馳的藥,前來問詢。您也知曉,“仙子笑”于病者病情是雪上加霜,本就是香露,哪能治病。但他說他家家主病痛纏身時日不多,聽聞那藥能讓人安神寧靜,心緒平和,就算是雪上加霜,讓他家家主最後一段日子好過一些也是好的。
“他如此請求,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康高馳将“仙子笑”标榜為絕無僅有的一件珍寶,既是有人要買,那不得往上擡價?我勸他不如想想別的辦法,換些珍貴藥材養一養,他不說話,只是面色為難地不住咳嗽,末了問我能否将‘仙子笑’拿出來讓他瞧上一瞧,心裏有個數,也好回去與家主商議。康高馳哪是肯将“仙子笑”離手的人,他就差夜裏睡覺揣在身上,哪會讓旁人碰。他聽說後很遺憾,又向我打聽康高馳的去處,然後就離去了。”
“那宅子走水是在這之後多久的事?”
“大約有半個月,我記得那男人走後的三五日裏,何叔采買回了貨物,堆放在屋裏清點,康高馳從西域帶來的那些皮毛香料也都堆在屋裏,幾乎沒有能走動的地方,因此催促康高馳早些找個買家賣掉。康高馳嘟囔着不着急,要先給‘仙子笑’找個買家,我聽着這話不對,将那男人找來的事說了,他還不高興,怪我沒有與他說。我怎會知道那人沒去找他,明明都問過他的下落了。
“之後幾天康高馳一直都在打聽那男人的下落,不過都沒有人知曉。這事漸漸平息了,何叔準備回西域,我也找了一個在茶館跑堂的活計,康高馳還是和之前一樣,混跡酒肆歌舞坊,就這樣看似平常,那日夜裏卻突然起了火。”
“起火那夜,你可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或者看到什麽怪異的事?”
石僧仔細回想過,沒有印象。那日夜裏起風,火勢瞬發,火苗從堂屋竄起來,最先遭殃的是康高馳的皮毛香料,接着是何叔采買的貨物,很快都被大火吞噬。
那日夜裏康高馳吃了酒回來,倒頭就睡,是何叔發覺不對,趕緊将他叫醒讓他去叫康高馳,他自己則在外頭高呼着街坊鄰裏救火。
康高馳驚覺這變故,吓得慌亂沖出屋子,在屋外待了一陣,方才記起“仙子笑”沒有帶上,就要再回屋裏去找。
但屋裏突然起火,已然是有因他夜半醉酒還家,沒有注意吹滅燈燭,這才引發火災,街坊鄰裏大多是知道的,都阻攔他,但他的“仙子笑”真丢了他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大概是天要亡他,康高馳沖進自己那半邊沒有塌的卧房,找遍了屋裏都沒有找到。
他急得滿頭大汗,說自己雖是醉了,但也沒有完全昏頭,他躺在榻上之前,便将香露放進自己枕頭下的一個木盒子裏,裏面有皮毛裹着香露的瓶子,放在枕頭內側,每天醒來都會查驗一遍。當時因被石僧火急火燎地拖出屋來,腦子都還是懵的,一時間也沒想起這事,屋裏就三個人,怎麽會不見呢?
石僧攥緊拳頭,恨恨地說:“起初他懷疑有人嫉妒他有‘仙子笑’,故意制造火勢偷他東西,後來被關進牢獄裏,他想不出來是誰,就攀咬我與何叔。他說當夜我進了他的屋,或許是趁那時偷了香露,又或者是何叔後來進屋裏搶貨物的時候去拿出來的,總之就是我們的錯。事情已經發生,那些衙差也難以分辨,他借着三爺給他的印信,找那些衙役換了贖銀,就自己走了。”
說到最後,石僧情緒激動地看着寧知越,哀求道:“寧娘子,您幫幫我吧,我沒有偷東西,那場大夥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不想再回采石場了,何叔死了,我不想也死在這裏,我想回家,你帶我回西域去。”
寧知越極力平複他的情緒,語調溫和地說:“你要回西域也不是不行,只我在汜州還有一些事未做完,現下沒法離開汜州。本來聯系三哥的人送你回去也是可以,但這幾日不行,能不能再等些時日,最晚在四月中就送你離開?”
石僧不回答,可憐兮兮地看着她,寧知越想了想,明白了其中關殼,又說:“你放心,這些時日你就跟着我,宅子失火你也是受害者,沒道理該你受着,我不會讓你再回去的。”
石僧這才流着淚連聲答應下來。
寧知越瞧着也不知曉如何安慰。兩年前來大周時,石僧還是容光煥發、神采飛揚的,到了大周來,還未開始做自己想做的,就被冤入獄,受了兩年的折磨。
這時,周陸然和阿商不知從何處尋來,見了石僧神色萎靡,滿面淚痕,臉上的笑也漸漸緩了下來,睜大眼睛望向寧知越問詢。
寧知越看到周陸然,心裏也就松了一口氣。他們兩個年紀相仿,十一郎又是開朗的性子,正能玩到一處去,便與他倆說了石僧的遭遇,讓周陸然開解開解他。
周陸然心領神會,領着石僧到一邊說話,寧知越望着兩人好一會,見石僧好歹能與周陸然一問一答了,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問阿商:“你們從何處來的,方才都不見人,可是查到了些什麽?”
