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趙穗跟在寧勖身後走進正廳, 望着他僵硬的右腿,關心道:“寧哥哥,我知道你打仗忙,不得歇息。只你的腿傷反反複複, 還是要好生注意, 千萬別留下了病根。”

“我沒事。“你趕路辛苦,又歷經驚吓, 該好生歇着才是。可是到了陌生之地睡不安穩?”寧勖在椅子裏坐下, 手還握着拐杖, 招呼趙穗坐。

趙穗坐在他旁邊, 道:“先前叔父走了之後,我眯了一會。的确睡不安穩, 便幹脆起來了。北地那邊一切都好, 賬目我沒帶在身邊,當時我就擔心會不穩妥,萬幸沒被我弄丢。只帶給寧哥哥的行囊, 都被沈九的人搶了去。”

不知為何, 寧勖的心仿佛被針刺了一下, 痛得他眉頭霎時蹙緊。痛意轉瞬即逝, 仿若是他的錯覺。

“你向來穩妥細心,賬目不急。其他的,丢掉, 就丢了吧。”寧勖說道, 後面的話, 說得極為緩慢, 極輕。

這時常山送了茶水進屋,寧勖撐着拐杖, 沒去高幾上的茶,像是要趕着離開,準備說幾句話就走。

“你可還有事要說?”寧勖問道。

趙穗端着茶盞,望着寧勖遲疑了下,将茶盞也輕輕放了回去,站起身,深深屈膝下去。

寧勖皺眉,看着趙穗沒說話。

“寧哥哥,對不住,叔父的來信說是寧哥哥受了傷,身邊沒個細致的人照顧,我很是着急,未曾多想便急匆匆趕來了。先前叔父來看我,說了些寧哥哥與郗七娘的事,我聽了很是難受。”

燈光下,趙穗的眼眸浮起了水霧,聲音也變得傷感起來。

“寧哥哥拜郗氏所賜,自幼家破人亡。這一切,卻與郗七娘毫無幹系。寧哥哥能恰好救了她,與她再相逢,這是上蒼賜給的緣。都是因為我,若不是我魯莽,寧哥哥便不會與她分別了。”

寧勖眼神沉了下去,強硬地道:“與你無關,你莫要攬在自己的身上。”

這次再見,趙穗感到寧勖無比的陌生,那股心慌意亂,她無法釋懷,也不知如何面對。

雖寧勖從沒有怪過她,趙穗還是感到無比的慌亂,她怕與寧勖自此生疏了,語無倫次道:“寧哥哥,我着實沒想到會這樣,你莫要難過,你與七娘有緣,以後自還會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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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提她!”

寧勖不耐煩了,心又被針狠狠刺了下,痛不可抑。

是她不要他,是她親口告訴不要他。

只要一想到她替沈九包裹傷的模樣,她冷靜,堅決的拒絕,寧勖就無法呼吸。

趙穗僵住,漲紅了的臉,又一點點變得蒼白。

寧勖努力平緩自己的情緒,溫和了些道:“都與你無關,你無需自責,以後也莫要再提。”

趙穗輕輕點頭,“好,是我心急.......”她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嘴裏苦澀蔓延。

寧勖轉開了話題,道:“我也有些話對你說。”

趙穗瞬間擡起眼,緊張地望着寧勖。

寧勖垂下了眼眸,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神色,“本來,這件事不該我提,要提,也要趙先生在一起。阿穗,你是小娘子,臉皮薄......”

她的臉皮,厚得很,在他面前無所顧忌......

她又冒了出來,寧勖恨極,拼命克制住了。

“我一直将你看做自己的親妹妹,盼着你能一輩子太太平平,安穩無憂。趙先生忙,無暇顧及你的親事,我也不會催促你,胡亂給你牽線保媒,關鍵要你自己滿意、行山在平江城,他性情穩重,聰明能幹,如今将平江城治理得很好。廣陵城方定,不久之後大軍即将開拔,我讓人送你去平江城,讓行山照看你,你在平江城也注意着尋摸,可有中意的郎君。你是我的妹妹,天下無論誰,只有你不要,沒有你要不到之人。”

趙穗怔怔坐在那裏,眼裏聚集的霧氣,終于流下了眼角。

寧勖的話說得很清楚明白,他縱容她去尋找如意郎君,尋不到也無妨,他不會多管。

他只把自己當做妹妹,只這一句話,他們就永無可能。

在許久之前,趙先生就隐約透露,要把她許給寧勖。

寧勖是雄主,哪怕她做不了正妻,做個偏房妾室。寧勖是念舊之人,有她去世的阿爹阿娘,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就是正室也要對她客客氣氣,一輩子都t不愁了。

這些年,她也沒看過別的男兒,本本分分替他管着中饋,操持他的吃食,衣衫鞋襪,他的喜好,一切瑣碎的小事。

在天下,哪裏去找比他還好的男兒?

就算比他好,她已經習慣了他,要是她都不喜歡呢?

仿佛是,面前明明平坦寬敞的路,突然間斷裂,消失,腳下成了懸崖峭壁,對岸,是看不透的濃霧。

趙穗渾身冰冷,臉色慘白如紙,淚眼朦胧望着寧勖,顫抖着道:“寧哥哥,要是我變尋不着,你在我眼裏,是天底下最最好的男兒,那該如何辦呢?”

*

馬車搖晃,郗瑛靠在車壁上,推開了沈九再次伸過來的手。

沈九手停在了半空中,受傷地望着郗瑛,不安地道:“七娘,你可是不舒服?”

