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章
28 第 28 章
◎寧娘子,你很像一個人……◎
虞循與洛為雍離開別苑,盧毅親自挑選了一隊可靠的護衛。
這“可靠”是盧毅自己擔保過的,他也擔憂虞循的安危,故而特地交代他們一定要平安護送虞循回來。
而他自己則在這期間親自駐守在怡景殿外,帶人巡防。
盧毅待虞循真誠,看到寧知越也一點不生疏,本來也擔憂寧知越獨自在外苑,但虞循說寧知越會功夫,而且不差。
他覺得這話大概是虞循私心的溢美之詞,不過會功夫比不會的機靈,且這幾日看下來,寧知越聰慧機敏,這些時日諸多疑難問題都是她和虞循解決的,虞循離開別苑還将查案的事交給寧知越,也足以印證虞循對她的信任。
盧毅不作他想,虞欽使信她,我跟着信也是不錯的。
寧知越不知道就見面這一瞬他心裏想了這麽多,只向他打聽昨日福壽抓起來的人都在何處,漪蘭在不在殿內。
盧毅呵呵笑着:“那幾個伶人從那夜起都關在褚玉苑庫房最角落的屋子,有人看守着,漪蘭姑姑也确實在殿內,不過寧娘子若是想為他們求情,還是等些時候吧。”寧知越正想問為什麽,盧毅左右看了看,湊過來低聲道:“我方才聽見殿裏有響動,像是漪蘭姑姑在發火。”
漪蘭又發火了?今日又出事了?又是為什麽?
這盧毅也不知道,近來出了那些事,漪蘭不待見他,他也不願在她面前受她白眼,在怡景殿當好自己的差即可,多的他也不想過問。
不過問也不代表不知道一些,他說:“我琢磨着,是與驸馬有些幹系吧。”
馮昭?
是了,漪蘭一直想找機會給馮昭定罪,奈何虞循一直為其說話,現下虞循一走,她又按捺不住了?
寧知越含笑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但漪蘭還是得去見一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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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壽遠遠就看到寧知越過來,趕忙迎上前來,問她可是有事。
寧知越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福壽即刻便去将漪蘭請來。
漪蘭從後殿出來時,并不似盧毅所言有發怒的跡象,瞧着神色舒心,面上是難見的和煦。不消寧知越多言,她已從福壽處知曉了她的來意,當即應下,又道:“寧娘子是為公主查案,已是憂心勞碌,想做什麽只吩咐底下人便是,不必特地來請示。”
她說的事客氣話,寧知越自不會當真,笑盈盈地連聲道謝應下。
驀然,她的視線往穿堂的門洞內瞥去,只見雕镂的影壁孔隙間描摹出一個熟悉的輪廓,身如玉樹,飄然若仙,怆然落寞地孤立在廊下。
是馮昭。
寧知越心內一動,忽然對漪蘭說:“映秋此前與驸馬走的頗近,我能不能問一問驸馬,他當對映秋有些了解。”
她說這話時,故意往馮昭那邊瞟了幾眼,又裝作深思的模樣,很讓人覺得她有些猜疑樣子。
果然,漪蘭似有所悟地拉過她的手拍了拍,輕笑道:“自是沒有不可的,我去請驸馬過來。”
說着,見她朝馮昭走去,背對着她與馮昭說了什麽,馮昭似有訝異,朝她看過來,忽而輕笑着點點頭,在漪蘭的安排下,由綠珠引着過來。
還真是對他絲毫不放心。
這次寧知越第二次見馮昭,又是在公主寝閣前。回想上次見面,寧知越便覺得他陰恻恻的,沒有活人氣,對他疑心很深,雖說後來虞循補全了他的身世遭遇,她也覺得他頗為無辜,但對馮昭的感官只比漪蘭好上那麽一點。
但那兩封信的字跡與他有關,映秋又曾與他引為知己,他身上還有待解開的謎題。
待他到了近前,寧知越略施一禮,開門見山地道:“想必驸馬已然聽聞映秋之事,得聞驸馬與映秋相交匪淺,特來問詢。”
馮昭瞥了一眼身側的綠珠,面上淡笑不減,溫聲嘆息道:“聽說了,只是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當真确定是她意圖謀害公主嗎?”
寧知越訝于他的問題,卻并不回答,反問道:“驸馬覺得映秋不是兇手?”
