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五章

下了一場雨,雨停後,風吹在臉上,突然就帶着細碎枝條拂過的刺撓,冬日就這麽來臨了。

薤韭蘿蔔苗被雨水洗過,跟碧玉一樣綠。紅福手在半空猶豫許久,放下去,又擡起來。

“阿先。”紅福看向蹲在一旁的郗瑛,苦兮兮道:“再拔就沒了,我們留着長蘿蔔吃吧。”

“嗯。”郗瑛心不在焉應了聲,靠着牆,上身前後點來點去,剪得參差不齊的烏發随意披散在肩上,像是發了瘋的不倒翁。

“那就掐兩根小蔥葉子,回去煮炊餅湯,好歹添點香氣。”

紅福掐了兩根蔥,起身走出菜地,順手撿了根樹枝,到了牆邊,彎腰刮走木屐上沾的泥。

木屐是收拾宅子時翻了出來,大了些,紅福用草繩綁了幾圈,走路時要極為小心,不然就會摔個大跟頭。

紅福已經摔了兩次,郗瑛讓她只下菜地時穿,下雨天,她們就不出去拾荒了。

她們的“拾荒”,便是在傍晚時分,潛入各間空置的宅邸裏撿東西。

外面街頭稍微熱鬧了些,鋪子陸陸續續開了門,只是米t面油鹽價錢飛漲。

紅福有五十個大錢的積蓄,一鬥米漲到近三百個大錢,一斤鹽漲到了兩百個大錢。

她們這些時日撿到了一罐子約莫兩斤鹽,一罐子豬油,一小袋差不多十斤左右的雜面,幾件舊衫,一塊裂了縫的硯臺,一把桐木琵琶。

郗瑛還想撿到值錢的貴重東西,蠟燭或者燈油,一把刀,一把鋤頭。

貴重東西當然是換錢,要是現在住的宅子主人回來,她們将流落街頭。若手頭有錢,被趕走也不慌,可出去賃間宅子住。

夜裏點不了燈,她們現在都是日落而息。昨晚郗瑛多喝了幾口水,半夜摸黑起來小解,腿撞出了一大塊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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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原先有把生鏽,卷口的菜刀。紅福磨過,敲打了下,依然鈍得很。

頭發太長不易打理,郗瑛決定将及腰長發割短。鈍刀割發,扯她們頭皮都發麻,現在兩人都頂着一頭狗啃似的亂發。

想要把刀,還有一個原因。柴房的柴燒得很快,她們也買不起柴禾。眼見初冬已經來臨,院子裏有樹,枯枝,有刀砍柴,就不擔心挨凍了。

鋤頭則是種地,竈房後面地裏的那幾顆菜,已快被她們兩人吃得精光。郗瑛打算把東跨院的花園挖了,拿紅福的積蓄去買些種子,多種些蘿蔔菘菜,有菜吃,也能省些糧食。

郗瑛做好了在平江城長居的打算,熬過這個冬天,估計平江城會逐漸恢複生機。到那時,總能找到賺錢的路子。

回到竈房,紅福生火和面煮炊餅湯,兩人飯後洗漱了下,回到卧房準備歇息。

此時天剛蒙蒙黑,時辰太早,平時睡得太多,她們誰也睡不着。

郗瑛便拿了琵琶,有一下沒一下彈着。琵琶音質一般,叮叮咚咚,響在暗黑的屋內。

她們還不敢走太遠,郗瑛沒看到當鋪,不然的話,桐木琵琶雖普通,也能當掉換幾個大錢。

紅福背靠着牆,聽着琵琶出神,半晌後道:“阿先,我覺着像在做夢一樣。以前在明州城,你身邊仆從如雲。沒曾想,這種苦日子,你能忍受下來。”

“亂世人不如狗。”郗瑛淡淡道。

她前世有錢,從沒過過苦日子,當然不會适應。只要還活着,就盡力好好活。

沒有撥子,郗瑛手指有點痛,她放下了琵琶,從窗棂往外看,一輪彎月在空中晃悠。

“有月亮正好,走,我們再出去拾荒。”郗瑛道。

紅福這些天跟着郗瑛撿了好些寶貝,頓時興致勃勃,跳下榻,熟門熟路取了粗布巾,髒破衣衫。

兩人裝扮一番,布巾裹住頭臉,一身髒破衣衫走出去,與街頭的乞兒看上去沒兩樣。

周圍的宅子要不有人,要不就已經被她們光臨過。郗瑛的記性很好,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來到了一間尤其氣派的宅邸前。

