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喜
第014章 不喜
檀允珩心中有數,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身後的央玉蘭卻是個心性直爽的,上前一步。
“司昭大人,你喜歡他幹什麽,那麽冷,隔着老遠都感受的到。”央玉蘭一直站在檀允珩身後,視線一掃就能看到陸司昭的冷臉,性子耿爽,“若陸司昭大人真的喜歡你,他會看着你被這婦人說嘴嗎?
聽我一句勸,天下好兒郎多的是。”
百姓中也有人附和,幾天了,都在傳陸世子生性秉涼,不是個會疼惜人的,郡主一腔孤勇,都怕郡主會受傷,可又不知怎麽勸,只能道一句:
“這位姑娘說的有道理。”
都不用等陸司昭說什麽,百姓心知肚明,左右一直是跟那句“不娶”意思差不多,也不指望這次有什麽花樣,隐隐心疼地看着檀允珩臉上待會兒是否會失落。
沒有例外,陸簡昭斂了斂眼睑,當着地上婦人的面吐露心聲,“我不娶我不喜歡的人。”
百姓和央玉蘭白了陸司昭一眼,這世子,堪比過年的活豬。
地上婦人的臉色轉而陰下來,慢慢往地上一坐,上半個身子側着,手心探在堪比熱湯的青石板上,背影茍褛。
然婦人什麽都不顧,一咬牙,豁了出去,真如一個母親那樣惋惜,卻不是一個母親該有的惋惜:“也對,連娘都不認的女兒,配不上出征在外的陸世子。”
陸簡昭瞳孔裏滿是漠然,俯着淡淡目光,不假思索,“母親不會糟踐自己女兒,你當然不是,小司昭大人,當配得上天下頂好的兒郎。”
護了明儀郡主,言外之意再次拒了郡主,他是不喜歡她的。
說來說去的,檀允珩證實了自己心中所想,撺掇婦人趁着人聚衆時拿她的過往說事,定然是看不順眼長公主府的人。
心中有了譜。
還是她入府那年,聖上剛登基不久,六位親王對她舅舅登基不滿,聯合朝臣找事,其中一事是她舅母身為一國之母,不能為皇室開枝散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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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她舅舅還是皇子時,自請旨替先帝領兵出征,她舅母在舅舅走後不久,診出有孕,硬生生被妙親王的母妃,小樓國公主逼得落了胎,從此不能有孕。
朝臣拿這事大做文章,目的只為将她舅舅從皇位上拉下,因聖上登基不名正言順,在朝臣眼裏是謀朝篡位。
說篡位,倒不如說是被先皇不作為所逼迫。
當年她舅舅出征不久,母妃死在宮裏,妹妹被逼嫁人,生了一子,爽朗的性子一度結郁,妻子落了胎,留下一身病根子,而罪魁禍首就是先皇最後一位得寵的妃子,小樓國的公主,妙妃。
聖眷正寵的妙妃,得知她舅舅領兵替當時還是個小國的先朝出兵,別的皇子不願去的,偏她舅舅主動請纓,還不是為了日後名正言順的成為太子。
妙親王年齡小,妙妃怕自己的兒子不能順利登基,仗着自己是獨寵,為給自己兒子鋪條路。
害了她舅舅和她母親的母妃,貞妃,先皇宮裏失寵的妃子數不勝數,一朝得勢,半生失寵,宮殿形如冷宮。
貞妃死悄無聲息,甚至死的同日,妙妃從中作梗,她娘被草草賜婚給了柳家,一個富人家裏,同日被送到驸馬家中,沒有皇室公主該有的婚儀,那時她娘才十四歲,她舅母也是那天胎死腹中,在皇子府養病。
