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後門
第018章 後門
殷管事領着府上所有下人,穿過月洞門和拐廊,來到院中,正巧聽見明儀郡主這番話。
趁着站穩空隙,殷管事瞧了眼廊下二人,郡主潇灑言論,自家主子不動于衷,心裏默嘆一口氣,情愛一事最是難以強求,輕咳兩聲,提醒二位主子。
陸簡昭比明儀郡主高了個頭,目光直錯過郡主,看着臺階下,庭院裏下人烏泱泱站了幾排,眸底餘光裏,郡主明顏垂青,望向他的眸色裏遮不住的情意,身前去路一經被擋。
府上下人若他猜得不錯,親王府公主府的眼線皆有,剛郡主眉目傳情,所言真切,偏等着下人過來才論,怕不是想借用郡主自身,去讓別府探子随後回禀,改日若有府上傳郡主又被他拒,便是陸府八年前的那批下人中,确認有別府探子。
法子既巧又妙,不費一兵一卒,招來之,縱去之,可惜法子過滿則溢,流不盡地是明儀郡主對他的情深似海。
其實郡主有言在先,他一直無動于衷即可,君子即便毫無成人之美,也不可缺德至讓郡主涉險,南祈民風開放,也不能稱之上上策。
此計哪裏都不妥當。
檀允珩背對着下人淡淡輕笑,轉過身後一副公事公辦、不容置喙模樣,故而讓殷管家都吓了一跳,一時間他開始懷疑自己耳朵,是否真實聽到了郡主心思。
殷管家朝二人作揖,禀明:“郡主,世子,府上的下人都在此,老奴按入府先後所分,前二後五。”
烏泱泱站滿了院子。
長廊陰涼,檀允珩走下臺階後,隔着織錦衣料,樹影金絲,光影斑駁,炎熱無比。
她故意換了衣裳過來,不以司昭大人示人,為的就是這些探子出府回信時,抓不着她的把柄,她來陸府,不是一次兩次的,在陸夫人過世後,便沒再來過,八年前陸府更換的下人,于她而言,都是陌生面孔。
若着司昭官服過來,傳出去,傳到不懷善意的人耳中,會是陸府下人因陸簡昭自身過失,致死,小司昭大人卻因愛慕陸簡昭,以小司昭大人身份,親自上門,官壓悠悠之口。
她長在都城風平浪靜裏,卻清楚地知道她腳下踩着的土地上,暗湧波濤。
旁人就等着她和陸簡昭的一己之差,大放厥詞呢,她偏不如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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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允珩腳步緩慢,從殷管家身後的府上老人開始,緩慢走着,府上老人她都見過,有幾個她甚至都能叫上來名字。
陸簡昭倒是破天荒把視線聚在明儀郡主身上,不過他可不曾眷戀,只在想法子如何能不讓明儀郡主對他所言的話,傳出去。
至少他不能多欠人情。
人情倒欠,來而不往非禮也,如此一來一往,怎可斬斷明儀郡主對他的心思。
須臾,他想到一個将火力引至自身的法子,看了眼正在看他的殷管家,殷管家立刻彎腰領會,往前上了臺階,他俯了俯身子在殷管家耳畔交代幾句。
殷管家聽到後,心中一驚,還是照做,轉身朝着下人們,聲音傳遍整個和靜院子,“府上小厮經仵作驗,是他殺,兩位主子身忙不在府中,府上自無須多人侍候,故八年前入府的下人全部遣散,每人除了工錢,按舊例,離府時各有二十兩銀子。”