馮昭悵惘地遠眺高深的院牆之外,像是回答又似在自問:“兇手?怎麽會呢,她醉心于琵琶技藝的精進,于旁的事向來漠然處之,況且她所求日前也已經由公主得到,再沒有不完滿的,何必多此一舉。”
“那她有沒有可能是為了其他什麽人呢?驸馬可曾聽她說起過家人好友?”
馮昭還是輕輕搖頭,“不曾。我只知她出身不好,經年在外颠沛流離,只為尋訪名師,習得技藝。至于好友……她未曾說過,但她的脾性你們大概聽說過,她不善交友。不過她曾數次感嘆,有一樁憾事長久不能忘懷。”
寧知越忙問:“驸馬可知是何事?”
馮昭輕笑:“這就不知道了。”
既然馮昭這兒沒有有用的線索,寧知越記着老劉頭那邊,也不多留,準備告辭離去。
這時,馮昭突然叫住她,緊盯着她看了好一陣,沒有緣由地說了一句,“寧娘子,你很像一個人……”
寧知越心內陡然一跳,邁出去的腳步頓了一下,側身回看向他,試圖從他面上細微的變動中找出他說出這句話的緣由,但馮昭真的很像是僵化的木偶,面上情緒凝滞,沒有一絲漏洞。
“驸馬此言……何意?”
馮昭的笑意更明顯些,不急不緩地說道:“果敢而又率真,與公主倒是十分相似,若公主見過寧娘子,定當十分相投。”
寧知越只在公主犯病那日,在褚玉苑裏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因着光影昏暗,甚至這一面也只瞥見一個囫囵的輪廓,也只從虞循及別苑衆人口中,有關公主的事跡中窺得公主的脾性,但不足以論斷是否相似。
馮昭熟知公主秉性,自然可以判斷誰與公主像或是不像,可他們統共見過兩面,他是因何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評斷?
就這一瞬,寧知越陡然驚覺,他這張看似清雅脫俗、溫潤儒雅的表象之下,掩藏着陰郁灰暗的一面。
她的直覺沒有錯,漪蘭的針對也并非無的放矢,馮昭并不無辜。
心中有數,寧知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回道:“是嗎,待公主醒來,我可得求見公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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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怡景殿,寧知越一刻不得閑,直往盧毅所說關押老劉頭的位置而去。
褚玉苑的庫房,寧知越算得上熟悉,她此前來尋祝十娘夫婦倆的行頭箱就在庫房的東廂房,老劉頭等人就被關押在東廂與正屋角上的耳房裏,一進院子,就看到那個屋子門外有兩個侍衛守着。
離開怡景殿時,綠珠指派了一個殿裏的內侍,讓他暫留在寧知越身邊當差,聽她吩咐。進了院子,那內侍先與看守的兩人交涉,毫不非功夫便見到了老劉頭幾人。
屋子不大,沒有桌椅床榻,老劉頭等十來人俱是席地而坐。
這個時節,氣候本就寒涼,又逢着深山、大雨,地上起了潮,屋裏都有一股黴味。十來個老少爺們不知墊了什麽在地上,擠成一窩縮在牆角。
門未開時,裏頭的人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習慣使然,想探探究竟。有幾個站起身來,又驚覺不對,想要坐下時門已經打開,張惶無措間看到來人是寧知越,不免又驚又喜。
“小娘子,你是來放我們出去的嗎?”
“小娘子,你替我說句話吧,我什麽都沒聽到……”
“是啊,小娘子,我與你師父師娘相識十數年,看在他們面上,行行好吧。”
……
寧知越讓開門前已經問過看守,他們是沒受太多苦,那日福壽将他們一徑待到此處關押起來,并未加以懲處,日常吃喝也有人送來,只是沒說将他們關到何時,預備如何處置。
等待讓人心焦,就是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有什麽懲罰,他們才擔驚受怕。
寧知越讓衆人安靜下來,在人群中找到老劉頭,接着說道:“我來此正是給你們機會的,有幾件事得問問你們,若是答的好,算是幫上了忙,也就是立了功,我也能替你們求一求情,不日便能出來了。”
“你說,你說,我們一定知無不言。”
老劉頭忙也從人群中竄出來,拍拍自己的胸膛,信心十足,“你問我,別說汜州,就是天五湖四海的新鮮事也沒有我不知道的。”
老劉頭的本事是衆所周知的,他此舉不是斷了其他人的生路嗎?那一群人又哄鬧起來,推搡着老劉頭,嘴裏罵罵咧咧,老劉頭也不在意,頂着衆人的拉扯,穩住下盤死死守在寧知越面前。
寧知越又讓衆人平息怒火,耐心道:“諸位不必擔心,既是來院子尋你們,就是為讓你們所有人都平安出去,況且一個人的話總有遺漏。師父師娘也的确說過劉叔神通廣大無事不知,就讓劉叔說要緊的,你們在邊上也回憶回憶,若是發覺有漏了什麽,待劉叔說完,你們在補充也是一樣的。”
衆人聞言放下心來,請她快說是要問什麽。
寧知越便說:“你們對映秋的事知道多少?”
