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第一章
墨黑夜空中,星河流轉。
溪流淙淙,伴着蟲鳴,火堆幹柴燃燒的哔啵,對岸山上的野獸低吼。
紅福抖抖索索靠近,腫得跟豬頭一樣的臉,神色驚惶,害怕地道:“七娘,有野豬,是野豬在叫。”
郗瑛蜷縮在火堆前,渾身上下被碾碎了般痛。同樣腫得跟豬頭一樣的臉,被火烤得熱辣辣,露着的後背卻涼飕飕。
死後再次睜眼,天色已經昏暗。她躺在河灘邊,在她的旁邊,躺着的是紅福。
紅福稱她為七娘,自己則是郗氏的燒火丫鬟,被郗氏買進府不到一年。
郗氏是大夏的世家大族,她的父親郗道岷是尚書令,祖父去世後回祖籍丁憂。
北方叛軍寧氏造反,丁憂未滿,郗道岷便被朝廷急召回京。
路經平江城,遇到亂民沖擊,紅福跌下懸崖,醒來之後便看到她也掉了下來。
除此之外,紅福看似不大聰明,稀裏糊塗什麽都說不清楚。
眼下的情形是,她們身處谷底,深秋馬上到來,無吃食,無禦寒的厚衣衫,對面山上有野獸。
幸好紅福是燒火丫鬟,随身帶着火鐮,撿了些幹柴生火取暖。
否則,她們身上有傷,不被餓死,也會被冷死。
前世病死,死的滋味實在不好受。眼前的境遇糟糕透頂,郗瑛卻沒力氣發瘋,還是先活下去再說。
郗瑛開口,聲音嘶啞:“別說話,留點力氣。等天亮後,我們去找出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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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福說是,借着火光,再去撿了些枯樹枝拖過來,勉強燒到了天際微白。
她們兩人誰都沒睡着,實在餓得狠了,走到小溪邊,捧起溪水灌了一氣。
紅福抹着臉上的水,突然驚喜地朝前面奔去:“七娘,是婢子的行囊!”
郗瑛見紅福手上捧着個灰布的包袱皮,頓時眼一亮,朝前面走去,擡頭仔細觀察。
斜坡上草木茂盛,樹枝被折斷,草也歪歪倒倒,痕跡新鮮明顯。半山腰處,馬車廂被一顆大樹擋着,懸挂在那裏搖搖欲墜。
她們應當就是從這裏掉下來,只要爬上去,就到了他們被亂民沖撞的官道。
郗瑛再沿着河灘向前走去,紅福捧着包袱皮跟在她身後,高興地道:“七娘,吃點心。”
聽到吃,郗瑛飛快回頭,看到紅福手上拿着一塊硬餅。
紅福道:“灑了胡麻,香得很。婢子昨日中午沒舍得吃完,留了一塊下來。”
郗瑛實在太餓,與紅福分着吃了餅,她也不知道什麽滋味,只噎得直伸脖子,忙去溪邊再灌了一氣水。
溪水加硬餅,郗瑛稍微緩了口氣。運氣來了,她找到一處地勢稍微平緩之處,借着樹木與草,她們有機會爬上去。
郗瑛想到亂世,她們又是手無寸鐵的女人,要是再遇到亂民,還不如在谷底等死。
兩人身上的衫裙都髒污不堪,被劃破了無數道口子。紅福是粗布衫裙,她從頭到腳,卻是上好的細絹。
“紅福,你的衣衫給我,我們要裝扮一下。”郗瑛見紅福的包袱皮裏還有兩套衣衫鞋履,道。
紅福照着郗瑛的吩咐,将衣衫在泥地上抹過,頭臉手上都塗上灰,發髻亂糟糟挽在腦後,用一根樹枝別住。
裝扮完,兩人互相打量,豬頭臉,髒兮兮,腰間腳上系着草繩。
紅福道:“七娘,我們看上去就跟那流民乞兒般,若是郎君派人來找,定認不出我們來。”
郗瑛心道像流民就好,至于郗道岷來找她們,她不抱希望。
要找的話,應當早就找來了。一整晚過去,她們都不曾聽到半點到動靜。
郗瑛道:“紅福,要是遇到人,先別告訴我們的身份,聽我的話行事。”
紅福老實巴交點頭說是,“婢子只聽七娘的話,絕不亂說。”
兩人拿了根棍子在手,邊敲打着草叢,驅趕毒蟲蛇蟻,邊抓着草與樹枝往上爬。
在底下看上去地勢平緩,爬起來卻萬分艱難。泥土濕潤,根本沒有路,她們只能用盡力氣,借着抓住樹枝,茅草,死命往上挪。
爬了許久,郗瑛心都快跳出了胸腔,眼前陣陣發黑,手被草割得一道道血痕。
回頭看去,河灘上的卵石花紋都瞧得一清二楚,只爬了一小段山。
紅福也好不了多少,撐着樹幹滑下來,坐在地上呼哧喘氣。
太陽在雲層中穿梭,偶爾在半空中出現,很快便到正中,西斜。
擡頭望向山頂,入眼處皆是草木,官道不見蹤影。
郗瑛一言不發,死撐着往上爬。紅福見狀,忙起身走在前面領路。
很快,郗瑛眼睛被汗水刺得睜不開,睜開也是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滑,撲倒在地。
雖然草厚,郗瑛沒摔疼,還是半晌都爬不起來。
紅福吓了一跳,生怕郗瑛滑下去,忙回轉身,試圖t攙扶起她。
郗瑛動彈不得,甕聲甕氣道:“別管我,先躺一會。”
紅福也脫力倒在了她身邊,郗瑛生無可戀躺在那裏,将老天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讓她死了,穿越,再死一次,逗她死死活活着玩呢!
