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第六章

幾個精壯漢子沖進角門,将郗瑛紅福圍在中央。另有十餘人,擁簇着一個高瘦斯文,身着鴉青鑲黑邊直綴的青年郎君,

斯文男子開了口,語氣嚴厲,聲音卻極為溫和:“此處乃是官府查封的宅邸,你們是何人,報上名來,為何擅自闖入?”

郗瑛說不出的懊惱,天意不準,以後還是得靠自己!

“我們.....請問公子又是誰?”

郗瑛拿不定主意,見斯文男子說話和氣,幹脆先反将一軍。

斯文男子似乎意外了下,倒是幹脆地報上了名號:“本官乃平江城刺史,姓行。你們若敢不如實交代,且帶回衙門,關進牢獄中,待日後再審。”

郗瑛心道原來是寧叛軍的人,她趕忙道:“我答我答,我叫阿先,她叫紅福。我們實在餓得受不住,出來讨口飯吃。見這間宅邸氣派,就想着以前在窮人家中讨不到,貴人府上不缺這一口,鬥膽叫了門。”

行刺史眼神微閃,眼前的人衣衫褴褛蓬頭垢面,巴掌大的臉黑乎乎,除去那雙靈動的明眸,跟乞兒流民差不離。方才初見到時,無論如何都不敢置信,她會是郗七娘。

聽她話語條理清晰,行刺史才相信趙先生所言為真。

思及寧勖,行刺史心情一時有些複雜,道:“你可知此間宅邸已被官服查封,進入乃是違了官府的旨意。”

“我沒看到。”郗瑛這句就回答得理直氣壯了。

她晝伏傍晚出,沒走到前院大門去過,後巷角門上也沒封條。

要是看到封條......

郗瑛斷定,她依舊會來,只行事會更小心。

窮困是一回事,一方是叛軍,一方算得是大夏朝廷命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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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的衙門,算得哪門子的衙門!

此t處是汪刺史的宅邸,她身為郗尚書令的女兒,到汪刺史府上乃是座上賓。

休說拿兩個碗一個銅壺,就是整座宅邸,汪刺史都可雙手奉上!

行山頓了下,指着郗瑛手上抓住不放的銅壺道:“擅自闖入的事且不提,你既然稱上門讨要吃食,宅邸中無人,你卻順手帶走了宅邸之物,此乃偷盜之舉!”

郗瑛愈發理直氣壯了,将銅壺拽得更緊:“叫門後,誰知門內無人應,我與紅福便試着推了下,門未關嚴實,一推便開。我們以為人都在前面,于是壯着膽子進入。誰知宅邸中空無一人,肚皮又餓,便撿了兩樣東西,打算拿去換口吃食。我們都是良民,不貪心,只想能填飽肚皮活下去。行刺史。”

行山颔首,“你且說。”

郗瑛擡手從眼尾拂過,雙眸一紅,哀哀切切道:“行刺史把我們抓進牢獄中去吧,在牢獄中,哪怕殘羹冷炙,至少還能填補一下。”

行山見郗瑛竟然主動要求進大獄,一時怔楞住了。

郗瑛低垂着頭,聲音哽咽了:“我知道這會令行刺史為難,米面那般貴,平江城到處都是吃不起飯的窮人。餓急了眼,都逼得走投無路了,撿點貴人看不上的東西就是犯罪,大牢只怕早已裝不下,行刺史不會抓我們進去。行刺史,求求你行行好,給我們些糧食吧。”

行山見郗瑛話雖滑頭,所言倒并非虛。

平江城糧食油鹽價錢,比太平年間翻了近十倍,饑民遍地。

行山眼神黯了黯,默然片刻,未曾透露太多,只道:“不日之後,平江城便會安穩下來。”

郗瑛神色一喜,道:“真當如此?”

行山望着她明亮的雙眸,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郗瑛真真切切高興起來。

平江城若變得太平安穩,她便可以安心在此長居。

“行刺史真是一心為民的好官啊!”郗瑛飛快拍了句馬屁,話鋒一轉,道:“我們也不能只等着衙門赈濟,該努力想辦法,如何度過眼前的艱難。”

行山眼裏不由得浮起了笑意,道:“你說得是,衙門赈濟只是一時,靠自己方是長久之計。

郗瑛暗自吸了口氣,可憐兮兮地望着行山,道:“行刺史,我可能求你一件事?”

