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直白
第013章 直白
他剛坐下,提起竹筷,菜盤便被端走,手滞在空中,停頓一秒,身後是檀允珩下的命令,身旁站着的是下屬誠懇眼神,等他起身。
大缸裏的冰塊融了不少,膳房有風徐來,清爽冰涼,但在這一刻,無端的融冰水好似再次凝住,空氣不再流暢,衆人屏住呼吸。
衙差和衙役摸不透陸司昭的脾性,都是聽說和看到。
聽說人言辭甚少,尤其是對他們大人的追求,更為犀利;看到的是秉公執法,公私分明。
單這樣還好,可他們都忘不掉陸司昭是個叱咤戰場,從無敗績的将軍,上陣殺敵,護國安平,令他們自發敬畏在身在心。
跟将軍同處吃飯,顯然是他們占了便宜,正因如此,才怕錯說什麽,埋首吃飯,沉默不語。
直到陸簡昭真的起身,和檀允珩一桌坐下,衆人才借着他們大人那話才恍然,在司昭府沒有大将軍,只有陸司昭,就像明儀郡主,只是小司昭那樣,出衙敬畏,入衙自家人。
膳房裏的人聲斷斷續地接着聊,笑聲不斷。
陸簡昭換了個位子,整條長凳上只坐了他一人,卻好似有很多人。
驟聚的空氣,和屬下的遙遠,像是破了塵冰,一下子就拉近了。
屬下們變幻太快,陸簡昭淺愣兩秒,滿屋子的人身上緊繃着的弦松快以後,他心貌似也跟着笑了。
好像回到了在外打仗時,跟将士相處的模樣,各說各的,偶爾還能調侃一下他。
明儀郡主禦下的本事,甚是高超,他過之而不及。
陸簡昭側目過去,直跌入了那雙明眸裏,桃花三千,瓣瓣星辰,耀眼奪目,應是知道他會看過來,早等着他。
都是想讓他娶她的手段罷了,他不會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姑娘回家的。
Advertisement
陸簡昭斂了斂目光,剛準備吃,卻聽檀允珩一言。
“府衙上難得有個空閑午時,陸司昭吃快些,待會——”
話聲戛然而止。
門外衙役一路帶汗跑來,氣喘籲籲地聲音,不拖泥帶水,道:
“有百姓來快禀,城中甜香街,有一婦人,大聲嚷嚷,說司昭大人您的父親,帶女抛妻。”
什麽?
坐着吃飯的衆人紛紛轉頭,一臉難以置信。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指正長公主驸馬,簡直聞所未聞。
衆人移了目光去看檀允珩,随時待命。
陸簡昭也看了過去。
檀允珩沒說完的話,是想說“待會大家輪流小憩片刻。”
沒在喉嚨裏,把手中碗輕放,看着四面八方過來的視線,頓了頓聲,靜靜道:“午憩不成了,常幸,你帶幾個衙役跟我走。”
直到那抹紫消失在膳房門口,陸簡昭心中的不對勁有了眉目,街上婦人無端冤枉郡主父親,郡主能沉着靜聲,乃正常,因為那婦人口中所言不對,可是上街捉拿造謠婦人,根本用不上堂堂司昭大人親自出馬。
只遣幾個衙差前去即可。
明白着的造謠,為何郡主非親自去。
陸簡昭心猛然一頓,想到了什麽,站起身跟膳房內無心吃飯的衙差,一道莫須有地聲音落下:“再有幾個人跟我走。”
**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甜香街游人如織。
街上到處都是聲名遠揚的甜水鋪子和糕點鋪,每月初十,午時至申時一刻,這裏的鋪子都會免費給百姓提供糕點,甜水。
不分遠道而來的百姓還是本城百姓,一視同仁。
年年如此。
