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第四章

“山崖上草木繁茂,地勢艱險,夜裏難以看清,回來得晚了些,公子見諒。”

趙先生肅立回話,寧勖沉默着,手上把玩着一支通體碧綠的玉釵。在他面前的案幾上,還擺着零碎的荷囊等閨閣小娘子随身之物。

“馬車挂在了山腰的樹上,車上有郗氏徽記。看情形,應當是拉車之馬缰繩被斬斷,馬受驚逃走,車掉下了懸崖。算着時辰,前兩日郗道岷一行,恰好經過平江城。只這輛馬車裏可否有人,是何人,在下就不甚清楚了。”

“是郗七娘。”寧勖肯定地道。

趙先生愣住,接過寧勖遞來的玉釵,拿在眼前仔細觀看。

寧勖道:“釵尾的芙蓉徽記,來自弘農楊氏,郗七娘的母親姓楊。”

弘農楊氏曾經是世家大族,經歷朝代更疊,如今早已沒落。

趙先生神色為難,說話舌頭都打結:“那......公子可是斷定,所救之人便是郗七娘?”

“郗氏僞善,見利忘義,道貌岸然。她深肖其父,狡詐,郗氏一門皆無恥之徒。”

寧勖神色冰冷,道:“我端看她打着什麽心思,放她出去,派人看着。”

趙先生拱手領命,道:“公子打算何時離開平江城?”

寧勖唔了聲,道:“再過十餘日,行山便能到平江城,我們繼續攻打廣陵城。”

趙先生不禁笑了起來,道:“行山在庶務上很是擅長,将平江城交予他,公子便能放心了。”

從屋中出來,趙先生喚人吩咐了幾句,親t自朝郗瑛所住的院子走去。

值守的漢子見他過來,長舒了口氣,道:“趙先生,裏面先前在砸門,砸了一會沒動靜,又喊着要吃食。小的沒得吩咐,未曾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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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先生聽了下,現在倒沒了動靜,他示意漢子開鎖,打開了門。

眼前空無一人,趙先生頓了下,顧不得走回廊了,忙撩起衣袍徑直穿過庭院來到正屋前。

正屋門半開着,趙先生先咳了聲,揚聲道:“人呢?”

郗瑛先前見又被關了,她叫了會沒人搭理,想到挨餓的滋味,現在院子連水都沒了。

現在她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實力差距太過懸殊,任何的計謀都不堪一擊。

郗瑛生無可戀,與紅福回了屋,在卧房外間的榻上躺着,省些力氣口水。

半夢半醒間,郗瑛聽到趙先生的聲音,還以為聽錯了。紅福一夜沒睡,此時睡得沉沉,她也茫然睜開眼,嘟囔道:“有人來給我們開門了?”

郗瑛跳下榻,汲拉上鞋子奔到正屋,趙先生聽到動靜朝她看來,長發亂飛形容邋遢,一時眼神很是複雜。

“趙恩公!”郗瑛驚喜萬分喊了聲,“趙恩公親自來給我們開門,實在是太客氣了,多謝趙恩公。”

紅福懵裏懵懂跟到了門邊,郗瑛又朝她道:“紅福,快,快,收拾好我們走,趙恩公忙得很,別耽誤了趙恩公的事。”

紅福哦了聲,轉身奔回去,緊緊抱着她的粗布包袱皮走了出來:“阿先我拿好了,我們走吧。”

趙先生從頭到尾都沒能插進去話,他見郗瑛與紅福已經走了出門,說道:“外面不太平,兩位要到何處,我派人送你們一程。”

郗瑛腳步微頓,轉身躬腰道謝:“不用麻煩趙先生了,離得不遠,走一會就到了,我們自己回去就是。”

趙先生哦了聲,沒再多言,示意守衛讓她們離開。

郗瑛與紅福走出角門,門在身後關上了。她沒有回頭,悶頭往前走了一段路,無人跟來,她的腳步方放緩下來。

此時已經天光大亮,巷子裏與昨夜不同,四下無人,從院牆上斜伸出來的枝丫,随風晃動,送來陣陣桂花的濃香。

紅福左右看了看,怯生生道:“阿先,我們去何處?”

郗瑛深吸一口氣,繼續朝巷子外走去,道:“走出這條巷子,外面就是廣闊的天地。”

紅福哦了聲,亦步亦趨跟在了郗瑛身後。走出巷子口,外面又是條同樣安靜的巷子。高牆綠樹,安靜得只有風聲,以及她們的腳步聲。

郗瑛左看右瞧,繼續沿着巷子走,不知走了多久,她們都沒遇到人,好似身在了鬼城,詭異得令人毛骨悚然。

“阿先,你怕不怕?”紅福聲音發顫,帶着哭腔道:“我們可是死了,遇到的人,趙恩公他們都是鬼?”

“閉嘴。都是鬼,鬼怕鬼啊?”郗瑛道。

氣勢她心底也沒底,悶頭亂走,出了巷子口,眼前的景象終于變了。

眼前是一條兩邊都是鋪子的街巷,街頭人煙稀少,鋪子半開着門,夥計懶洋洋縮在門口,望着街上走過的帶刀巡邏隊伍。

紅福見到人,幾乎喜極而泣,小小雀躍跳了起來:“阿先,有人了,不是鬼。”

郗瑛見巡邏朝她們看來,趕緊拉住了紅福後退,“我們回去。”

紅福啊了聲,道:“回何處去?回去找趙恩公?”

