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第三章
守門漢子遲疑了下,目光在郗瑛身上來回審視。
郗瑛神色坦然,覆在衣袖下的手卻簌簌發抖。不僅僅因為心中沒底,更因為肚皮空空。
這兩日歷經生死,只與紅福分了巴掌大的一塊硬餅,餓得眼睛都冒綠光。
她就是死,也不要做個餓死鬼!
“不許亂走動。”守門漢子指着郗瑛下令,低聲對同伴交待:“你去,跟趙先生回禀一句。”
郗瑛見守門漢子沒再驅趕她們,有人急匆匆離去,心頭微松,立在那裏等着。
沒一會,前去遞消息人回轉了回來,與守門漢子嘀咕了兩句。
守門漢子端詳着郗瑛,警告道:“随我來,不許亂看亂走。”
郗瑛趕緊說是,跟着守門漢子往虬髯漢子進去的垂花門走。紅福如驚弓之鳥,亦步亦趨跟在他們身後。
到了垂花門,熟悉的中年鼠須漢子負手立在那裏,守門漢子忙上前見禮:“趙先生,她們來了。”
郗瑛聽到守門漢子的話,立刻跟着胡亂見禮,喊道:“趙恩公。”
鼠須漢子意外了下,不動聲色打量着郗瑛,再看一臉茫然傻呆呆的紅福,道:“你有何事,道來與我聽便是。”
郗瑛現在腦子亂糟糟,完全集中不起精神。她只是不敢踏進夜裏的陌生城池,能拖延一會是一會。
拖一拖,待她吃飽了飯,說不定就能想出“重要之事”了。
郗瑛肅然道:“此事至關重要,我只能當面說給那個胡子恩公聽,趙先生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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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先生看着郗瑛,半晌後,道:“跟我來吧。”
郗瑛一疊聲說是是是,與紅福一起被帶進了垂花門。
垂花門中比起外面的庭院,禁衛更加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凜冽的殺氣,令郗瑛頭都不敢擡。
此處院落比郗瑛先前關注的地方要寬敞,前後兩進院,繞過影壁,便是一座低矮的假山,假山下流水淙淙。五開間正屋,兩側連着耳房廂房。
兩人被領進了東廂的最外間屋子,趙先生道:“且在這裏等一會,莫要亂走動。”
郗瑛說是,見趙先生轉身要離開,忙喊了聲:“趙恩公。”
趙先生停下腳步,回轉身道:“等主公有空,自會見你們。”
郗瑛哀哀切切道:“趙恩公,我們已經有幾天沒有吃飯,餓得實在受不住了,趙恩公可能給我們一些吃食?”
兩雙泛着綠悠悠,跟餓狼一樣的眼睛齊齊望着他。趙先生心底浮起個莫名的念頭,她純粹是為了讨吃食而來。
敢在“胡子恩公”面前混吃混喝,t算得膽大包天了。
趙先生唔了聲,“且老實等着,我讓人給你們送些來。”
郗瑛連忙道謝,趙先生離開之後,她如釋重負,跌坐在圈椅裏,對紅福有氣無力叮囑道:“你什麽都別說,我說什麽,你就說什麽。”
紅福點頭如搗蒜,“是,阿先。”
聽到阿先,郗瑛想笑,卻笑不出來,攤在椅子裏等飯吃。
沒多時,一個婆子端着四個饅頭,兩碗炊餅湯進屋,放下後,婆子也不說話,趕緊離開。
郗瑛顧不得其他,抓了個饅頭,狠狠咬了下去。饅頭咬得太大口,吞咽時噎得她翻白眼,趕緊低頭喝炊餅湯。
紅福也拿了饅頭吃,轉瞬間,炊餅湯喝得見了底,四個饅頭,只剩下了郗瑛手上的一小塊。
屋外傳來了腳步聲,門打開,一道颀長的身影,背着光立在了門口。
郗瑛下意識将手上饅頭塞進嘴裏,擡頭看是虬髯男子,吃得急了些,又被噎得氣都透不過來。
虬髯男子冷眼看着郗瑛,頭發亂蓬蓬,粗布衣裙髒污皺巴巴,臉上的青青紫紫比以前淡了些。多虧不再是大小眼,卻噎得淚眼汪汪,狀若女鬼。
郗瑛對着虬髯男子明顯的嫌棄,并不見半點尴尬。
她現在與流民無異,活着都是天大的難題,哪還顧得上斯文臉面。
吃飽之後,郗瑛恢複了幾分精神,腦子轉得飛快,起身恭敬道:“恩公來了。”
虬髯男子并不進屋,連與她話都懶得說,神色倨傲,擡了擡下巴示意她開口。
“我得恩公搭救,想着要離開,還不知道恩公尊姓大名,以後在菩薩面前磕頭求保佑恩公,菩薩都為難。”
郗瑛絞盡腦汁睜着眼睛說瞎話,說了兩句,她就變得理直氣壯了,道:“我想請問恩公尊姓大名,以後餘生好為恩公祈福。”
虬髯男子眼神冰冷,薄唇緊抿盯着郗瑛,臉上明晃晃寫着:你在找死!
對着虬髯男子的殺氣騰騰,郗瑛瑟縮了下,硬着頭皮繼續編:“我是有件重要的事,只不知當不當說。對我來說,說與不說,心中都會不安。”
虬髯男子負手在手,擡腿進了屋,踱步朝郗瑛走了來。
郗瑛霎時被一股凝重的殺意籠罩,她腿一軟跌坐進椅子裏。
紅福也被吓得不輕,将郗瑛叮囑的話都忘得一幹二淨,帶着哭腔脫口喊:“七娘......”
