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私心

第017章 私心

檀允珩偏了偏頭,滿屋子的血腥氣濃重,緩而鼻息裏有了道陽光曝曬的味道,輕暖如陽,恍若有光普照。

出事的小厮自她從孩童手中拿回繡球,陸簡昭回到府上後自殺而亡,為陷陸府于不義,不假。

為什麽要陷陸府于不義呢,衆所周知,陸府下人最好當了,主子不在家,只需顧好府上事宜即可。

主子回來不過幾天,小厮巧然弄丢她贈給陸簡昭的繡球,被逼自殺于府。

本來她贈繡球一事,那些大臣們并不能說什麽,贈的繡球鬧出了人命,又是另一回事。

還有,八年前,陸府新入府的下人中,有無探子,招下人一事,即便殷管事再三小心,事無巨細,也會有纰漏,別府做手腳,八年前定然是幹淨無痕的,唯等陸府主子回來,方顯。

小厮自殺不是巧合,而是手段。

堂堂郡主的繡球被侯府世子随手丢棄,視不在乎,砸郡主臉面,髒陸府幹淨。

陸世子為門戶清靜,迫小厮自殺,頂罪。

想來,陸簡昭也猜到了,不然不會問她,為何不在外頭,是想私下問她一些事。

檀允珩沒着急回陸簡昭,轉而問了仵作,“白湘,屍身可有中毒?或者心口多傷。”

白湘回話:“沒中毒。”看了眼檀允珩後,接着道:“心口處有二傷,不是一刀致命,淺刀不致命,深刀斃命,兩刀出自同一人之手,錯不了。”

不是一刀致命,檀允珩琢磨着,對白湘道:“你先讓殷管家送你回司昭府。”

她留下,看看陸府的下人身上究竟藏着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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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毒辣,照着過街百姓手擋額前,步履匆忙,不出一會兒,烏雲滾滾,低沉風涼,驟雨傾斜,碩大的雨點撞着屋檐,瓦當珠簾,雨花四濺。

陸府廊檐下,兩道人影一左一右站在敞開雙門的和靜堂外,雙手抱胸倚着門檐。

檀允珩垂眼望去,瓢潑大雨,一片朦胧。

蒼穹密網,雷聲轟隆,雨絲不間斷地捎在陸簡昭衣邊,堪比黑夜的廊下,枝綠風打雨淋,漫無飄玦。

未挑燈,照不清他毫無波瀾的臉。

只聞其聲。

“微臣能否聽一下我朝局勢?”聲音鍍在一聲‘轟隆’裏,神乎其微。

檀允珩側挪了下身子,閃電痕跡剛過,順眼瞧去,就看到陸簡昭側顏溫和隽白,一下空遁進幽淵裏,不見光澤,和她一樣的姿勢站在門外,明顯,在自家身姿都惬意許多。

她也沒那麽神,能猜到陸簡昭話意,不過她不用猜。

旁人既然能給陸夫人下毒,自然也能給陸侯和陸世子下毒,推算一番,跑不了想動搖已穩固下來的天下。

檀允珩盡量簡言意亥,“我朝六位親王,取‘瑞雪照豐年妙’禮封親王,先帝在時便拉攏舊臣,欲擁自己為帝,先帝臨死之際,還給六位親王每人一道免死聖旨,猖狂之極。

聖上按兵不動,虛知而無實證,一動不得。

有實證扣押,遺旨抵消,好似泥鳅脫手,再想下手難如登天,二動不得。

除非先後死罪,一擊斃命。

如今朝中新臣崛起,二十年間,舊臣循規蹈矩,不曾有錯,朝中局勢有了新的變化,支持親王的多是舊臣及舊臣子嗣,支持四位皇子的有新有舊,還有完全授命于聖上的新臣。”

就這麽個局勢,已是二十年過去。

若在檀允珩說這話之前,恐連她自己都沒細想過一件事,就是她母親為何非要年僅十二歲的徐鴻越入府,給她當夫子。

徐行,字鴻越,十二歲入公主府,僅兩載,十四狀元,入朝為官,二十二乃吏部從三品侍郎,勢頭正盛,旁人看不順眼,也無可奈何。

從長公主府出去的,即便在朝為官,何嘗不是聖上心腹。

話畢,陸簡昭斂了下眸色,無端的淵裏無水無波,死寂沉沉,唯有聲音沁人心扉,抵擋密集如織的狂風暴雨落在湖面,擾了寂靜。

“依郡主所言,親王之間并不會私下合謀。”陸簡昭話聲清潤。

親王擁臣欲自立,必定不會坐下談和,親王之間關系微妙,同父異母,同争帝位,怕一子錯滿盤皆落索[1],然事相反,越是謹小慎微,防這人怕那事,永遠成不了什麽氣候,卻也能砧板扼魚,沼澤深陷,掐其要害。