巷子空無一人,地上鋪着一層厚厚的落葉,被雨水泡爛了,散發出一股腐爛的氣息。

紅福有些緊張,悄然拉了下郗瑛的衣袖,小聲道:“阿先,這後院牆與明州城的宅子一樣高大,肯定住着貴人,我們還是別去了吧。”

郗瑛站在角門後,擡頭望着院牆沉思。紅福說得對,幾近兩人高的院牆,院牆內斜伸出來粗大的香樟樹,宅子的主人肯定非富即貴。

不過,貴人的府邸,值錢的東西越多。随便丢一樣他們看不上之物,對她們來說就是珍寶。

思索了半晌,郗瑛決定看天意:“我們試一下,打不開就算了,打開,就是老天的指引。”

紅福一聽很有道理,于是上前推門。推了一下沒開,她下意識再推一下,吱嘎一聲,門開了。

兩人對視一眼,郗瑛毫不猶豫蹑手蹑腳走在了前面。紅福緊張四顧,忙跟着進去,随手關上了門。

巷子中,黑影從牆腳閃出,飛奔離去。

趙先生急匆匆走進書房,寧勖擡眼朝他看來,問道:“出事了?”

“有人偷偷進了汪金葆在平江城的私宅。”趙先生回道。

寧勖正要開口下令,打量着趙先生複雜的神色,微頓了下道:“可是有蹊跷?”

趙先生道是,“護衛回話稱,偷偷摸摸進去之人,乃是郗七娘與她的侍女。”

他猶豫了下,“這些時日,郗七娘兩人經常傍晚出去,尋空置的宅邸進入,到處翻動。看着他們的護衛回話,兩人只撿了些無用的東西出來。在下估計,她們是因着困窘,才到處拾荒。””

寧勖面無表情道:“平江城還有人不死心,骨頭硬得很,誓要忠君。說不定,郗七娘便是在與他們接頭。大江對岸,沈九的兵已經駐紮再此。他們借郗七娘,便能與沈九搭上了。”

趙先生道:“那公子......可要看緊她們,只裝作不知,好一舉悉數緝拿?”

寧勖冷冷道:“汪金葆的宅子已被封住,衙門自要不時前去巡查。有人膽敢潛入,當要抓住以正風氣。”

趙先生躬身道:“是,在下即刻去通知行山。”

寧勖不置可否,只随意擡了擡手。趙先生見禮告退,前去刺史衙門尋行山。

只進了仆從住的倒座,紅福便雙眼圓瞪,嘴都快合不攏了。

“阿先。”紅福聲音興奮到發顫:“有銅壺,瓷碗,我們發財了!”

銅鐵值錢,她們現在住的地方,留下來的都是粗糙陶碗陶罐,能在仆從住的地方見到細瓷銅壺,的确是發財了。

郗瑛雙眼閃亮無比,她努力繃住,矜持地嗯了聲,“快,去前院,撿最貴重的輕便細軟。”

“阿先,不撿刀鋤頭燈油燭了?”紅福問。

郗瑛懶得理會她,這些時日走多了,她對宅邸的布局,路線大致摸得七七八八。

彎月朦胧照着,郗瑛靈活穿過夾道,垂花門,來到了花木葳蕤,氣派的一間院子。

進屋後,屋內陳設的案幾家什,皆為紫檀木,郗瑛用力擡了下,案幾紋絲不動,遂悻悻放棄。

屋內除了家什,其餘如花瓶屏風等一概不見。郗瑛看向牆,白牆上留下極淡的印記,想必當時是懸挂字畫之處。

進了東西屋,屋內箱籠櫃子皆為名貴的花梨木,可惜都已經空蕩蕩,連件舊衫都沒留下。

紅福失望不已,道:“空空如也,連只燭都沒有,真是表面光鮮。”

郗瑛朝外走去,打算再去前院,腳不小心踢到了什麽,往前滾了幾滾。她彎腰撿起來一看,是一個小巧的牛皮燈罩。

燈罩精致,興許能賣錢。郗瑛忙走到窗棂邊,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細端詳,燈罩角落刻着極小的“汪”字。

平江城先前的刺史姓汪!

“趕緊走!”郗瑛臉色一變,扔掉燈罩就往外跑。

紅福見郗瑛跑,莫名其妙跟着她跑。兩人撒開腳丫子飛奔到後院,“拾荒不走空”,郗瑛沖進仆從的屋子,抓起銅壺,急急對紅福道:“快,快去把那半只燭拿了!”

紅福拿了燭,還順了兩個瓷碗,見郗瑛已經往角門邊跑去,她慌忙追了上前。

到了角門前,郗瑛猛地停住了。紅福一個不察,差點撞了上去,喘着氣問道:“阿先,出什麽事了?”

郗瑛沒有回答,她們面前的角門,緩緩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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