行山頓了下,道:“你且道來。”

“行刺史可能給我些菜蔬種子,再借給我一把鋤頭,一把砍刀?我準備種些蘿蔔菘菜,砍些柴禾,熬過這個寒冬。”郗瑛道。

對着郗瑛期盼的眼神,莫名心一軟,“可,我讓人給你送來。”

郗瑛忙道:“不敢不敢,我明朝到刺史衙門來取就是。多謝行刺史的大恩,以後我保管安分守己,種菜砍柴,老老實實過日子,不給行刺史添麻煩。行刺史忙,我不打擾了,這就告退。”

說罷,郗瑛胡亂曲了曲膝,悄然拉了下呆愣愣的紅福,從行山身邊垂首經過,走出角門。

郗瑛一言不發,将銅壺塞到寬大的衣袍中,佝偻着身子,與紅福悶頭往前沖。到了巷子口,腳步緩了緩,偷偷摸摸回頭望去。

角門那邊燈火依舊,尚未有動靜。

轉過巷子口,郗瑛方長長舒了口氣。紅福跟着她松氣,擡手抹去額頭的細汗,心有餘悸道:“阿先,吓死我了!”

“噓。”郗瑛示意道。

紅福趕緊閉上了嘴,街頭巷尾無家可歸的流民多,要是察覺到她們手上有值錢的東西,定會被搶走。

回到宅子,紅福抵好門,郗瑛跳躍起來,取出懷裏的銅壺,在空中揚了揚,歡呼了聲,咯咯笑着往屋子裏跑。

紅福也跟着傻笑,舉着兩個瓷碗,屁颠屁颠跟在了郗瑛身後。

摸進正屋,郗瑛大馬金刀癱坐在正屋空蕩蕩的胡塌上,雙手搭在身邊,很是大方地道:“紅福,把蠟燭點了!再去燒些熱水。不要心疼柴禾,多燒些!”

紅福舉起手上的瓷碗,笑得眼不見眼:“好!阿先,我們用銅壺燒,用瓷碗盛水吃!

盈盈燭火如豆,郗瑛托腮不錯眼看着,像是看着稀世寶貝一樣。

終于在夜裏有光了!

紅福打了水,将銅壺瓷碗洗刷幹淨,提了小爐到正屋,生火燒水。

小爐的火光雖微弱,郗瑛還是依依不舍吹熄了蠟燭,“種子無需花錢,明朝我們去買些燈油。”

紅福道好,“阿先真是厲害,被行刺史抓住不見驚慌,還讨要到了種子鋤頭砍刀。”

郗瑛笑盈盈道:“行刺史是好人啊,心善得很。”

行山前來的陣仗雖大,見到她們時,并未不管不顧先把她們抓到衙門,而是先出言質問。

再看他通身書卷氣,溫和斯文,郗瑛便知道他是良善之人。

郗瑛腦中莫名浮起虬髯男子冷冰冰,倨傲的神情,兩相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底。

紅福突然想到了什麽,憂心忡忡道:“不過阿先,行刺史說要給我們送種子這些來,為何阿先要自己上門去取?要是被他發現阿先的身份,那就糟糕了。”

對紅福的擔憂,郗瑛先前早就想到了,只她很快下了決定。

哪有萬全之法,端看如何取舍。

上門親自去取,郗瑛是懂禮數之人,總得找行刺史謝恩。

一來一回,以後彼此就熟悉了。郗瑛臉皮厚得很,豈會止于一來一回上。

在平江城有個刺史做靠山,哪怕是狐假虎威,以後也生計不愁了。

“無妨,就當做是搏一搏。”郗瑛道。

紅福聽到郗瑛道無妨,對她無比信服,自不會再多想,手搭在膝蓋上,望着小爐傻笑。

“阿先,行刺史生得真好看,說話也好聽。若行刺史是大夏朝廷的官,行刺史與阿先很般配。”

郗瑛托腮晃悠,腦中回想着行山的一舉一動,他眉眼柔和,關鍵是脾性涵養德行都好。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看他可有娶妻定親了。”郗瑛慢吞吞道。

紅福本想附和,她僵了下,遺憾地道:“可阿先已經定親了。”

“定親了啊!”郗瑛啧啧,複又笑起來:“不重要!水滾了,快給我倒一碗,我要用瓷碗喝水!”