至于其他的,陸簡昭想,不用他說,散出府的下人自會散謠言。
禍水東引,明儀郡主那番話,不足挂齒。
殷管家就送了個白仵作的功夫,回來在府外,看到青詞、白滿守在門口處,接到二人話後,召起府中下人,到和靜堂前的功夫,确實想不通,自家主子轉了個性子,他聽主子身邊的青詞說過,主子在戰場上心細如發,杜絕一切微小的失誤發生。
這會兒寧願自己聲譽受損,也不願郡主名聲因主子而再受焉。
殷管家倒不覺着會是早年郡主替主子承歡陸夫人身前,反而主子壓根不反感郡主,只是不願旁人強迫主子做事罷了。
也對,郡主冰雪聰穎,待人和善,深得民心,早年殷管家抱過五歲的郡主,五歲的女童正是活蹦亂跳,惹人喜愛的,他想要是他也有這麽一個女兒便好,可惜他這一輩子,沒能和喜歡的女子成婚,到今也是寡人一個,有惋嘆卻不可惜,再來一次,他還會這麽選。
礙于檀允珩在新來的一批下人中慢走,無人敢交頭接耳評判主子處事,甚至不敢交換眼神,垂首弓身,各懷心思。
檀允珩聞聲望去,三階而上,男子負手,廊下掩光,眉清目朗地郎君翩然而立,一襲綠意,恰有雨後明淨清新之感,兩道日光順着檐下挂落投到郎君一上,樹影婆娑,塵粒子明顯雀躍,凡世世俗中,軒窗裏儒生不得不擔家中使命,一舉考中,重任在肩。
不知為何,檀允珩每每盯看陸簡昭,明知此人是意氣風發的将軍,卻總想到儒生上去,難道陸簡昭上輩子是個書生?
陸候和陸夫人都學富五車,有個八鬥之學的兒子不足為奇,其實她不該把一個将軍看作儒生,弱化此人,多有不敬意。
心中也說不上來,總有莫名思緒引着她,不得不想。
檀允珩強行讓自己凝了神,不思索這個,轉而接着在下人中緩緩走,陸簡昭想禍引自身,就随他去,這個法子脫了旁人對她的口舌,把陸府置火上,也是好事一樁,于她她沉心追夫大有益,仔細想想,陸簡昭總是不經意給她開後門。
陸府有後門嗎?
檀允珩想了下,她也不知道,改明問問殷管家。
倏而,她左腳往前擡時,查覺到剛走過的下人正了正身子,收回左腳退了一步。
在她走進最後一排下人後,薄弱的血腥氣充斥在她鼻息裏,走近攜着血腥氣的下人後,她選了接着走,讓人以為她沒注意,引其放松警惕,她好再度倒回,不着痕跡地審問。
“你叫什麽。”檀允珩目光掃視這位下人,是位女子,臉瘦如削,聲音偏柔。
女子彎腰,恭敬道:“奴婢名,孫綏。”
彼時,陸簡昭悄無聲息走了下來,幾步之路,被檀允珩側目看到,待陸簡昭走她身後時,故作謹慎一問。
陸府下人,她個外人插手不合适,人反正是找着了,分寸使然,就問了這麽一句,剩下的,陸簡昭會審問。
接着走過最後一排,回到廊下,殷管事先她一步,從和靜堂裏搬了交椅給她坐,甚至二進堂裏,端了盞茶給她。
檀允珩吩咐殷管事把交椅往側邊挪了挪,她在別家不坐正廊前,挨着廊外美人椅坐着,素瓷茶盞被她暫置在美人椅上,,順眼看去,陸簡昭在下人堆裏身姿高挑,出塵不染,白玉冠發,天高雲影淡,少年将英姿。
檀允珩從來沒在陸簡昭身後過,比起陸簡昭文雅清隽之貌,顯然身後所得才是少年将軍該有的英姿飒爽。
在所有人都沒看到的廊下,她嘴角染了淺淺笑意,接着端了茶盞在手中,看戲。
茶壁觸手剛好,溫溫的,像是一早備好的茶。
滿院簌簌,風輕搖,沒攪動曬意,陸簡昭就站在最後一排旁,問了孫綏幾句話,結果孫綏從最後一排退出來,走到側邊,陸簡昭身前,直直跪着。
陸簡昭問的是“家中有誰?”