今兒個巳時,鋪子門一開,裏頭的人忙忙碌碌,一點點将糕點做好,香味直撲鼻息,飄香四溢。
午時未至,鋪子外撐一把油紙傘等着的百姓人頭攢動,不懼炎熱,都在等着,時不時交談一二,說着各家鋪子百花齊放,争相鬥豔。
人聲低小,怕擾到喜靜之人,突而人後有一衣衫褴褛婦人,褲腿上打了補丁,手中拎着一個破布縫制的包袱,恨鐵不成鋼地高喊:
“我是明儀郡主的親娘。”聲音異常尖亮。
百姓聞言,轉了個身子,紛紛看着說話的人,百姓都站着,高低不分伯仲,挨着高喊的人最近的人才能看到真面容,剩下的不由往前湊了湊,探個究竟。
這婦人把包袱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下,也不顧旁的,就哭起來,口中喊着:
“那個挨千刀的男子,當時在我生下女兒後,竟帶着女兒跑了。
我找了這麽些年,才聽到我的女兒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我的丈夫居然成了驸馬。”
婦人說完一遍又一遍,一直重複着。
來甜香街買糕點和甜水的,有富貴人家,也有平民百姓,還有進都做買賣和游賞的。
人群中有一人衣着織錦,面若桃花,身若柳枝的女子,說道:“這位婦人,你口口聲聲所言,可有證據,普天之下,凡事皆講證據。”
女子名央蘭玉,是入都行商的商人女,聽說甜香街的糕點和甜水家喻戶曉,趕趟過來,不巧,她就是那個喜靜不喜擾的姑娘。
她閉着眼在等鋪子定時,卻遇着大吼大叫的婦人高聲吶喊,吵死了。
衣着破爛,說話倒有力氣的很吶。
依她看,這不是貧窮百姓,是想借機攀高枝的百姓。
氣得她直接挑明了跟人講,要吵要鬧的別在這兒。
那婦人不死心,見有姑娘家問到點子上,連忙從屁股底下拽出包袱,抖出畫像給衆人看。
畫像上的男子,身影消瘦,一襲粗布衣衫,五官豐神,在這兒的百姓有年長的湊近一看,一眼都記起來了,這真的是公主府的驸馬,檀修敬。
但是作畫的紙張,薄、滑、鋒全占,紙張泛着黃綢,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宣紙。
一個衣衫褴褛的婦人家中,怎會用上好的紙來作畫呢。
央玉蘭金口玉言,“這位婆婆,這畫像所用的宣紙可不是尋常百姓家中用的起的。”
話音甫落,甜香街街口一輛馬車穩穩停住,圍觀的百姓只圍了一半,沒把婦人整圈圍住,視線對面,就是馬車上下來的姑娘,面似靜放在太陽下亮眼的璞玉。
一襲官服,暖玉生煙。
身後躍馬而下的男子,一襲官服,霧攏涼玉。
在官以官論,不以郡主,不以世子,是以司昭大人,百姓行的禮是普通官禮。
百姓看着他們的父母官,小司昭大人,雙手垂腹前,步伐勻稱,神情如常,緩緩走來,身側跟着那位剛上任的司昭的陸家世子,眉眼冷峭,涼玉壁人,行走間儒雅君子,步子幾乎與檀允珩持平。
央玉蘭跟随百姓行禮後,看着檀允珩時,眉眼舒展,嘆為觀止,過來的女子長相自然而然的清新之感,撲面而來,秀致雅麗,神情自若,即便人走在陰涼處,暖陽風姿依舊。
她反觀那男子,眉眼短蹙一瞬,男子站于姑娘家身側,身形挺拔,面容隽冷,神色不顯,書生意氣甚濃,走在烈陽下,行風卻冰,只有書生意相,沒有書生溫文爾雅,也像是捂不熱的涼玉,這人居然是我朝将軍。
搖搖頭,是歸是,就是不太像是。
央玉蘭抿唇吐納,幸好只和來的姑娘是同僚,不是夫妻。