貞妃的屍身直到腐爛,才被人匆匆卷了席子,丢到不知何處。
三年後,她舅舅凱旋,先鋒是陸簡昭的父親,二人途中結了兄弟,回到宮中,就是娘死,妹嫁,妻子疾病纏身。
一氣之下,他同陸侯商議,奪宮、篡位,殺了不作為的先皇,登基上位,國喪過去兩年,才改年號南祈,稱令元帝,封陸先鋒為大将軍,賜昭平侯。
後來,令元帝在先皇房中發現一道手谕,上頭寫着:
朕的兒子們都有保命聖旨在手,你若想坐穩地位,鞏固民心,就不能殺他們。
令元帝沒登基時,親王還是皇子,狼子野心,私下勾結朝臣,屆時擁自己為帝,加上手中有聖旨傍身,愈發猖狂。
令元帝登基僅二十一歲,為了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既然坐在帝位上,就絕不會讓被保護的人身陷囫囵,當即告知:
即日起,公主府的長子,納入宮中,為皇子,來日能者承襲帝位。
既強行平息臣憤,又能分少數搖擺不定的朝臣不再替親王賣命,轉而成了公主府的輔臣。
四位公主都有長子,都入了宮,成了皇子,那時檀允珩的哥哥,南允珏兩歲。
二十年過去,令元帝遲遲不立太子,四位皇子都優異,但是她的哥哥是令元帝親妹的兒子,加上令元帝對她這個郡主寵愛有加,孰輕孰重,公主們心中都有譜。
長公主府,出了一個皇子,出了一個唯一冊封的郡主,樹大招風。
論有大能耐,掀出她父親之事,來阻撓萬一能和陸府結為親家的公主府,此般行徑,只有公主府和親王府,九個府中,瘋瘋張張行事的,也只有別的公主府了。
至于到底哪座公主府,她尚不能确定。
豔陽曝曬,糕點鋪子的門都開了好久,掌櫃都鑽到百姓中,看潑婦嚷街。
檀允珩直視着陸簡昭,聲音極冷,聽起來比陸簡昭以往還要冷些,“這世上沒有我配不上的人,我若喜歡,他可相配;若我不喜歡,旁人就配不上我。”
央玉蘭身子一舒,聽檀允珩說話,真是大快人心,就該這樣。
那婦人莫說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莫名貶低明儀郡主的婦人,合該被收押,狠狠教訓一番。
地上婦人被檀允珩和陸簡昭二人弄得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麽好。
很好,這樣該檀允珩問了,平靜的話中帶着警諷。
“告訴我,誰指使你來的,若你無功而返,沒算計得了公主府,回去後你還能活嗎?”
婦人雙手撐地,絲毫沒有剛才的貶檀允珩時的故意,這會兒成了個害怕的模樣,立刻反應,脫口而出,“是,四公主府的大小姐,找我來的。”
檀允珩瞟了一眼地上婦人,心中落譜,吩咐常幸,“常幸,把這位婦人押回司昭府。”朝後招手,“大家都散了吧。”目光不曾脫離陸簡昭臉上。
人行匆匆,在她身後來來往往,常幸和衙役押着那名婦人走出甜香街,就她和陸簡昭停在原地,四目相對。
驕陽似火,肉眼可見的熱氣在塵粒子裏浮動,隐有風,扶熱意,陸簡昭卻好似一座覆雪的山,似玉潔白,修長的身影,冠玉的發髻正好觸到檀允珩的繡着絨花紋樣的翹頭鞋尖。
陸簡昭心有沉思,在司昭府,檀允珩帶着衙差上甜香街,本就想髒水從哪潑來,再潑回哪兒,婦人選在甜香街,不正是人流如潮之時。