怪不得說心思缜密的将軍呢,檀允珩頭一次感覺到陸簡昭真是個好搭檔,話一點即透。
不問為何入府,而問家中有誰。
陸府小厮之死的确蹊跷,不止在她的繡球,還有剛從司昭府放出來的那位婦人,曾在去歲時,檀允珩剛接手司昭位,百姓的案子不計其數,一日三樁案子都算稀少的,月月無休,整年不落,轉到今歲,百姓有了踏實,都沒有陸簡昭回來後的案子棘手。
像是串通好了,這頭入獄,那頭小厮被殺。
檀允珩抿了一口茶水在口中,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這茶氣微極苦,她掀蓋輕細一嗅,才聞出一種不同于茶的清香,散着淡淡類似于中藥材的味道,茶水中沒有茶葉,也沒藥材,她看不出也喝不出是什麽,礙着身處別人府上,強撐着咽下去,身子一斜,就着美人椅把茶盞放好,接着瞧臺下。
孫綏跪在地上,身子挺直,雙手垂腹,理直氣壯,她是陸府最低等的丫鬟,跟主子說話時,當跪,而不是做錯事罰跪,主子的話,她如實答:
“家中尚有母親。”多餘不回。
陸簡昭離孫綏五碎步距,不遠,他負手挺拔,視線下掃,眼神淡漠,一旁的花架子上都是被狂風急雨霜打的蔫氣,被熱風一撩,回不了活氣,花垂直掉在地上。
孫綏目視前方臺階,眼神堅定,又聽側前主子問:“家母叫什麽?”地上的花被風卷着,跑到孫綏身旁,風很熱,不少下人額前涔涔冒汗珠,只有她,前後陽光直射,原本灼膚的熱,朦了衣衫下的薄汗,風來時,薄汗急退,身子不聽她使喚地打了個寒顫。
大抵是傷風了,反正待會兒她就出府自由了,回家睡上兩日,自己會好的。
孫綏依舊照實回:“家母孫萍。”
孫萍。
陸簡昭聽到了在正午不久,在街上辱罵君主的婦人名字。
郡主繡球被拾,不經意讓和郡主熟絡地孩童撿起,送還,看似無痕,實則漏洞百出,繡球如何精準地被孩童拾起,就說不通。
甚至郡主贈予他的繡球,未經他吩咐,如何能掉呢,定然是被動了手腳,孫萍出現在甜香街,動靜太大,擾了街坊四鄰,孩童一家住的離甜香街近焉,聽着就知,郡主一定會出現,這是提前被算計好的。
目的明了,不願讓公主府和侯府有除公事以外的瓜葛,或者說,連公事都不願讓他和郡主好生相處,接二連三的公子登府衙門。
好一招連環計。
一邊派人在陸府安插人手,另一邊還能讓他和郡主不得安生,不是一撥人體現的淋漓盡致。
這頭在陸府趁着人都不注意,将男小厮殺害,他都佩服孫綏,一介女流,想要殺死正常未在休息的男子,難如登天。
女子不輸男兒郎,身手應當不差,一刀留命,一刀致死,迷惑他人。
其實孫綏完全可以一刀斃命的,他信,陸簡昭方才定晴瞧了眼地上跪直的孫綏,只看出氣魄爽然,是個堅決的,怕人起疑,他不打算再問什麽。
示意殷管家領着他們拿錢走人後,轉身打算回廊下,眼尖地發現美人椅上靜放着的茶盞,視線一挪,就看到旁邊交椅上坐着的人。
明亮而純淨地眼神是檀允珩一直以來所示人的眸色,從未變過。
和靜堂前的人有序散離,很快複了靜然,郡主高高坐着,不知何事想的出神,視線并未注意到他。
陸簡昭站得口幹舌燥,剛好回和靜堂飲茶,忽而想起美人椅上那盞茶,腳步神使鬼差地停在檀允珩身側,問了個之前檀允珩問的問題。
“郡主,不嘗嘗嗎?”