“我見着郗七娘了!”郗瑛腦中靈光一閃,大聲喊道,打斷了紅福的話。
虬髯男子身形微頓,居高臨下俯視着郗瑛,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郗瑛感到那股壓力散開,她見找對了方向,提起的心落回了一半,真真假假道:“先前在城門口聽到恩公稱自己是郗七娘的夫君,我那時不敢多話,怕壞了恩公的事。我在路上遇到了郗七娘,郗尚書令一行的車馬仆從,當時正停在我摔下山崖處不遠的官道上。我與紅福沒見過貴人,就在遠處瞧熱鬧,親身聽到有仆婦稱一個比仙女還要貌美的小娘子為七娘。”
虬髯男子面無表情聽着,惜字如金一言不發。
郗瑛穩住神,反正事已至此,她完全豁了出去,面部紅心不跳瞎編一氣。
“我與紅福看了沒幾眼,便被仆從趕走,郗氏的車馬也準備離開,恰好那時,亂民來了,郗氏仆從衆多,将亂民打走,他們的車馬離開了,我與紅福被追得掉下了懸崖。”
郗瑛眨了眨眼,格外真誠地道:“恩公若要尋郗七娘,他們一行應還未走多遠,若快馬加鞭,應當追得上。”
事到如今,郗瑛能肯定虬髯男子不清楚她的身份來歷,她倒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端看四周的禁衛陣仗,要是朝廷的貴人,無需借她的名號,進出平江城,比自家後院還要容易。
虬髯男子八九不離十,就是紅福口中所稱,北方寧氏叛軍了。
只不知他在寧氏的具體身份,不過看趙先生以及底下一衆人的态度,他至少也是寧氏數一數二的人物。
尚書令位同宰相,要是寧叛軍知曉她是郗尚書令的女兒,肯定不會放她走。
虬髯男子一瞬不瞬望着郗瑛,終于開了金口:“這就是你所言重要,定要當着我面,親口告訴我之事?”
郗瑛沮喪透頂,看情形,平江城已經被寧氏占領,去官府找人送她回京的路已經行不通了。
她身無分文,亂世路上到處都不太平,憑着她與紅福兩人,出去就是死。
平江城既然已經到了叛軍之手,看寧叛軍雷霆萬鈞的氣勢,他應當很厲害,短時日內應當不會打仗。
大隐隐于市,郗瑛準備繼續留在平江城。
待仗打完後,要是朝廷勝了,她就是郗七娘。要是寧叛軍贏了,世上再無郗七娘,她就永遠成了阿先。
現在天已經黑了,她無處可去,外面肯定還亂着,她無論如何都要再留一晚,待天明後再離開。
郗瑛道:“對我來說,只要與恩公有任何的相關,便是天大的事。”
虬髯男子眼神沉沉,郗瑛趕緊道:“恩公忙,就不打擾恩公了。我這就回院子去,絕不亂走打擾到恩公,天一亮,我馬上就走。”
郗瑛起身,小心翼翼從虬髯男子身邊繞過,見他沒有出聲,趕緊加快腳步出了門。
紅福落後一步跟着走了出來,兩人一起走出垂花門,郗瑛朝她們最先住的垂花門方向走去,也無人攔着她們。
垂花門的大門半掩,郗瑛推開門,院內未曾點燈,空無一人。
郗瑛關上門,順手插上了門栓。背靠着門,她只覺着全身無一處不痛,緩緩滑座在了地上。
紅福吓得趕緊來拉她:“阿先,你怎地了?”
吃飽之後,郗瑛聽到阿先,終于有力氣笑了,只是苦笑,她道:“我沒事,就是暫時活了過來,想喘口氣。”
紅福稀裏糊塗跟着郗瑛,稀裏糊塗吃飽了飯,還不用被夜裏趕出去,對郗瑛佩服到了極點。跟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郗瑛望天,她也望天。
夜空中依舊星河璀璨,風吹到身上冷嗖嗖,郗瑛緩過了半口氣,叫上紅福進了屋。
紅福勤快得很,摸出火鐮點亮了燈,升了小爐煮了些水。兩人略微擦洗了下,喝了些熱水,前去歇息。
郗瑛對紅福叮囑道:“不要睡過了頭,明日我們天蒙蒙亮就離開。”
紅福道好,“我也不困,夜裏就不睡了,三更天就叫阿先起床。不過阿先,我們要去何處?”
郗瑛也不知道,“先出去了再說,總能找到容身之處。”
紅福哦了聲,不再多問。待郗瑛歇下之後,她熄了燈,到外間榻上守着。
郗瑛做了一整晚似是而非的夢,被紅福喚醒時,人比沒睡還要累。
紅福将瓦罐餘下的清水燒熱了,郗瑛只漱了口,随便擦洗了下眼角。
她們的頭發散在腦後,紅福跑去屋外,折了兩根桂花樹枝當做發釵,道:“阿先,我幫你将頭發挽起來。”
郗瑛撫摸着自己的臉,再看紅福臉上的腫脹已消退得七七八八,攔住了她道:“不用了,醜些無人看。”
紅福立刻丢下了樹枝,郗瑛與她走出屋,空氣冰涼,天際泛起了清灰。
郗瑛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朝大門走去。紅福趕緊跑在前面,取下門栓,拉門。
門沒拉開,郗瑛呼吸微窒。
紅福使勁再拉,門外一陣叮當撞擊。
門在外上了鎖,她們,又被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