老劉頭還以為是多麽隐秘的事,一聽這個,更是得意,“這個呀,我都知道的,不過她事跡頗豐,真要從小說到老,也得費些功夫,你要問的是哪一段?”
“就……她入公主府之前的,都有哪些來往密切的親人朋友,或是遇到過特別的事。”
老劉頭昂着頭,慢慢回憶起來,緩緩說道:“親人友人……這親人是有的,她原是澤州興環縣下一個小漁村裏出來的,家裏有父母皆在,上頭有兩個哥哥,下頭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逢着旱年江河枯竭,都活不下去了,她父母做主将她賣進了樂坊裏。
“她這人脾氣不怎麽好,但在音律樂曲上還是很有天分的,在樂坊學了琵琶,小小年紀就在那個樂坊傳出名聲來,不少風雅之士去聽她彈曲,她也過的不錯。但這事不知怎地傳到她家裏人耳中,三天兩頭來樂坊找她索要銀錢,初時她還給過不少,後來家裏人貪得無厭了,還想将她賣給高門大戶做妾。
“那時她約莫已有十三四歲了吧,正是年輕貌美的時候,又有才藝傍身,不少人争相要給她贖身。但她自己也是個有主意的,想着存了銀錢給自己贖身,再去拜訪名師學藝的,卻因家中頻頻要錢,一直未能得償所願。
“也就是這個時候,當地有個富戶走她的門路被拒,轉而去拿銀錢慫恿她阿爺阿娘,這事被映秋知曉,與家中鬧得很是難看。但不管怎麽說,當初映秋是她阿爺阿娘賣到樂坊的,她拿了自己體己的銀子補貼家裏,樂坊主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要打起她的主意,那樂坊主可不是吃素的。
“映秋家裏頭和那個富戶是樂坊主幫着平息下來的,卻也推心推肺地與映秋說了番心裏話。她知曉映秋是顆明珠,心氣也高,總想着去尋訪名師,她愛惜人才,也不願映秋就此埋沒,便與她說:‘再這樣下去可不行,你在樂坊待過,甭管日後是想嫁人還是繼續研習琵琶,都是得靠銀子給自己做底氣的,知道你不喜這些黃白之物,但人活着哪能用不到的?我想你日後該是又造化的,你贖身的銀子我替你免了,你自己的銀子留着,當是我給你的路費,你去學藝,只日後記得我們樂坊,不要吝啬給底下那幫丫頭片子教學就行。’
“那樂坊主的話她是聽進去了的,果真再給過一筆銀錢之後,與家裏斷了幹淨,離開那地方,五湖四海的到處拜師學藝,也漸漸在一衆琴師藝伎中名聲鵲起。雖說是這樣,但這時離她離開樂坊已有許多年,這些年兵荒馬亂的,旱災澇災也頻頻發生,沒聽過她家裏尋她,她也沒再回去過。”
“那朋友呢?她去過不少地方,怎麽也有些認識的人吧?”
老劉頭擠眉弄眼地搖搖頭,“您不知道她那個脾性,可不是什麽人都願意搭理的。她初到樂坊之後,便開始習得琵琶。因樂坊女子多想着憑借樣貌博得顧客的好感,只當音律是助興調情之用,覺得這是污名曲藝,對此尤為厭惡,故與樂坊裏的人相處不來,後來尋訪名師,又見識許多名師的徒弟,都只是為了‘名師’弟子這個頭銜而來,她痛恨那些人空有好的出身,卻只為虛名而奔走,空度一生,與那群人也合不來,鑒于這二者,大多數人對她印象都不好。不過不喜歡歸不喜歡,她只是敬而遠之,權當做眼不見心不煩。”
無親無靠,連個朋友也沒有,當真孤僻到此境地,那李漳又是怎麽回事,馮昭所說的憾事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