這時,郗瑛側耳倒在草上,耳中傳來一陣動靜。她頓時不動了,全神貫注聆聽。
動靜愈發清晰,像是車輪經過的滾動聲。
上面有車經過,她能聽見,離山頂應當不遠。
“救命啊!”郗瑛啞着嗓子喊。
她的聲音太小,對呆愣愣的紅福道:“快喊救命!”
不管是流民亂民還是良民,郗瑛都不管了。她絕不要悄無聲息死在這裏,成為野獸蟲蟻的甜點!
紅福想都不想,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啊!”
嗓子痛得快要泣血,聲音雖小,聊勝于無,郗瑛還是不管不顧跟着一道喊,不時将耳朵貼到地面上聽。
頭頂的聲音,似乎不見了,只有紅福沙啞的呼救聲。
郗瑛絕望至極,閉上眼等死。
“底下有人?”
一道渾厚的男人聲音,在頭頂響起。
郗瑛倏地睜開眼,頓時活了過來,大聲回應:“有人!”
紅福也高興回應:“有人,有人,救命啊!”
郗瑛有了力氣,一下爬起來,手腳并用往上爬,邊爬邊喊:“我們在這裏!”
“我們在這裏!”紅福有樣學樣,跟着邊爬邊喊。
頭頂一陣窸窣,很快,兩個青壯男子來到了她們跟前。只打量了她們幾眼,也不說話,抓着她們的手臂,衣衫,連推帶拽,沒幾下就将她們帶到了官道上。
劫後餘生,郗瑛跌坐在平坦的官道上,幾乎喜極而泣。
一個中年鼠須男子走過來,眼神從兩人身上掃過,問道:“你們來自何處,為何掉了下去?”
郗瑛想起身道謝,撐了幾下沒能起身,轉動着眼珠飛快打量。
眼前停着幾輛騾子拉的板車,板車上坐着形容各異,看上去很不好相與的漢子。
後面板車上只坐着一個青衫男子,慵懶躺在亂草堆中,左腿曲起,右長腿随意伸着。
男子胡髯虬紮,遮住大半的臉,看不出年歲。他半眯縫着眼睛,眼眶深邃,長睫微垂,似乎并未看她,她卻莫名感到像是被被捕獲的獵物,渾身發寒。
郗瑛腦子飛快轉動,他們雖救了她與紅福,亂世之中,又全部是男人,誰知他們究竟是好是壞。
“我們就是平江府人,八字硬,克死了夫君,被趕回娘家,誰知遇到亂民,混亂中掉到了山下去。多謝恩人相救,多謝恩人相救。”
中年男子聽罷,道:“平江府離這裏只有十四五裏地,那你們趕緊歸家去。”
郗瑛微松了口氣,胡亂點頭道謝:“是是是,多謝恩人相救。”
中年男子沒再說話,轉身朝騾車走去。虬髯男子低聲說了幾句,中年男子又回轉身,朝郗瑛她們走了過來。
郗瑛頓覺不妙,只聽中年男子道:“你們受了傷,救人救到底,不若我們再送你們一程。”
“不不不,不敢勞煩恩人......”
郗瑛的話音未落,她與紅福兩人,便被先前救她們的漢子架起來。她被放到了胡髯男子的板車上,紅福則到了另外一輛堆着雜物的板車。
車夫揚鞭,騾車往前行駛。郗瑛暈頭轉向中,往前一沖,揮舞手抓住了什麽,方沒一頭栽下去。
郗瑛手掌先前被草劃破,一陣鑽心地疼之後,後知後覺發覺手下觸覺不對勁,不禁低頭看去。
她手上抓着的,是虬髯男子的小臂。她趕緊松開手,下意識擡頭看去,與他四目相對。
明明他目光平靜無波,郗瑛卻呼吸一窒,像是昨夜聽到野豬吼叫時,提心吊膽的感覺又回來了。
虬髯男子沒做聲,慢條斯理抓了亂草,在她抓過的小臂上擦拭了幾下。
郗瑛心道真是狗,在他眼中,她竟然連亂草都不如!
不過,明顯是在他的指使下,故意将自己帶上了板車,他究竟要作甚?
郗瑛腦子亂糟糟,心裏七上八下,借機攀談道:“對不住,我手受了傷,髒了恩人的衣衫。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待我回家之後,好上門答謝恩人救命之恩。”
男子修長的手指把玩着狗尾巴草,垂着眼簾,對郗瑛的話,充耳不聞。
郗瑛只能悻悻閉上了嘴,提着一顆心,到了平江府的城門前。
城門前漸漸熱鬧起來,各式車馬,行人等着進城,城門卒嚴厲把守,逐一問詢查看。
終于到了他們的板車,郗瑛後知後覺發現,原本的六七輛騾車,現在只剩下了她與紅福的兩輛。先前的中年男子,與紅福坐在了一起。
城門卒朝他們的板車走來,在板車上一陣亂翻,盤問道:“從何處來,可有路引文書?”
男子的手,借着衣袖的掩護,搭在了郗瑛的手腕上。帶着薄繭的冰涼手指拂過,手指微微用力,她的手腕幾乎快碎掉。
郗瑛痛得淚眼汪汪,只聽到男子如清泉般,卻帶着倨傲的聲音緩緩響起:“吾乃尚書令郗氏七娘夫君!”
郗瑛如遭雷擊,眼淚霎時憋了回去。
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