好不容易出來,郗瑛當然不會自投羅網。現在外面街上沒人,鋪子也沒生意,她們讨飯都讨不到。

“那些沒人的屋子,我們可以進去。”郗瑛道。

紅福不解,跟着郗瑛往回走。每經過一道角門,郗瑛都試着去開。她的力氣小,紅福主動上前幫忙。

若實在推不開,郗瑛很快就放棄,繼續下一家。

終于,一道角門被紅福輕易推開了,她神色一喜,想要歡呼,郗瑛示意她別出聲。

紅福趕忙緊緊閉上嘴,跟在輕手輕腳的郗瑛身後,像是做賊一樣,走進了角門。

角門裏是守門的小屋,屋裏沒人。左邊是空着的馬廄,右邊是幾間下人住的矮屋,地上無人打掃,鋪滿了落葉。

經過夾道到前面的後院,三開間的正屋帶廂房都沒人,屋內淩亂,箱籠翻開,案幾有些翻到在地。有些擺在屋中央,床上堆着半舊的被褥,櫃子裏還有好幾件舊衣衫。

再從後院來到前院,此處與後院也差不多,被翻得淩亂不堪,書架案幾上空無一物,留下了幾件舊衫舊被褥,寫禿的筆。

在後院通往前院的東西兩側,則是兩間跨院,東邊跨院是一座帶屋子的小園子,裏面的花草繁茂,桂花自顧自開得熱烈。

西跨院則是竈房,茅草頂的柴屋裏堆滿了幹柴,柴屋西側的石榴樹下是水井,水桶系着繩子,歪到在地。裏面也翻得亂七八糟,罐子中的鹽等都落了灰。竈臺兩只放大鍋的地方,鍋都被搬走,只餘幾口瓦罐,幾只陶壺,幾只碗,一把鏽跡斑斑的柴刀。

“有一袋谷!”紅福來到竈房隔間的屋子,突然驚喜道。

郗瑛馬上走過去,看到紅福摟着半麻袋谷子興奮若狂,她也跟着高興起來,一通亂找。

在一口碎裂的瓦缸裏,竟被她翻出來一條腌肉,一只風鵝!

竈房後面,還有一塊小小的菜地,裏面種着壅韭,菘菜,嫩綠的蘿蔔苗,長得很是茂盛。

郗瑛也不嫌麻煩,把腌肉風鵝當做寶貝摟在懷裏,在四處走了一圈,眼冒金光,當即下了決定:“我們就住在這裏了!”

紅福一喜,旋即又一憂:“阿先,這是別人的宅子,我們如何能住?”

“這一帶都是高牆大院,應當是平江城官紳住的地方。先前我們沒見到人,這些官紳,要不得到寧叛軍打來的消息,忙着逃走了,要不就是縮在屋中不敢出門。”

郗瑛指着地上的落葉,落灰的桌椅,笑盈盈道:“這家人應該走了有好些時日,宅子若空着無人住,很快便會腐朽。我們住在這裏,算是替他看守宅子。不要他工錢,這些肉菜谷,就是我們的報酬了。”

“哦,也是。”紅福撓頭,不放心追問了句:“要是這家的主人回來了,我們該如何辦?”

“等回來再說。”郗瑛想不到那麽多,道:“先把後角門關好了,別讓偷兒進來,偷了我們的家!”

紅福聽到“我們的家”,笑得合不攏嘴,再也不想其他,幹勁十足開始收拾,曬被褥,磨刀舂谷。

到了晚間,差不多人都進入了夢鄉之後,郗瑛與紅福才在竈房生火,鬼鬼祟祟做菜肉飯吃。

郗瑛連燒火都不會,她指揮,紅福動手。拔了蘿蔔苗,切了一塊腌肉丁,與舂好的米一塊煮。待米飯與肉快煮熟了,加蘿蔔苗,青蒜苗進去,連鹽都不加,香得兩人快昏過去。

紅福深吸了口氣,咽了口口水,道:“怪不得阿先說要深夜煮飯,要是白日煮,香氣被人聞到,就被發現了。”

郗瑛道:“快些盛飯,我餓死了。明天我們再去看下,還有哪些宅子空了,再去揀些有用的東西回來。”

紅福不再說話,忙盛了兩碗,兩人捧着埋頭猛吃。

兩人将半瓦罐吃得幹幹淨淨,撐得話都不想說,回到後院卧房,各自倒頭睡去。

“厚顏無恥!”

寧勖立在竈房後牆的暗處,聲音說不出的況味:“郗道岷将她與沈九定了親,這間宅子,是沈九姐夫在平江城的産業,她算是住進了自己親戚家的地方。”

趙先生賠笑,道:“郗七娘子出門後,繞了許多圈,我們跟着她的人,差點都沒跟上。最後,她方躲躲閃閃進了這間宅子。公子,可要将她趕走?”

寧勖冷冰冰道:“留着她,等她與沈九郗道岷暗中通消息。端看沈九與郗道岷,可會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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