紅福的擔憂,郗瑛覺着是無稽之談。

要是她因為所謂的不守規矩真要被打死,在這之前,她肯定要與他們拼命,弄死一個是一個,弄死兩個就賺了,絕不會坐以待斃。

不過,郗瑛還是有些頭疼。現今她對郗氏不是一無所知,也知之甚少。

郗瑛還是想安生活着,盡量避免走到拼命的那一步。

“紅福,你背過身去。”郗瑛戳了戳坐在身邊的紅福,道。

紅福收起咕嚕嚕亂轉的眼珠,很是聽話背轉身去,對着了車壁。

郗瑛這才坐直了,對着躺在地上褥子裏的沈九道:“京城的規矩,你知道吧?”

沈九點頭,又搖頭,“什麽規矩?”

郗瑛道:“就是男女之間的規矩,定親了,也要守着男女大防。要是被人看到,你會沒事,我就要被指責不守婦道。”

“誰敢!”沈九氣勢猛然一沉,殺意凜冽道:“誰敢指着你,我就殺了誰,将他五馬分屍,碎屍萬段!”

郗瑛被他的狠意吓住,像是看到了一頭要吃人的猛虎。

“你不能只用殺人來解決問題,何況,這件事可以避免,你離我遠一些,別總是來牽我的手就行了。”

“不行!”沈九斷然拒絕,很是理直氣壯道:“我做不到。七娘在我身邊,我做不到。”

紅福的肩膀抽動了幾下,郗瑛狠狠剜了眼她,再瞪着沈九,盡量跟他講道理。

“郗氏規矩嚴,要是郗尚書令,李夫人認為我不守婦道,難道你也要把他們殺了,碎屍萬段?”

沈九沉默擰眉,像是在思索,很快,他點着頭,堅定地道:“尚書令對我有知遇之恩,提拔了我,最重要的是,是他将七娘許配給了我。我不會殺尚書令。李夫人我會。”

郗瑛被噎住,見講不通道理,頓時惱怒地道:“你都受了傷,半死不活了,你還想着殺人殺人!”

“我快好了。”沈九被刺激到,馬上撐着要起身,被郗瑛不客氣一巴掌拍到了腦袋上,“躺下!”

沈九見郗瑛發火,偷瞄了眼她,鼻孔哼了聲,好像是小狗不服氣在嗚咽,乖巧地躺了回去。

“別動!”郗瑛再次不客氣,拍掉沈九伸過來的手。

沈九繃着臉,手固執地伸在半空中,默默與郗瑛抗争。

郗瑛無奈又頭疼,好聲好氣他不聽,只能與他來硬的了:“你要是不聽,我以後再也不理你!”

手終于慢慢收了回去,沈九擡起頭,眼巴巴望着郗瑛,道:“七娘,我聽你的,你別生氣,別不理我......”

“不許偷看,捂住耳朵!”沈九突然盯着紅福,惡聲惡氣威脅,“我把你眼珠挖出來,耳朵割掉喂狗!”

紅福吓了一跳,趕忙捂住耳朵,背轉身去,再也不敢看熱鬧了。

跟要吃人一樣,真是吓死人!

紅福暗戳戳想,還是寧公子好,寧公子是真正的君子,對七娘也百依百順,對她也不會說翻臉就翻臉!

郗瑛見沈九兇神惡煞,深吸一口氣,道:“以後你不許吓紅福!”

沈九嘟囔了句,道:“七娘,讓她下去,坐別的馬車。”

“不行。男女大防,你雖然在養傷,我也不好與你單獨呆着。”郗瑛道。

沈九退了一步,道:“七娘,到京郊的時候,再讓她上來,好不好?”

“到京郊時,你獨自去坐別的車。”郗瑛呵呵道。

沈九很是郁悶,眼神暗淡了下去,低聲道:“握住七娘的手,我能睡好。這麽多年來,我從來沒睡得這般安穩過。”

那麽神奇?

郗瑛翻看着自己的手,再看向沈九搭在被褥上的手,寬厚,骨節分明,手背上幾條明顯的傷疤,掌心都是厚繭。

“你沒牽過別的小娘子的手?”郗瑛好奇不已,問道。

“沒有。別的小娘子,她們都看不起我,看了一次,還看,鄙夷不斷。我統統很不喜歡,煩得很。”沈九不悅道。

郗瑛愣了下,好笑地道:“說不定,她們是看你生得好看,忍不住偷看你。”

“我生得好看?七娘認為我生得好看?”沈九雙眸瞬間亮閃閃,難以置信望着郗瑛,期盼地等着她的回答。

郗瑛說不出的滋味,道:“你生得很好看。這世上有人生得黑,有人生得白,有人生得美貌,有人醜陋一樣,你與其他人并無不同。別去理會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也別去與他們拼命,不值得。”

沈九癡癡望着郗瑛,灰綠的眼眸,漸漸聚滿了水氣。

他們罵他是獠奴,這些還不算最難聽。

還有人罵他是騾,他阿娘是驢,萬人騎,他是驢生的雜種。

郗瑛是第一個肯定告訴他,他與其他人都一樣,他不是雜種,是人。

以後,他不再會為這些咒罵去拼命,他會為了她去拼命!

沈九胸口鼓脹,酸澀難忍。

他不想與她分開,因為京城那些規矩而不能靠近她,片刻都不能。

沈九當即道:“七娘,待進京後,我們馬上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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