虞循都沒什麽可對寧知越隐瞞的,阿商也沒有藏着掖着,先說了松石林裏沒有發現,看守的侍衛、殿內的丫鬟內侍也都很正常,驸馬一直在公主寝閣內,整個怡景殿查不出一點不對勁的來。
“但是吧,一個大活人就這麽不見了,所有人都說不出一點東西來,不是更奇怪嗎?不過這也不是頂要緊的。”他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調說:“不瞞您,郎君吩咐我來這邊找映秋的下落是一樁事,其實還有另外一樁讓我偷偷調查。”
未料他還沒開口,寧知越已經想出來了,“是審問當日在水榭裏的那幾個丫鬟?”
阿商一愣,又覺得寧娘子這麽聰明,常與郎君想到一處,猜出來也不奇怪,不過,這次她只猜對了一半。“問她們也是一樁事,首要的還是去調查公主身邊的那兩個。”
寧知越一驚:“綠珠和從露?你們郎君還懷疑她們倆?”
阿商重重地點頭,說:“小人是想不明白,按理說兇手能在花苑下毒,又能在水榭換花,這樣的人當是不多,但硬是找不出一個來,郎君便說小人想得太過完滿,誤入迷途了,不論是下毒還是在水榭換花,凡是與這二者有關的都得細查。寧娘子您說說,郎君這是何意?”
寧知越聞言了然,輕笑着點頭:“他的顧慮也不無道理。這樁案子裏兩個重要的線索就在于下毒與換花這兩件事,與這兩件事有牽扯的人雖也不少,但也是數得過來的。可就是這麽些人,他們的證詞總是顧此失彼,看似有用,卻又不全然有用,你若是疑心他們說謊,卻也不能所有人都在說謊,那麽你想想,咱們排除他們說謊的可能,先假定他們的證詞都是真的,有什麽辦法能叫這兩件事都達成?”
能叫兩件事都達成自然是派兩個人去做……
阿商一驚,恍然大悟,驚喜地看向寧知越:“是兩人分別做了兩件事,下毒的是一個人,在水榭換花的又是另一個……只是,映秋沒進過水榭,郎君也說她只是幫兇……”突然,他瞪大了眼,“您是指除去映秋之外,還有兩個人作案?”
“不錯,他們既是預謀毒害公主,自然也會有周密的布局,譬如城內有人幫着奪藥,別苑內有映秋運藥,有人下毒,有有人善後,或許還有人幫映秋逃走,甚至那夜的黑衣人也可能是他們用以混淆視聽的。”
阿商覺得她說得頗有道理,難怪他們一直在原地打轉,找不出有用的線索。只是牽扯的人越來越多,這該如何查下去?
“所以,你們郎君不是讓你調查與這兩件事有關的人嗎?再說了,還有映秋在,順藤摸瓜,總能将幕後之人一個個抓出來。不過你查綠珠和從露有發現什麽嗎?”
經這事打岔,他都忘了自己找寧知越做什麽了。正是打聽到一些事準備來與郎君禀報,卻不想郎君與韓刺史等人在商議要事,得知寧娘子不在裏頭,還去審問石僧了,這才匆匆過來。
他說:“小人又去問過那六個值守的丫鬟,她們說當日跟着公主進水榭的只有綠珠和從露,其他跟來的人都在水榭外。水榭內的布局是由她們幾個值守的先打理清掃不假,但公主到後,屋裏的所有事都是由綠珠和從露兩人親力親為,她們只在邊上等着聽使喚。”
“雖說都是在屋內,但水榭裏幔帳堆疊,還有屏風遮擋,她們六個也不可能到公主休憩的內室去,仍然是只剩她們倆,兩人各司其職,也并不能全然知曉對方都做了什麽。”
“正是如此。”阿商繼續說道:“但換茶花需得有花,她們并沒有看到新鮮的茶花枝被帶進來,這事仍有些玄妙。接着便是映秋失蹤那晚,底下人說當夜公主有醒來,綠珠曾帶人離開怡景殿去膳房準備公主的膳食,而公主尚在病中,心思柔弱,除了驸馬,不喜身邊有人在,故而有一陣從露也不在公主寝閣內,至于去了何處,她們也未曾注意。”
寧知越凝眉,“綠珠去膳房可确認過了?從露身邊就沒有人跟着?”
阿商搖頭:“跟着綠珠去膳房的人都确定過,膳房那頭的說辭也對得上,至于從露,她們這種大丫鬟做些什麽也不是底下的人能置喙的,也就無人敢問。小人想,漪蘭姑姑也說過綠珠更可信些,會否換花的和藏匿映秋的都是從露?”
聽起來似乎如此,但……寧知越也難以判定,映秋吩咐膳房準備的膳食卻不曾用還是一個謎,綠珠又在這個時候去了膳房,看起來似乎有某種聯系,但比起綠珠,從露有一陣子行蹤不明更為可疑。
阿商來尋虞循應是想請示過後再去訊問,只這事她也做不了主……
她看向石僧與周陸然那方,又往怡景殿前殿方向看去,心下思忖着,韓陽平找來,虞循當會離開別苑,他将別苑內的一切都托付給自己,屆時她應當有機會打探公主身上隐藏的秘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