若想一舉殲滅,得依明暗兩據。

驟雨急停,天即亮,一覽無雲的湛藍,清新舒爽,檀允珩頭倚着門沿,擡眼順着透雕挂落看了一眼,翠綠繁茂的引鳳樹上風搖搖,新雨‘滴滴答答’落個不停,樹上花苞欲綻,紅意顯著,眸底餘光裏,淺綠新穎,別致高雅,一眼這人着實。

檀允珩下挪視線,倚着門沿的臂膀着了點,身子往前微微一伏,眼色精明,噙笑道:“陸簡昭,你很相信我。”

之前她說讓陸簡昭在司昭府裏有話當講,要學着把後背交付與她,至于出了司昭府,她只信為官者的公私分明,卻不信人心的跌宕起伏。

古往今來,盲追耗心耗神,她直抒心意,拾百姓精華而用,何關天數長短,攻心之計,欲擒故縱,哪怕初見,一日,十日,月餘,都該捉你所思而牽引,鬥轉星移心微芒。關關獨屬一人棋,迎娶高聲心期許。

風雅君子,如玉如琢,陸簡昭身長于營帳,名立于戰場,禮成于舉止,敬敵方百将,忠心表于天地。

戰場之上,絕不手軟,恰後背之地,視盲之區,或叛變或敵軍,絕不留患,方可護百姓,硝煙裏,唯知自心護百姓,誰明他國禍殃民。

都城府衙,百姓之上,司昭守心,與清風朗月結伴,同僚處之,願授他以豁達,當有信任,方有成事之日。

陸簡昭紋絲不動,餘光不小心瞥到,檀允珩不加掩飾地目光裏似是看透了他,一汪池子裏明澈,縷縷妙風,染亮攜笑。

雨後天晴,午後過境,宛如初綻的嫩黃花,沾着天邊七色彩虹,罩在檀允珩周身,素白惹眼的面頰,嵌着薄薄一層七彩琉璃,不争矜貴,高嶺之花,人間絕色。

陸簡昭不以色揣度人,即便是城外數裏,開茶水鋪子的老板娘,也問心尊敬,眼前郡主在他眼中別無二致。

何況郡主巧思有二心,更想不通他與郡主素未謀面,何德何能,郡主對他傾心已久。

他盯看着和靜堂前的那道月洞門外,有人影急匆而來,禮貌淡聲回道:“自當信司昭。”

拿冠冕堂皇地話來堵她,檀允珩正了一下腦袋,訴之自若:“陸簡昭,當真聽清楚了?我說的可是在司昭府,并非侯府。”

她既然敢問,自曉得陸簡昭回的說辭,無關緊要,她要的是回她的過程,被她的話所牽引,不得不回。

君子行跡,不論私心,她偏要陸簡昭的私心,她要她的話,讓人不得不以君子論。

不管這人說什麽,都不過在掩飾連人自心有所生,卻無所覺之意。

好一個君子行跡,檀允珩心話,将陸簡昭看得通透。

陸簡昭君子袖風,戎馬幾載,不管遇着何事都冷靜沉着,不曾慌張,他剛把郡主之話都拒了,轉頭又抛了回來,問題簡單,甚至他都想好答案,心口處那團靜下去的烏雲再度翻滾出來,塞着他說不上來,問題不得不重新在他腦海裏審視一遍。

他身為侯府世子,身處自家,那句小司昭大人所言,“在司昭府要彼此信任。”萦繞在他耳畔重複呢喃,攪着他心口烏雲不斷翻湧,卻不似午後驟雨,說下就下,經久不散,撲朔迷離。

小司昭大人剛那句“我說的可是在司昭府,并非侯府。”明顯是個圈套。

郡主愛慕于他,想與侯府喜結連理,他若不應,就是默許,他喜歡上了她。

怎麽可能,他沒有心愛之人,亦不會娶郡主。

于是,陸簡昭淡聲道:“與案子有關一事,郡主不也信微臣不會陷您于不義。”

聲音卻不如往常凜冽。

檀允珩一登陸府門,聽陸簡昭張口說第一句時,便聽了出來,人不會無緣無故變聲,除非有事,陸府門前,陸簡昭失了她的繡球;下人房中,陸簡昭有求于她;和靜堂前,陸簡昭最後一句,是拒她,聲音聽上去十分溫爽,不再拒人千裏之外。

她心笑然,臉上都舒展許多,繼而她轉了話鋒,就連那雙桃花眸,都跟平常明顯出入,雙眼略彎,似笑似醉,迷人而不自知,将支撐在門沿處的左肩挪開,一步兩步,走到陸簡昭身前,腳尖一轉,與人面對面,盯着他那雙不見生氣的瞳孔。

“我知道陸司昭不喜歡我,那又如何呢,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檀允珩視線下掃了一眼,陸簡昭心口處,她也不喜歡陸簡昭,只瞥了眼,到底沒上手戳,只聽她又道:“陸司昭心房牢固,只要不被我牽引,便可一勞永逸,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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