二人止步在婦人身後,畫像被婦人握得緊,檀允珩彎腰欲抽走,沒抽走。
勁兒還挺大的,檀允珩心想。
那婦人知道身後來的是誰,端着架子,不轉身,不施禮,自诩明儀郡主親娘,畫像上人的妻子,察覺到身後人拽她紙張後,氣沖沖把畫像往地上一扔:“這是你那抛結發妻的混賬爹。”
一聲清凜地男子聲音,從婦人身後傳來。
“司昭府的司昭是百姓的父母官,怎麽,是三品官職不夠大,由着你任意撒潑。”
極強的壓迫裏從婦人頭頂壓下,讓她吞了口口水,身子輕顫一下,不擡頭,只聲音照舊。
“呵”了一聲,“再大的官,也是我肚子裏生來的,我的女兒,怎麽,她沒奉養在我膝下,就不該給我磕頭了嗎,躲在我身後算什麽。”
央玉蘭看不下去,從人群裏沖出來,指着地上的人罵道:“算你爹娘,聽不懂嗎,你不是百姓,難道是豬?”好歹她行商,官道上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知道,人盡皆知,當時長公主的驸馬檀修敬,是妻子産女死去,逃荒過來都城給襁褓小女瞧病的,被長公主看上,才入府的,與長公主交代清楚,入府緣由,只為想讓小女能有醫可求。
驸馬死後多年,居然成了不顧妻子的負心郎!!
但凡說成逃荒失散,央玉蘭也不會指着人鼻子罵。
一直站着不曾說話的檀允珩,擦過地上婦人腿邊,将被丢在地上的畫像撿起,拍了拍上頭沾上的塵土,一折一折地疊起,平和道:“告訴我,你叫什麽?”
見地上的人瞬間氣焰消散,支支吾吾,蹦了句:“我相公姓檀,我自然跟他姓檀。”
檀允珩查案素來一絲不茍,居高臨下,妙儀自靜,連眼神都不曾犀利,語調緩緩,就讓地上婦人咽了下口水,自亂陣腳。
旋即聲冷,“你當然不知道,我親娘的名諱,除了我娘,爹爹,哥哥,聖上皇後和我,再無人知。”她負手,往那婦人跟前走了兩步,“說不出來是嗎,那不如說說,是誰指使你過來的?”
一個笑浮在她臉上,運籌帷幄在心,意笑在臉。
地上婦人擡頭就看到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子,朝她一笑,她是坐在地上的,擡頸看人很是費力,就連眼淚滑落都比旁人要慢。
“珩兒,娘找了你多年,以夫冠姓名,早忘了自己名字,如今連你也不信我嗎?母女連心吶。”婦人手掌拍地,淚道豎掉,聲音慘絕人寰,“你有了公主娘,驸馬爹,就不要我這個老婆子了嗎?”
檀允珩這會兒已經是在婦人身前,和帶着衙差的常幸是面朝面,她的目光鎖着常幸,常幸示意衙差把整條巷子圍住,他自己站在陸簡昭身後,視線環視人群。
地上婦人的話,不必聽,不必看,沖着她和陸簡昭來的,甚至不惜當街大喊,欲陷公主府于不義,讓她娘背上妾的名頭。
畢竟在那人心裏,毀她毀公主府,就相當于毀掉她的哥哥南允珏,她的舅舅舅母。
但百姓不信這些,百姓信她,那人也知,所以事情并非這般簡單,還有另一重意思。
就是讓她和陸簡昭的關系難度更大些。
地上婦人不顧檀允珩是否還在,也顧不上臉上淚痕斑駁,轉了頭,仰脖去看身後面容俊逸,矜貴的男子。
不知何故,突然抓住男子衣襟,直白道:“你和珩兒的着裝相似,想必就是珩兒的郎君吧,她不認我,你這個做女婿的得認吶。”
婦人沒聽男子答應或不答應,身後女子起話。
“是我一廂情願,歡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