一個民婦,不會有這麽大膽子,攀污長公主府,背後定有人傾囊告知,何況民婦手中的澄心堂紙,當真做的不嚴謹,可見婦人只是個幌子。
故意而為。
想推倒的不止是長公主府,還有郡主,聖上,究竟何人想動搖長公主府。
檀允珩負手,一門心思想事,從陸簡昭身側擦肩而過。
夏日裏,衣料薄輕,她走的毫無察覺,直徑上了馬車。
只是個想事情的無意之舉,檀允珩都不在乎,提步離去,陸簡昭倒是在原地怔了一瞬,衣袖裏的胳膊仿似被觸了一下,輕輕癢癢,負在身後握着拳頭的手,一下松開來,眸子裏的瘙癢令他快速回緩神色,大步出街上馬。
被陸簡昭身影遮擋的地上,雪山有雪,融而無聲,青石板上陽光晶瑩。
馬車裏,檀允珩靠着車壁沉思,雙手拽着帷裳。
窗牖上的妙綠色帷裳,料子極輕極薄,透風透亮,觀外不觀裏,上頭繡着紫白色的絨花圖樣,巧繡巧針,與帷裳合二為一。
帷裳是兩日前剛換的,夏日煩悶,自當透氣些。
鑽了空子的熱氣,進到她的馬車裏,一并進來的還有一道馬蹄聲,
檀允珩忽而直起身子,把手中帷裳一角松開,眼光一現,帷裳随風飄玦。
陸簡昭自廂騎馬跟來,情理之中,不足為奇。
但是這人主動的替她說了句話,許是無意識,為司昭府的名聲着想。
細想想那話。
“小司昭大人,當配得上天下頂好的兒郎。”
陸簡昭明知她的目的,也知她心屬他,說話明面上是拒,剖析來看,是陸簡昭不覺着自己配得上她。
那就是因眼疾一事,覺着與她不相匹配。
檀允珩眼眸流轉,稍加思索,還是放棄這因。
陸簡昭,一個從無敗績的小将軍,昭平侯府的世子爺,絕不會因眼疾而覺得配不上誰,這身份明顯只居于她後而已。
再說,她明儀郡主的身份是聖上給的,夫子是娘幫請的,能十歲考入司昭府裏,絕對離不開檀修敬的‘逼迫’。
陸簡昭不一樣,貨真價實陸侯的獨子,戰場上的常勝将軍,真刀實槍,無人不服的拼出一條入司昭府的路。
某種程度上,她不及他。
但話又說回來,事無絕對,難以區分,話意摻半。
檀允珩垂眉眸清,明意勾笑,看着自己張開又合上的手心,重複此往。
忽而,馬車一個急停,嘶吼聲驚人,在外頭的車夫不慌道。
“郡主,是一個繡球被孩童脫手滾落到馬車下了。”
檀允珩坐在裏頭,晃了兩下,楞是讓她回了個神,收了收心,“無礙。”她從馬車裏出來,下馬車前,吩咐馬夫,“你幫孩童撿一下,我去看看孩童有沒有受到驚吓。”
陸簡昭比她先下馬,幫着馬夫一道找繡球。
檀允珩看到一邊低頭站着的孩童,紮着兩個用紅繩系着的小揪,她彎下身子,輕輕抓了一個小揪,“怎麽樣啊,有沒有被吓到。”
孩童搖搖頭,另一個小揪一甩一甩的,聲音糯糯,“珩姐姐,我沒事,繡球是我撿的,拿回家後,娘親告訴我,這是珩姐姐送給心上人的,讓我在這兒等珩姐姐來,還給珩姐姐,就是被我不小心脫手了。”
正好,馬夫快陸簡昭一步,撿到繡球,小心翼翼捧着,去找他家主子,道:“郡主,這繡球,是您送給陸世子的那顆,老奴見過。”
馬夫撿到差一點被車轱辘碾過的繡球,眉心深鎖,水藍色的定情繡球,棱角綴着環佩,這是他家郡主送給陸世子的,怎麽會出現在這兒,顧不得什麽,便狠瞪了剛想伸手撿繡球的陸世子,若非他眼疾手快的,這繡球還不知被陸世子如何再糟蹋呢。
檀允珩前後聽了兩遍,她的繡球出現在這兒,目光偏到馬夫雙手捧着的那顆繡球上。掉在地上的東西,難免沾了不少灰塵。
“給我吧。”檀允珩淺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