爐火融融,郗瑛與紅福惬意吃着清水,商議着如何種菜,想象着菜畦各式菜蔬生機盎然的景象。

日子雖艱苦,一旦有了盼頭,清水都吃出了蜜水的甜。

*

行山領着随從護衛,在宅中仔仔細細搜過,并未察覺到任何異樣,前去向住在楠園的寧勖回話。

已到子時初,楠園依舊燈火通明,寧勖尚未歇息,正與趙先生商議攻打廣陵城之事。

行山進屋見禮,寧勖擡手示意他坐。

趙先生擡手回禮,問道:“這般晚了,可是遇到了麻煩?”

“我将宅子仔細查了一遍,方耽誤了些功夫。”行山坐下來,回道。

寧勖卷起輿圖,問道:“人呢?”

行山怔了下,道:“她們早已離去。”

寧勖眼神一沉,道:“就這般放她們離開,以後平江城的風氣,只怕難以收拾。”

行山忙起身,擡手深揖下去,“公子,在下搜過宅子,未見任何異常之處。在下以為,她們兩人只因戰亂,無家可歸食不果腹,方闖進了宅邸中找些值錢之物換取糧食。”

略微停頓,行山語氣晦澀道:“如今平江城居不易,糧食布匹油鹽醬醋茶的價錢漲得厲害,百姓日子着實難過。”

“百姓日子難過,郗七娘可算不上尋常百姓。”

寧勖冷哼一聲,氣道:“你就是心善過了頭!她豈止闖進一間宅子,空置的宅邸都被她搜刮遍了。尋常百姓,何處來她的膽大包天?你別被她花言巧語騙了去,她可是郗氏女!”

行山态度恭敬,卻很是固執,堅持道:“郗道岷應當已到了京城,這些時日,從未曾派人前來尋找郗七娘。她一個閨閣娘子,在舉目無親的平江城,頑強地活着,我以為,她便不該與郗道岷混為一談。”

“她能頑強活着,那是因着我救了她一條狗命!面對救命恩人,她嘴裏沒半句實話,竟面不改色謊稱自己是平江城人士,克死夫君成了寡婦。騙子,無恥!”

寧勖難得發怒,眸中寒光淩冽:“我倒盼着她克夫,克死沈九!”

行山聽到寧勖聲音中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想到郗氏寧氏的糾葛,垂眸不做聲了。

寧勖:“前方廣陵城來報,沈九已經陳兵廣陵。世人稱沈九小白起,玉面将軍。我端要看看他的本事,廣陵城能堅守幾日!”

趙先生忙對行山道:“公子打算即刻領兵啓程,奔赴廣陵。郗七娘.....的确狡詐多端。你要多費些心思,看着一些。郗道岷與沈九,皆可能派人前來尋她。平江城不死心的豪紳,亦可能與她勾連。”

行山默然片刻,道:“明朝她會上衙門來。”

趙先生愣住,忙飛快看了眼寧勖,見他面色沉沉,趕緊垂眸回避,問道:“她來作甚?”

行山道:“她向我讨要了菜蔬種子,鋤頭t砍刀,稱要砍柴種菜。”

寧勖呵了聲,譏嘲道:“你覺着,郗氏女會種田?”

行山啞口無言,半晌後道:“是我思慮不周,明朝我便讓人回絕了她。”

寧勖緩緩道:“無需,讓她來,老子來收拾她!”

行山不解,看向趙先生求助,他也一臉茫然,寧勖已經喚人送水洗漱,他不好再多問,趕緊起身告辭。

翌日,郗瑛讓紅福從菜地裏拔了幾顆蔥,洗淨泥沙,用撿來的紅繩捆好當做謝禮,提着前去了刺史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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